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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七十章 百年

鼠群顿时又是一番喧闹,俱都呼啦啦往铁笼钻去,几个呼吸之间,两人脚下的黑毯便告消失,那许多铁笼又是旋转不休,诸多力道合在一处,带得大磨盘轧轧声响,重新启动。

说来也怪,那大磨盘才一发动,四周水波的澎湃势头便渐渐消散,再不做乱,水中密布的黑色碎片亦是消停,老老实实随波逐流,摩擦碰撞之声又复悦耳。想来这大磨盘正是此处的中枢所在,只要保得它正常运转,自然一切无虞。

这一番变故来得快,去得也快,鼠群骤合骤散,却还有一只黑鼠立在原地未回。只见它毛发花白,稀稀拉拉的胡子直垂到胸前,身形佝偻,手撑木拐,年岁已然极老,此刻颤颤巍巍跪行到老黑面前,紧紧抱着老黑的腿子,涕泪滂沱,将胡子都浸湿了大片,半晌方才哽咽道:“大王,您可回来了,老奴便晓得,您吉人自有天相,必然无事,必然无事!”辨其声音,正是适才发号施令之人。

那万千黑鼠虽回了铁笼奔跑,但整副心神俱都聚焦在此,闻得此语,顿时又是好一阵喧哗,皆为赞颂祝祷之语,口气极是虔诚。

田砚眼见这一幕幕情景,心中早已称奇,暗叹道:“老黑离开恐怕已有万年,如今才一现身,便受如此尊崇爱戴,也不知它当年做下了何等了不起的大事,竟让族人铭记至今。”

思虑之间,只听那年老黑鼠又泣道:“老奴苟活这许多年月,硬撑着不死,就是为了再见大王一面。如今心愿已了,就算今日让阎罗王索了命去,心里也是快活的。”

老黑嘻嘻笑道:“说什么丧气话,我瞧你身子骨还算将就,总有许多年月好活,日后喝酒吃肉,必然少不了你就是。”

那年老黑鼠受宠若惊,连连磕头,又洒下许多泪水。老黑好言安慰几句,眼珠子一转,将它扶起,说道:“大家在此地操心劳力,付出非小,我今日一瞧,心里也是欣慰,往后自当论功行赏,不叫你们白忙一场。你且先说一说,我走之后,此地境况如何?”

那年老黑鼠连称不敢,说道:“大王离开此地虽已万年,但族中上下不敢稍有懈怠,只是遵照大王吩咐,维持这吞天磨运转不休。秘地中的万千大陆碎片,不曾有一块落入六道之内,总算未曾辜负大王重托。”说到此处,它便将胸膛一挺,傲然道:“大王心系六道苍生,挽救无数性命,实乃这世上头等的大慈大悲之举,我等有幸参与其中,也是与有荣焉,什么赏赐奖励,又有哪个在乎?”

听得此言,一众黑鼠亦是激昂,少不得又是一阵喧嚣,脚下猛力奔跑,更见几分迅捷。田砚与老黑却心头大惊,不禁对视一眼,暗暗咂舌。老黑往四周的水波一指,试着说道:“还好适才吞天磨停顿的时候短暂,若是让这些碎片飞出去一块半块,不知要将六道毁伤成何等模样,却是好大一场祸事。”

那年老黑鼠脸上一热,忙道:“我等陡见大王现身,心情激荡,竟忘了职责所在,罪过罪过。大王若是要罚,还请责罚老奴一人,这些后生们好手好脚,都是精干的劳力,若折损得多了,恐怕有碍吞天磨的运转。”

此番试探,两人已是明了其中根脚所在,眼见那万千黑色碎片在水波之中挨挨挤挤,随着波光荡漾抛高伏低,只觉一阵口舌发紧,胆战心惊。生怕一个疏忽,便有一片半片脱水而出,那去向不是别处,正是六道大陆。冲撞之下,不说生灵涂炭,死伤多有,六道能否保全,还在两说之间。

两人呆愣半晌,老黑方才期期艾艾说道:“这有……什么好罚?你们未曾错漏,甚好,甚好,我瞧着……当真欣慰。”说到后来,语音已是微微发颤。

那年老黑鼠与大王久别重逢,并未觉出有异,施礼谢过,问道:“大王此番回来,可是算出吞天磨动力将尽,要做下后续安排?”言罢长叹一口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又道:“老奴这些时日一直提心吊胆,现在有大王主持大局,一切自然迎刃而解。不然这六道毁灭之祸,老奴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难以担当。”

两人心中又是大惊,田砚忙问道:“这又是何种缘故?我看这吞天磨运转流畅,不似有异,难道竟要停了不成?”

那年老黑鼠再不多说,将两人领到吞天磨之上。这一口磨盘虽然个头巨大,但形制与寻常农家的粮米碾子也无甚不同,其上一片平坦,只有一方正圆的大洞,显是灌注倾倒材料所用,磨盘缓缓转动之下,自然研磨加工成粉。

三人站在大洞边沿,往下看去,只见洞底斜斜躺着小半只巨大的爪子,其上黑毛稀疏,骨瘦嶙峋,几根指甲又尖又长,瞧其模样,竟与老黑的前爪十分近似。田砚心头一跳,失声问道:“此乃谁人的躯体?为何只余这一星半点儿?”

那年老黑鼠哼了一声,痛惜道:“你道是谁的法体?除了我家大王,还有哪个的血肉能维持这秘地勉强不散?”说到此处,已是流下泪来,哽咽道:“若不是我家大王高风亮节,以身作料,只怕早在万年之前,六道世界就要被砸成碎渣。你们这些六道生灵不明底细,快活逍遥,可晓得感恩?”

田砚心头更惊,不禁叹道:“当年只有一块碎片落入六道之内,便险些将世界毁灭,若真是万千碎片齐齐砸下,只怕……只怕……”说到此处,周身已是冰凉一片,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年老黑鼠跪在老黑面前,将老黑抱得紧紧,哭道:“大王,你当年留下身躯,仅以魂体去阻挡那一块散出的碎片,其后六道虽得以保存,您老人家却再没有回来,老奴还以为……还以为……”哇哇大哭一阵,又道:“还好天见可怜,大王终于安然回返,只是现下您老人家的躯体已快耗尽,吞天磨停顿在即,又该如何继续?”

田砚这才晓得,当年那一块碎片落入天道大陆之前,已被老黑尽力消磨,减去了不少威能,这才为六道大能联袂出手创造了机会。再看那洞底只余丁点儿的残尸,在吞天磨运转之下缓缓消弭,维持水波中的万千碎片不散,泪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淌,冲着老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现下我才晓得,这世上万千生灵,都欠着你天大的恩惠,世人分毫不知,只将你当做烂泥践踏,当真是苦了你。”

老黑早已木然,盯着洞底残尸,泪流满面,半晌方才强笑道:“老爷,我一千一万个想不到,自家竟是如此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你说……我是不是脑壳坏了?”

田砚叹息一声,说不出话来,又对着老黑恭敬行了一礼。却听那年老黑鼠怒道:“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我家大王乃是秘地的器灵,在这世上,除了那何言道,便以它为尊,受万人景仰。这一声老爷,你何德何能,可受得起么?还要不要脸?”

田砚心头黯然,忙道:“老人家,确是我的不是。我先前不知内情,对你家大王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你莫要生气。”

那年老黑鼠兀自不肯罢休,又是一通絮絮叨叨的说教。田砚有感老黑挽救天下苍生之举,又见这一群黑鼠在此坚守万年,殊为不易,大气也不出一口,皆是唯唯诺诺的应了,执礼愈发恭敬。

老黑却看不过眼,轻斥道:“你老眼昏花,又晓得些什么?我这新认的主人一样的身具九魂,也不见得就比那何言道差了!”

那年老黑鼠顿时一愣,脸上现出几分惊喜,颤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是比肩何言道的人物,那秘地便恢复有望,也不枉大王一片苦心。”

田砚脸上一红,忙道:“小子虽然侥幸有了这份资格,离着何老祖却还差得远?真要达至他人家那般通天境界,也不知要耗费几多光景。”低头望着那洞底的残尸,心中惴惴之意更甚,干巴巴问道:“不知这副躯体还能维持吞天磨运转多少时候?”话音未落,胸口已是咚咚直跳,生怕只余三年五载之功,那便拍马也赶不及了。时辰一到,万事皆休,只能眼看六道世界毁于一旦,徒呼奈何。

那年老黑鼠叹道:“照老奴估算,总还有百年效用,还望小哥儿速速努力用功才是,莫要辜负我家大王一片厚望。”

田砚微微松了一口气,暗道还好,但百年光景,对于修者来说,也算不得太长,似力尊者田铿那等罕见的资质际遇,也不过才将将破境长生而已,距离何言道的超脱境界,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想到此处,他心中沉重更甚,只觉有一座大山当头压下,遮天蔽日,连呼吸都难顺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