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微说出这句话时,却是真心为尹绮琴难过的。
新婚之夜,竟被市井流氓玷污,这对一个女子来说的确是致命的打击。
果然,这一句话出口,尹绮琴的身子忍不住往后一个踉跄。
她连连退了几步,撑着靠椅,深吸两口气,压下眼眶里的水雾,勉强地动了动嘴角,“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第一次看到尹绮琴柔弱的样子,烟微心中的怜悯更甚,提步过来扶她。
尹绮琴却一把将人推开,冷哼一声,“想以这个威胁我?你这如意算盘便打错了。此事根本没有分毫影响,我不在乎,煜王更不会在乎。”
说到最后一句,尹绮琴的眸光不自觉一片黯淡,虽是一闪即逝,微垂的眉梢和嘴角仍旧清晰地反应出了她的心境。
烟微预料的没错,她的确对凌栖迟有情,因为有情才会生恨。
“你若告诉王爷,他怎会不为你雪恨?”
“凌栖迟?”尹绮琴满眼充血,嘴角抽搐,咬着牙道:“若不是他,我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看着尹绮琴对凌栖迟恨之入骨的模样,烟微终于想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蓦地抬眸,对上尹绮琴敌意满满的眼神,“或许事情与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尹绮琴显然失去了耐心,眉头紧蹙,捏着拳头,逼问:“吴老三到底如何?我定要手刃此人。”
“把人带进来!”烟微对着窗外扬声唤道。
紧接着,两个小厮便押着一个彪形大汉进了门,把人一把推到地上,又退了出去。
那大汉全身被绳索牢牢捆着,又像受了伤,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虽然脸埋在地上,可光看体形,尹绮琴便一眼认出了脚边的人。
“吴老三!”她的眼睛顷刻染得通红,随手举起一只茶盏扔了过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吴老三浑身一颤,惊惧地抬起头,如见了鬼魅般,哆哆嗦嗦,“姑……姑娘?”
“你可看清楚了,这是煜王妃!”烟微沉声强调。
“煜王……煜王妃?”吴老三磕磕巴巴,不可思议地盯着高高在上的人,继而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尹绮琴疯狂地满屋子找寻一番,寻了一只屋子里最重的花瓶,狠命往吴老三头上砸。
花瓶“呯嘭”碎了一地,吴老三额头上瞬间血如泉涌,只是她力气太小,没要砸死这彪形大汉,倒把他给砸醒了。
吴老三顾不得处理额上的血,扯了扯眼皮,连滚带爬往后退,“王妃……王妃饶命。”
“饶你?你已经多活了三年了。”
“小的……小的也是受人指使,王妃饶命啊。”
“去死吧!”尹绮琴根本听不到吴老三再说什么,满眼满心都被仇恨所蒙蔽。
烟微侧身拦在两人之间,握住尹绮琴的肩膀,晃了两晃,“王妃可听清楚了?吴老三是受人指使啊!”
这样摇了两下,尹绮琴蒙着雾气的眼睛慢慢恢复生气,不可置信地摇摇头,“托词,都是托词。”
“是真的,是真的。”吴老三见有一丝生机,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爬到烟微与尹绮琴脚下,笃定道:“那日我们几人醉酒,是一个陌生人指路说清风院巷子里有个青楼姑娘,若知道是王妃,我们哪有那个狗胆?”
“畜生!”尹绮琴一脚踹开吴老三,眼中再也仍不住滑出一滴泪水。
新婚之日,不堪回首的记忆又一次涌了上来。
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穿着喜服在瓢泼大雨中一路追着凌栖迟到了清风院。
结果却在一墙之隔的小巷子里,见到的却是吴老三等人猥琐淫、荡的嘴脸,她听到了自己精心缝制的喜房一点点撕裂的声音,她听到了自己的呼救声,从期盼变成乞求,最后是彻底的失望……
而她目光一直追随着的那个身影,却在清风院里把酒言欢,丝毫不曾察觉。
“都是你,还有凌栖迟,你们都不得好死!”尹绮琴含着泪的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
烟微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本想让她缓缓。
可是吴老三却急不可待,又爬了过来,点头如捣蒜:“我的话句句属实,自从那日之后,我们几人也一直被追杀,现在……现在只剩下我一人了。”
听到这,尹绮琴抽泣的声音忽然一顿,眼中的防备之色略减,仿佛有些信了。
这几年来,尹绮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凌辱她的人,可是她找到的都是尸体,只有这个吴老三,一直无影无踪。
“此人我也是大费周章在松溪一个小村庄找到的。”烟微解释道:“找到他时,他已满身伤痕,看样子的确被人盯上了。”
“正是正是。”吴老三继续点头道:“那人真够狠的,先诱使我们对王妃……事成后,却要杀我们灭口。”
“姐姐可曾想过,为什么你找到的都是死人?”烟微见尹绮琴情绪缓和,继续补充:“会不会是有些秘密,不想让姐姐知道?”
“你什么意思?”尹绮琴心中一惊,讶异地看着烟微。
“我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策划了这一出戏,为的就是挑拨你与煜王。”
“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因为有人怕姐姐不听话,向着王爷。”烟微指的方向正是皇城,“只有姐姐恨透了王爷,才会甘心为他所用。”
“不可能!”尹绮琴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烟微的目光转向吴老三,问道:“你可知道当日那陌生人是谁?追杀你的人又是谁?”
吴老三摇了摇头,忽眼前一亮,从胸口摸出个东西递了过来,“这个是李老二,死后手里握着的。”
烟微接过来一看,是一块云锦布料,材质细软,应该是李老二催死挣扎时,从杀手衣服上勾下来的。
她余光扫了扫尹绮琴,见尹绮琴的面上的表情僵了片刻,咬着唇瓣,手中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这样上好的不料绝非普通人能用,烟微料到尹绮琴定是认出了什么,沉了口气,决定赌一赌。
她将布料放进尹绮琴手中,压低声音道:“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姐姐想必比我更清楚吧。”
尹绮琴握着布料的手指一僵,继而微微颤抖。
各种情绪在眼中相互碰撞,她眸光忽明忽暗,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她要如何接受自己一直再为陷害她的人卖命?难道她真的恨错人了?难道她这些年都不过是别人掌心的玩物?
尹绮琴的脸上已看不到一丝血色,倏忽,她眼中闪出一道凌厉的精光,仰头大笑着,挥舞着手臂,狂奔出去。
“我要去问清楚,我要去问清楚……”这句话在夜空中,反复地盘旋着,如鬼魅的嘶吼。
太多的情绪,让尹绮琴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根本没有办法静下来思考。
烟微一时愣怔,待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快追!”烟微扬声对躲在暗处的府兵道,“往皇城方向去。”
已是子时,繁华的长安城安静下来,街道上的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暗的光映照着通往皇城的青石板路。
宽阔的长安街上,空空如也,偶有几个赶路的都是匆匆而过。
尹绮琴跌跌撞撞,边一路小跑,边仰天大笑,时不时在嘴里嘟哝着:“我要去问清楚,问清楚……”
她彷如失了心智,跑得出奇得快,一点也听不见后面唤她的声音。
“姐姐。”烟微喘着粗气跟上来,尽管她有轻功,追上发疯似的尹绮琴竟十分吃力。
“你冷静点。”烟微便劝解,便抱住尹绮琴往一边拖。
“滚!”尹绮琴很是抗拒地在烟微怀里挣扎着,甚至取了头上的发簪一下一下戳在烟微手臂上。
烟微倒吸了口气,抬眸一看,心中更是沉凉。
两人这么来来回回折腾着,竟已经到了皇城的玄武门,若在发出点动静,难保不被人注意到。
她忍痛,拖着尹绮琴到了皇城脚下一座废弃的房子,左右寻了寻,拧起一个破瓷罐,将积水泼到尹绮琴脸上。
尹绮琴眉头一皱,刺骨的寒意终于让她停下了嘴里反反复复的那句话。
她木然地盯着发梢上水滴,滴答,滴答,滴答……
半响,她的眼中才恢复了生气,冰冷的眸子抬了抬,“墨烟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真相。”烟微试探着靠近尹绮琴,见他不拒绝,又补充道:“那个人自始自终都是在利用你,你何必与他为伍?”
“呵~”尹绮琴鼻腔里闷哼了一声,“原来你墨烟微是个圣人,特来点化我这等痴人的?”
烟微看得出尹绮琴对她的防备不减,可又担心她一旦再发疯,自己就更难开口,难得两人有静下来说话的机会,烟微心一横道:“这一切都是皇帝造成的,王爷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真的忍心伤害他的孩儿?”
烟微讲的是煜王的孩儿,而不是自己的,她赌的就是尹绮琴对煜王的感情。
她暗自祈祷尹绮琴能像明曦一样,看着煜王的面子上,不要伤害枫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尹绮琴撇过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