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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门兄弟2:内讧_第十六章 恋你在心口难开

常公馆这一阵热闹起来,女主人惠若雪正使出最大热情招待徐丽敏。因为邵晓星的案子大半是她惹来祸由,她又自己搞出个罗凤扬事件,丈夫没翻脸,她已经很知足,所以收心敛性,脾气改了不少,对吴妈、阿芳都笑脸多多。今天,她一早就找来各路夫人,在家中大开牌局,给徐丽敏解闷儿。

徐丽敏目前住在常公馆,对她而言,这座公馆和她有着奇妙的缘分,她与丈夫相识于此。那个明媚的夏天,那段美好的时光,晓星初见世面,还是个腼腆的大男孩,而常啸天和蒋清已经是公认的一对儿璧人了。忆及当年,闫意和她最有共同语言,她也是那段历史的见证人,她们曾私底下议论过无数遍,得出结论是常啸天娶的这位夫人无疑是蒋清的一个替代品,只可惜形似神不似。

她们都为常啸天感到惋惜。

常小健走入大厅,见到父亲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传过来,那是邵晓星的一双女儿在弹奏钢琴,指法还嫌稚嫩,却别有一种优美纯真的意境,偏厅里隐隐传来笑声阵阵,公馆内便呈现出少有的温馨怡然气氛。

尽管对往事一无所知,但每当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强烈的痛惜感总会袭上常小健的心。他清清楚楚地知道,父亲情感世界里的那份孤独。父亲身边的两个女人都爱着父亲,但是出身教养都与她们所爱的男人相差甚远。姆妈世俗狭隘,为人处世缺少平和;阿芳倒是细腻娴静,人却是十分单纯,她们只能让父亲聊补生理上的空虚,思想和感觉却远远追不上他,更谈不上心灵的平起平坐。在常公馆熟识的女性中,还是闫意和徐丽敏与常啸天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干姑姑闫意受过良好的旧式教育,邵婶婶徐丽敏出身外交世家,常啸天常夸奖她们有见地。对此,常小健甚为疑惑,以父亲的文才武略、相貌气概,当年为什么会找一个坤角出身的女子来做妻子呢?难道,是自己的母亲让他对所有女人都伤透了心吗?

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时候,他就隐约知道父亲常和水叔一起吃花酒,彻夜不归。每到那个时刻,姆妈总会坐立不安,继而迁怒于全家。到了香港,父亲和他住在一起,一反常态从不涉足风月场所。这次回到上海,他在家里公开与阿芳同居,姆妈居然不哭不闹,与阿芳和平共处,看来她是已经看开了。

常小健对父亲和继母的关系一直敏感,他知道,作为财阀大亨、社团首脑,父亲无疑是成功的,也是出类拔萃的,更是咄咄逼人的;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他对女人的感觉逐渐迟钝萎缩,更早早患上了心脏病,可以说已是老态毕露。

弹琴的是妹妹雪儿,邵冰坐在一旁,回头发现常小健,笑着跑过来:大哥哥你真忙,都两天不见你回来了!

姐妹俩都在教会女中读书,从小就常过来玩,和常家哥哥很熟稔。常小健笑着摇头,把手指放上嘴唇,意谓不要惊动闭目拍节的常啸天,又轻声问:我回来时你们都在睡觉嘛!看见二哥没有?

邵冰乖巧地放低了声音:二哥就更见不着了。惠娘娘和妈妈正在里边玩,我带你去问她们!

她拐拐手指,另一只小小的手儿拉了小健,常小健便一路跟着小妹妹走进热闹的偏厅。里面一屋子全是女人,阿芳和吴妈也在其中,一个坐在闫意身后,一个坐在徐丽敏身后。坐在正中的是忠义社四位夫人,正搓着一副碧绿的麻将。里面要数雷彪夫人年纪最大,生得又富态,不停地擦汗,惠若雪正大声叫人,要搬吹风扇进来。

常小健向一屋子婶婶大娘打了招呼后,问惠若雪:姆妈,我去看小弟,您有什么事情吗?

惠若雪专注于牌局,头也不抬:他这阵子住校,我也是有半个月没见他了,你干脆接他回来住几天,碰!

她碰到一张东风,摸牌边打边向大家道:阿康上学就罢了,阿健也天天早出晚归的,难得见上一面!

常小健现在的确是忙,父亲恨不能一下子就叫他承担起社团的所有事务。他一直想和弟弟好好谈一次,可小康似乎比他还忙,礼拜天也见不着面儿。也许是怕死了父亲的严厉,干脆来个避而不见,好在常啸天对小儿子也一向是眼不见心不烦,并不格外关心。

今天是周末,我又刚好有空,我和小弟就不回来吃饭了!

惠若雪听了笑着点点头,闫意手拈一颗牌夸道:阿健,这副牌是你弄到的吗?真不错,用着好爽手,又不累眼睛。

常小健道:这是南洋上好的翡翠料加工成的,特意买回来送给姆妈的。

大哥哥你去哪里玩,带我好吗?冰儿见常小健要走,软语央求。

徐丽敏向女儿道:小孩子家家不许再老是缠人,你还当是小时候,干什么都让哥哥们带你们玩儿?

雷彪夫人笑道:对了,有的地方你小女孩子可去不得,万一你大哥二哥要去吃花酒呢!

冰儿奇怪地问道:雷娘娘,什么叫吃花酒?

满屋皆笑,常小健知道雷夫人和雷彪一样,皆是倚老卖老,有口无心,便笑了携着小妹妹走出偏厅。

吴妈认了真,对雷夫人道:我可从没听说阿健这孩子也去那种地方。

阿芳也帮腔道:阿健很害羞的,连女朋友都没有。

惠若雪听了好觉刺耳,偏偏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儿子都有此好,举家皆知,她觉得是在嘲笑她,当即反驳:阿健当上了副社长、总经理,天天和那些门徒混在一处,早晚要上手的。

雷夫人羡慕道:你真有福气!小康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亲生的就不必说了,难得小健这孩子人性这么好,对你又亲。两个儿子又都是一样的英俊帅气,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儿能配得上呢!

徐丽敏道:可不是,晓星就是羡慕人家有儿子!

惠若雪苦笑:我倒希望能生出个女儿来,家里头阳气太重!你看啸天平时老是阴着脸,见了晓星的女儿才有笑模样儿。

闫意多年不改本色,说起话来还是慢吞吞的:大哥喜欢女孩,倒是真的。我生到小三,还是儿子。大哥就一个劲吓唬我说,再不生女儿就不吃满月酒。阿三对他的话还真上心,竟然天天求菩萨保佑让我生个女儿。弄得我忧心忡忡。幸亏老四生下来,是个女儿,终于没让大哥失望。

惠若雪半真半假叹道:看你们都有女儿,我真后悔!小康要是个女儿就好了。现在老了,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常小健来到圣大的学生宿舍,楼里空荡荡的,敲了敲弟弟的房间也没人,出去问看门老头,老头上了点岁数,口齿和耳朵都不是很灵敏,磨了半天,幸亏有一个大学生经过,说也许是去俱乐部了,常小健打听了路,往俱乐部走来。

正是午后三点多钟,学校俱乐部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常小健一看横幅才恍然大悟,大学生们在纪念五四运动。近日上海高校受到全国的影响,气氛活跃,交通大学的保校运动正闹得全城皆知,不亦乐乎,圣约翰这样的学府,气氛相对保守,没想到也有这样的活动。常小健挤进去找弟弟,看见台上一群男女学生正凭着青涩稚嫩的演技,用英语诠释《罗密欧与朱丽叶》,台下不时响起掌声笑声,场面极为热烈。

常小健笑想,用原版的莎翁名剧纪念五四,也是圣约翰一大特色。再看场内足足坐了几百号学生,哪里能找出弟弟来,正待转身离去,忽听身边女学生惊叫:呵!蒋芸姗,她可真漂亮!

常小健好奇回头,原来女主角正出场。他瞥了一眼又要走,突然想起什么止步,转身又向台上看去。蒋芸姗!台上朱丽叶的扮

演者正是和他有过两面之缘的神秘女孩,原来她竟是在这里上大学。常小健意外之余不由伫足,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校园话剧布景简陋,人的语调表情都有些夸张,化妆也极粗糙。小小的舞台光打得可怜,最能引起大学生热情的,反倒是身边熟识的同学和热闹的气氛,可蒋芸姗却以浑然天成的魅力克服了这一切不足。她的气质和外形很适合穿着那身华贵的纱裙,几乎不化妆的脸庞光彩照人;她的英文熟稔流利,显然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她的表演十分自然舒服,有一种惊人的表现力。慢慢地,场里静了下来,她在表演大段的独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常小健已随着她入戏了,直到罗密欧出现,他才得以从蒋芸姗用表演造成的悲剧氛围中解脱出来。再看见演罗密欧的大学生捶胸顿足,常小健心里甚至产生了一种可笑的想法,这样的罗密欧简直是糟蹋了朱丽叶。场内喧闹声渐起,常小健置身其中,失落又起,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涯,除了学习几乎放弃了一切业余活动,西南联大的学生组织也曾竭力找他参加活动,他总是以没有时间婉拒。他是大学里孤傲清高的过客,从未真正融入火热的校园生活中去。

过早的成熟和拥有权力、财富,无疑令人羡慕和钦佩,但也要以忍受孤独为代价。

常小健慢慢走回门口,听得掌声骤响,知道这场话剧结束了,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再看一看那个叫蒋芸姗的女学生,就又回了一下头。这一次,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哈!小康!他看见了弟弟化了妆穿了身戏服,竟也站在台上谢幕。弟弟在演谁呢?是个配角吧。他这一阵一头扎在学校不回家,一定是在忙这个了。常小健笑着想着,不由随大家一同鼓起掌来,见到弟弟快乐地和同学玩在一处,常小健的失落登时无影无踪,只为弟弟感到高兴。

节目还在进行中,常小健来到后台,那里有一间简单的更衣室直通舞台。他见弟弟一边从那身中世纪的沉重服装里脱出来,一边和同学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就没有马上叫他,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女主角蒋芸姗在一架破屏风后面换了衣服,风风火火地抱着那件纱衣奔出,和常小健擦身而过,常小健很想跟她打招呼,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又觉得不便打扰,谁知蒋芸姗手中衣服上的亮片刚好挂在屏风上,又走得太急,哗啦一声,屏风摇摇晃晃地砸了下来。蒋芸姗短促地叫了一声,一缩头准备硬挨这一下子了,谁知屏风并没有倒下来。蒋芸姗慢慢直起腰来,便看见单手擎着屏风的常小健。

常小健将满是灰尘的屏风支回原处,拍拍手上的灰,招呼道:蒋小姐!

蒋芸姗半张了嘴怔了一怔,一种强烈的喜悦毫不掩饰地呈现在脸上。

常小康闻声跑来,惊喜叫道:大哥,怎么是你?

蒋芸姗见常小健只和她打了声招呼,就转向常小康,再不看过来,而她竟没来得及说谢谢。怅惘中,不由想起他在那一次舞会上对自己的冷落,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同学大叫:蒋芸姗,快,你怎么还站着?合唱开始了!

她方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忙放下杂念,整整衣裙,深呼吸一下,向台口奔去。

蒋芸姗手中那根很亮的指挥棒在半空中一挥,结束了合唱的最后一个音符,演出结束了。她长舒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向起立鼓掌的同学们深深鞠躬,她发现坐在前三排的校方负责人非但没有鼓掌,都面沉似水,大有愠色。她心中好笑,明白这最后一个合唱中的某些内容一定会刺痛他们未老先衰的神经,清傲的笑意随之荡漾在脸上。如果这些校长主任们只把她当成美丽招摇的什么校花,一个西文系的才女,那就大错特错了。她不是温室的花朵,而是振翅高飞的鹰,她携着这个时代尖端青年特有的理想和勇气,正准备去粉碎一切不合理的制度和沉腐的思想。她和同学们再次鞠躬谢幕,对演出反响之强烈充满了兴奋。

红色的幕布由两个力气大的男同学拽着一路小跑合拢了。志同道合的学生会骨干们走过来庆贺:蒋芸姗,看见没有,同学们多热烈!

那齐主任的脸,那么长,难看得要死!

大家心领神会,全都开心地笑了。他们充溢着自信和天真,急于宣泄叛逆的激情,这个社会在他们眼里,已到了非争取民主自由不可的时刻,正需要他们奋臂施救。光明理应埋葬黑暗,新鲜理应埋葬腐朽,不平等的一切理应被唾弃。蒋芸姗显得稳重些,向大家点点头小声道:明天我和田冰去开会,学联还要有更大的行动。

激情和喜悦过去了,她有些疲惫地走到后台,纷乱的人群中,常小康的笑脸出现在她眼前:蒋芸姗同学,我让哥哥请剧社的同学们吃饭,田冰和简淑兰都去,你一定要赏光!

蒋芸姗抬头远远地看见常小健,他还站在门口,逆着下台的人流正望着她,夕阳照在他脸上,笑容明朗动人。他还没离开,他们居然还有机会在一起!蒋芸姗也不由自主地再次微笑了,小康见她没说反对,乐不可支地转头替她开路。蒋芸姗经过一面镜子,偷偷顾盼,见自己面颊上正迅速升起两片红云,她不由皱了一下眉头。

学校旁边的饭店里。常小健坐在主位,气度很像大家的兄长,实际上,这七八个学生之中,倒有一半和他年龄不相上下。他举起香槟:祝贺你们演出成功!感谢各位同学对我小弟的关心和照顾,在座的诸位同学,除了蒋小姐之外都是初见。我先敬大家一杯,请!

一个圆脸女生笑嘻嘻地等他和大家干了这一杯,调皮道:常大哥,你说得不对,应该罚酒,罚一杯,不,两杯!

常小健不解,笑问何故。田冰道:那天在沪杭列车上,你出面给我解围,小简也在场,你怎么就单单记住了阿姗一个人?

常小健恍然大悟。原来,火车上的三个女生今天居然全都在场,他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哪里记得住,便道:不知不怪!那天,我们没有互相介绍。至于蒋小姐是又在英国总会有过一回邂逅,所以印象深一些。

常小康怪道:大哥,原来你认识我这么多的同学,从没听你提起过呀?

常小健笑道:要不是你们演出成功,吸引我看完话剧,非但不会知道三位是小弟的同学,连我小弟有戏剧天分也不知晓。来,我这个大哥当得不算够格,应该罚酒。

大家都被他吸引了去,暗暗奇怪常小康居然有这样一位出色的大哥,一时间对常小康的印象也好了起来。席间的同学来自不同的省份,口音南腔北调。谈起来,还要数常小健走过的地方多,称得上是见多识广。而常小健和这些单纯、热情的学生坐在一起,心情也格外舒畅,一改白天在公司的冷峻,和大家妙语连珠,谈论甚欢。当听说弟弟是剧社唯一低年级的成员,更是兴奋,对弟弟参加活动极为推崇。

常小康只是在一旁偷瞄蒋芸姗,听了大哥的话暗暗好笑,以他的性格,才不喜欢和这群疯疯癫癫的同学厮混,他之所以挖空心思挤进剧社中来,只是为了一个人而已。在他心目中,只有多多接近,才会赢得美人心。可他很快发现,本是活跃分子、极擅交际的蒋芸姗,今晚却显得异常缄默。

蒋芸姗心跳得很快,尤其怕看常小健的目光,她突然发现,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竟不知该和他讲什么。她越沉默,越有同学要叫她的号:我们的女主角,今天大家都这么高兴,你为什么一言不发,不是还沉浸在剧情里吧?

是啊,今晚蒋君好像哪里不对劲,我猜是被校长的模样吓到了!

表现不好,罚朱丽叶喝酒!

大家一再

起哄,简淑兰为好友解围:芸姗一定是累了,罚酒就免了吧!

无奈她的声音太弱小了。蒋芸姗拗不过众人,硬是被灌进了一大杯,本不擅酒的她头越发晕起来,耳中那个极富磁性的声音正向她飘过来:蒋小姐,坦率地说,我一直觉得你们有点奇怪。比如说那天在火车上,你们为什么要和那些便衣作对呢?

蒋芸姗头轰地一下,她没想到常小健在这个场合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且这样直截了当。她哪能告诉他,那时田冰是在替她做掩护,吸引特务的注意,她更加不能承认,那天有几十本来自苏北的秘密书籍,就在自己的皮箱里。

蒋芸姗向田冰掠了一眼,含糊道:有什么奇怪?我们只是闹着玩儿,谁想到会出那么大乱子!

是傻瓜也能听得出搪塞之意,大家哄笑起来,扮演罗密欧的男生又趁机大献殷勤:芸姗君,真有你的,和便衣闹着玩?我还不知道你是女中豪杰呢!

蒋芸姗一眼把他瞪回去,常小健知道她们定有隐衷,便转开话题:蒋小姐的英文讲得真是地道!

常小康一副很了解的样子:蒋芸姗小时候在英国上过学,所以英文才呱呱叫。

常小健更加佩服:怪不得把朱丽叶演得这样出色,蒋小姐还精通音乐,我觉得你这样多才多艺,真该去念艺术系!

蒋芸姗把工作和感情搅在一处,正患得患失,听不出常小健的话意,反倒怀疑是不是那天舞会上自己让他看轻,脱口反诘:做演员好吗?我倒不觉得,也从来没想过。我的专业是西方文学!

言辞之间,竟对常小健的建议颇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着恼。常小健怔住了,见大家也都奇怪地看着他们,场面尴尬,便谦和道:当然当然,并不一定要把爱好变为专业,有艺术天分不妨当成业余爱好,既陶冶情性,励志抒情,也能促进学业进步。

大家纷纷点头。常小健举起杯:我预祝蒋小姐和诸位同学,都学业精进。阿康,哥哥也希望你学有所成。

虽摸不透女孩子的心,但常小健生就春风化雨的魅力,登时化解了一时的尴尬。大家对他更具好感,连文静的简淑兰都主动举杯敬酒,几个男生更是随常小康叫起了大哥。席间,大家还活跃地唱起了歌,都是此中好手,自然气氛热烈。最后,连常小健都被调动起来,笑着和弟弟合唱了一首小时候学的英文歌。蒋芸姗不主动表演,没人再敢邀请她。她在席间再也没再说话,知道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致。

散席后,大家同常小健握手言别,你一言我一语地要请大哥光临指导剧社。常小健亦答应为他们出资修缮舞台,常小康顿感极有面子,心想蒋芸姗也一定会高兴,便追上去:蒋芸姗,我哥哥有车,送你一程。

蒋芸姗道谢:不必了。我自己坐电车!

常小健已经坐上车,常小康急得跳脚,心想:小姐呀,我要大哥请客全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这样不领情呢?又软语央道:芸姗,一起走吧!现在治安很乱,你一个人不方便!

田冰突然拉了简淑兰:阿姗,我们想起来了,宿舍里有同学今天来了老乡,我们要给她倒一下地方,不如今天全都上你家去住。

蒋芸姗略有些吃惊,田冰向她使了个眼色:我们三个人坐电车要走好远,请常大哥送一程也好。

常小康一时没回过弯来,连声道:对对,一起上车!

车里一下子叽叽喳喳挤了三个女孩子,常小康没了座位,登时哭笑不得:哎哎哎,我大哥可是来接我的。

简淑兰也觉得田冰玩笑开得太大,想跳出来,被田冰死死按下:小康君,这下看你的风度了!

美女当前,常小康当下拿出风度:好,大不了不回家,叫我阿哥专程送你们一趟好了!

常小健笑着发动车子,常小康贴了车窗望着蒋芸姗,却对大哥道:明早叫忠贵带些药来,宿舍太潮,我起疹子!

常小健向助人为乐的小弟挥了挥手:等着,一会儿我来接你!

不行,马上要关大门了,你进不来了!常小康喊道,看到做总经理的大哥居然做起了同学的司机,他觉得有趣又有面子。

车子开动了,田冰得意扬扬地坐在前座:常大哥,拜托你开得慢一些,你喝了酒了!

常小健回敬道:怕了?现在下去还来得及,我可要加速了!

田冰显然对常小健很有好感,笑道:上了贼船,怎么下呀?

大家全笑了起来。常小健从反光镜中看到蒋芸姗还是郁郁寡欢,便关切道:蒋小姐是不是不舒服?要是晕车,把车窗打开吧。

蒋芸姗开了车窗,突然,田冰向她伸过手来,轻轻一捏,她不解其意,望着好友,突然听见田冰夸张地惊叫:常大哥,麻烦你停车,我得回学校!

常小健急忙刹车,简淑兰抱怨起来:不是吧!你刚刚说要让宿舍给人家老乡住,这会儿又第一个嚷着回去!

我想起来了,明早有个译文要交差,今晚得赶稿,小简,你得陪我回去!

简淑兰叫苦道:赶译文你还要人陪?

蒋芸姗刚要说话,田冰又捏了她:你舍命陪君子吧!阿姗有常大哥送,一定没事的。

她一边下车,一边唠唠叨叨:常大哥,你可一定要把阿姗送回家,她家教很严的,过了八点不归就要挨骂!

田冰拉了简淑兰跑得一溜烟,像是有鬼在追。蒋芸姗开了车门连叫几声不见回头,转头见一双清亮的眼睛正盯着她,似乎洞悉一切。她已经完全不会自处,只想逃开,立刻下车,站在大街上彷徨无主,轻轻顿足:这个该死的田冰!

常小健从车里探出身来,喊道:上车吧,蒋小姐!

蒋芸姗已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坚决地摇头:不用了!

常小健抬起腕表,向她示意一下:七点半了!

蒋芸姗笑了:真是不好意思,她们乱说的。你去接弟弟吧!

蒋芸姗说罢向回走去。路灯昏暗,梧桐投下高大的影子,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的心在5月的夜里,已经是散碎如风。半年前火车上的奇遇,她一度误会常小健是个地位高级的特务,英国总会的邂逅,她才知道他确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根本不是政府的走狗。她开始渴望再见他一面,她从常小康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不顾大家的反对,接收常小康加入剧社,潜意识就是为了再见到他的这位哥哥。事到临头,她却表现得一塌糊涂,她不愿再想,只安慰自己:蒋芸姗,放轻松!一定是这段时间的工作太过紧张,才让你六神无主。这常小健没什么了不起,快快忘了他,把他从头脑中剔除掉。有那么多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你去做,有那么多事情等着你思考筹划。你是有远大理想的人,竟然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心烦意乱,羞也不羞!

她拍着自己的头,拼命自责,一气走出半条街,田冰、小简的背影已经隐隐可见了,她想要喊住她们,却又停下来,控制不住蓦地回首望去。街口处,那辆汽车还停在那里,晚风中,他在车旁伫立着,见她回头,便大步走过来。蒋芸姗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全身一阵轻微的战栗。她骗不了自己,她不甘心今晚就这样结束!

常小健走到她近前,低下头,眼中有几许笑意,语气像大哥哥一样,说出的话竟然是:想不想……离开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正是半年前她说过的话,一时间风光月霁,芥蒂全开。蒋芸姗咬咬嘴唇,忍不住笑了,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条发辫全跳到胸前来,露出温润的后颈,使她像一朵6月里低垂的白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