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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存私钱佛腚遭殃 出公差俊脸见忌2

翌日拂晓,南宫莲界被冰冷的晨风一激,撒然惊觉,这才发现自己竟坐在太师椅上睡着了。他爬搔着头发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朦胧着双眼。拽开门,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三间房,东边前两间是女生的卧房,西边前两间是男生的卧房,各余下一间用来做储物间。过了第二间房左转,沿楼梯直下到一楼。一楼隔了两间铺面,一间卖人参,号曰:蚨鑫堂参铺。铺内尚余些空间,便在南面隔了一个小房间权作客厅使用。另一间卖鲛绡,号曰:蚨鑫堂绡铺。里头几个女孩子已经在忙着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了。

参铺内有两女孩子,两人都穿着交领齐腰襦裙。其中一个上着粉色襦衣,下着白裙,梳双平髻的姓傅,名夝,杏眼含笑,温润可人,她年方十三。;另一个上着白底红点襦衣,下着白裙,梳着丱发的姓佘,名樟,一双桃花眼,黠波流转,她年方十二。

鲛绡铺内,也有两个女孩子,同样一式的交领齐腰襦裙。一个上着红色襦衣,下着白裙,梳着垂挂髻的姓党,名棠,柳叶眼形,秋波含情,年纪十四岁;另一个上着蓝色襦衣,下着白裙,梳双丫髻的姓盖,名璞,圆眼澄澄,白肤凝润,年纪十三岁。

为首还有一女孩,复姓芝珠,名碧娇,负责这两店的采购工作。今年十四岁,生得杏眼盈盈、黑发若丝,梳着双螺髻,脑后垂下一片披在肩上。她上着白底红梅直领襦衣,下着白裙,腰间一条粉绦!

主屋的楼梯口正对着后院。走下白石砌的三层阶梯,踏着草坪中间方石连缀的石径,走过桥洞下流水淙淙的小桥。从一座二丈高的假山石北侧转过,来到了一间白墙黑瓦的平房前——这就是厨房。房前一口水井,井旁一架豆棚,棚下两张石台,台上刷牙子、牙膏、香皂【1】按人头一组组标示清楚,整齐码放着。

此时,早有两个年轻男子顶着鸡窝头在那里洗漱。着一袭青布道袍【2】的正是韦李释途,他是只有着二百来年道行的爱斯基摩犬妖,负责店内的销售管理。另一个短眉细眼,脸上稚气可掬,却生得膀大腰圆,着一件大号的蓝布道袍。身高五尺七寸(市尺),矗立有如铁塔。他姓严,名喻,字大嘏,是只北极熊妖,主要在店里打打杂。

两人饧着眼,拿着一只杨木柄牙刷,机械地在嘴里鼓捣着。南宫莲界瞅了他俩一眼,俯身就面前的脸盆里掬了一捧水,正准备敷在脸上。然而总觉不对劲,抬头又打量了他们一眼,嗫嚅道:“难道……你们昨晚上把事情给办了?”

俩人双目一睁,手势就顿住了。严喻一旋身,单膝一跪,扑倒在南宫莲界怀里,号道:“少主,救我!”南宫莲界弓起腿,支住严喻压迫而来的肚子,丹田用力道:“事已至此,就好生过日子吧。”

“这日子没法过了!昨天他折腾了一整个晚上!”严喻说着,细眼缝里热泪汩汩而出。

“你真是禽兽啊!看不出人家身体单薄吗?看看,骨髓都枯了。”南宫莲界谴责韦李释途。

“枯的是你的脑髓吧?少主。”韦李释途白了他一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是大嘏你……。”

“嘣”传出一声铜盆击中硬物的脆响。

“啊!反了你!”南宫莲界一手抚头,一手揪住韦李释途。严喻横身蔽隔在当中,三人搅成一团。

大约一袋烟的功夫,三位安安静静地坐在台阶上。南宫莲界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道:“唉……原来是这样,你们不早说。”另外两人衣衫不整,瞪着乌青的双眼,恹恹道:“你以为呢!”

韦李释途接着道:“少主,你忘了吗?昨天的妖怪中有一只就是当年追杀我们的。那种令人绝望的压迫感我永生都无法忘怀。”

南宫莲界把毛巾撇到脸盆里,抖抖衣衫,昂首挺胸道:“所以你在房间狂躁了一个晚上,扰得我一夜未曾安稳,笨蛋!今时不同往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放心吧!到时你若能豁出命替我们挡个一时半刻,大家绝对都能全身而退!”韦李释途的脸陡然沉下。

洗漱完毕后,三人从假山南侧绕过去,踱过一架之字形的石板桥,往主屋南边的一耳房走去。耳房为一平房式样,红柱、黑瓦、白墙。房外的空地上全部铺着一尺见方的菱形白石板,门前种着两株三丈多高的枫树,树干修洁,自屋梁处始开枝散叶,遮蔽出一大片阴影。耳房西连临街商铺,北抵主屋,所以只能在东南两面开窗。然而窗户甚大,光线充足,所以显得十分轩敞。房间正中一张红漆大圆桌,周围一式八把红漆圈椅,南窗下摆着两副茶座,这便是餐厅了。

一进屋,南宫莲界便发现主座的椅子被掉转了个。他抽了抽鼻子,一脸嫌恶道:“这股混杂着伪善、酸腐、自以为崇高之下掩藏不住的卑琐、沾满污秽的圣洁感,绝对是……”话音未落,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抬起椅子,转过来,道:“南相公,别来无恙乎?多日不见,您还是对敝教充满了误会。哈哈……”

三人的脸齐刷刷黑了下来——来者正是猿马寺的方丈,空色大师。他说完话,还伸出舌头,在嘴角四周一刮,把食物残渣一扫而净,抱以歉意的微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原本只是过来拜访南相公的。只是看到这么新鲜的煎饼没人吃,可惜了。出家人最见不得浪费粮食,情不自禁的就……”

“可惜尼玛!”南宫莲界头顶上怒火腾烧道,“谁教你到别人的餐桌上节约别人的粮食!你个死秃瓢!”

“枉费你几百年修行,心性全无长进。对一个专程登门造访的客人爆粗口可不算是待客之道哦,何况还是一个得道高僧。”空色一脸平和,言词谆谆道。

“嚯——”南宫莲界昂起头,睨着空色道,“你说你是来拜访我的?”

“正是。”空色道。

“那么,请准备好名刺【2】,从正门光明正大走进来。你个丧德和尚!再说了,谁姓‘南’!!!”南宫莲界说罢,“咚”地一脚把空色踹出墙外。

他气哼哼地坐下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盘,无可奈何道:“那大牲口!居然连餐具都给我吃光了!大嘏,你能不能……”

“嗯?”严喻把脸从碗里拔出来,舐了舐嘴,茫然道,“什么事?”

南宫莲界看着被他舔得油光锃亮的碗勺,挑了一下眉毛,把到嘴边的话咽下,道:“现在没事了。”严喻虽然块头大,但饭量却小。由于碧娇一向最见不得浪费粮食,他便谨遵其言,每次恨不能把餐具舔下一层皮来。南宫莲界一转头,瞥了一眼韦李释途,见他转着羊排啃了一圈,正在嚼得津津有味。便叹了口气道:“算了,还是出去吃吧。”

刚站起来,就听见院子里扑楞楞一片拍打翅膀的声音。循声望过去,发现一只老鹰大小的灰鸽子提着一大坨东西翻过院墙正费力地往这边飞过来。

“什么东西?”南宫莲界正自疑惑,灰鸽已迫到窗前,底下那坨东西辉映着阳光,晶光一闪,南宫莲界刷地沉下脸来。

灰鸽进了屋,爪子一松,那坨东西“咚”的摔到地上,自已则上气不接下气,两腿一张,瘫坐桌上。严喻上前拨开一看,一团肉球展开——正是空色——此时早已歪眉斜眼,昏厥过去了,嘴角还残留着一块灰白的污渍。

“他怎么了?”韦李释途问灰鸽。

“那个流氓!”灰鸽忿忿道,“人家正在树上屙屎,他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跑到树下一口承接了,吓得俺草纸都掉到草丛里了!过分喏!”

“你是说,他嘴角的东西是你的屎!”南宫莲界瞪着空色,木然道,“草纸丢了!你屁股上粘着屎,居然敢坐在我们吃饭的桌子上!”

灰鸽一翻白眼,道:“俺可是相当有品味的,怎么可能没擦!”

南宫莲界追问道:“那用什么擦的?”

灰鸽扫了南宫莲界一眼,身体一悚,——“稍等片刻!”——“嗖”地仓皇夺窗而去。

严喻问韦李释途:“它身为一只鸟,居然有这样好的生活习惯。只是我比较纳闷,它都没有手,用什么擦屁股?”二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南宫莲界回头拿眼一瞟,道:“当务之急是把这坨垃圾清理掉。”

韦李释途过去摇了摇空色。空色缓缓启开双眼,懵然问道:“老衲这是怎么了?”

韦李释途道:“你吃了鸟屎啦!”

空色一听,恍然一愣,蓦地涕泗狂飙,脸上“沟浍”皆满。他回身抱住南宫莲界的大腿,号泣道:“老衲一心礼佛,半生行善,今天竟然落得这种下场。先是银库被盗毁,再是无端遭人喂鸟粪羞辱!”

“银库被盗毁?”南宫莲界联想起昨夜之事,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空色悲恨难抑,哽咽道:“老衲近来总觉得身体痴重,全身骨节酸痛,时常心慌气短……”

南宫莲界冷冷道:“你丫这是过度肥胖导致的症状好不!”

空色充耳不闻,继续道:“老衲隐隐觉察到有不祥的事要发生,于是昨天傍晚便将所有的积蓄屯到了大雄宝殿的佛座之下。原以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谁料……昨天深夜一群毛贼将老衲半生积蓄卷掳一空,还带累佛祖金身被毁。刚才的事,定是佛祖的惩罚!”

“活该!钱是拿来花的,谁让你往佛祖的腚里搁的!”南宫莲界撇过头,嫉恨道:“这厮竟然有这么多钱!比‘出嫁’人还赚!”想完,回脸问道:“真的全被盗光了?”

“嗯!”空色喉头一哽,眼角泪光荧荧。

“是吗?”南宫莲界一脸松快,掩嘴偷笑道,“真可怜。”

韦李释途漠然瞅着他道:“能不能别这么快就暴露你性格上的缺陷!”

空色愈想愈心伤,泣血捶膺道:“这叫老衲今后何去何从!算了,一不做二不休,老衲干脆撑死得了!请再施舍一些……”话音未落,南宫莲界拎起空色来到庭院,向着北方,一脚抽射将他直踹到天边,骂道:“你个酒肉和尚!”

这边刚料理完,灰鸽喜形于色窜进来,抖一抖翅膀上一片湿、软的信纸,清清嗓子,拿班做势,道:“刚才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乃靖东王御用的飞驿精英——驿癸是也!”

所谓“飞驿”就是靖东王为方便在东京与其本部之间的消息传递所设的小型空中驿队罢了。

“驿鬼?!”三人摩着下巴沉吟道:“真是提神醒脑的好名字喏!”

“废话少说。”驿癸傲睨道,“南宫尾瑜,接诏。”

南宫莲界等直勾勾地盯着它“手上”半湿的信纸,道:“你该不会是洗过了再拿过来吧?”驿癸眼珠往天花板一飘,支支吾吾道:“天气有点热,汗湿的。”韦李释途凑近了一闻,道:“还一股骚气!啊,背面还有一块污渍!咦——这不是跟空色大师嘴角的鸟粪一样吗?”

驿癸岔开话题,道:“南宫君,这可是靖东王的手诏。你现在是一介庶民,怎么还不跪接?这可算是冒渎哦。”

南宫莲界三人异口同声道:“你用它来擦屁股才更冒渎好不好!”

南宫莲界哂笑道:“再说了,凭什么我要跪接他的手诏!笑死个人了。”

驿癸妥协道:“你哪里是‘人’!好吧,看在你我还挺投缘的份上,你这次失礼我就不上报了。反正手诏在此,你自己看吧,失陪了!”说罢,翅膀一扇,翩然而逝。

南宫莲界拿两根木棍,小心翼翼夹起来,看上面写到——

南宫君台鉴:

光阴似箭,转瞬已数载未晤,别来无恙乎?据虞候来报,日前东京汴梁横生事故,南门守卫尽数覆灭,结界被毁,猿马寺遭劫。财神赵公疑是我妖界所为,兹事体大!因东京戍卫统领身体抱恙,余者皆难堪驱策,望君代勘其事,不胜感激。个中细事,盼拨冗见告。

补:事成之后,定当重谢。

谨此祝生意兴隆

东台子心谨启

南宫莲界阅毕,“嗤”地冷笑一声,道:“重谢个鬼!这只‘金刚狐’!爪子挠断了都别想薅他一根毛下来。”

韦李释途问:“那要不要帮他办这件事呢?”

他怏怏道:“有选择吗?”

众皆默然。

再说那只驿癸,它振翅一飞,扎入云层。也不知飞了多少时辰,来到这样一个所在:蓝莹莹一片无际的大海之中,有一座绿意盎然的小岛。岛上花木扶疏,交相掩映,其间莺啼燕语,蜂忙蝶乱。沿着起伏的山势,座落着一片碧瓦朱梁、雕栏玉砌的殿宇。在西南角的一扇大轩窗里面,一位紫发披肩的少年正端坐于案前,手里捧着一卷书,专注地看着。驿癸盘旋向下,敛起翅膀,飞堕在少年的书案前。它垂首盯着少年湖兰色的绸衫,朗声道:“微臣驿癸参见王上。”

少年正是南宫莲界口中的“金刚狐”——靖东王,复姓东台,名子心,字菊月。他一转澄澈的淡紫色眸子,视线越过卷轴,落在驿癸身上,语调轻徐道:“辛苦了,免礼平身。”

驿癸恭逊道:“哪里。为了王上,微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只是送封信而已!”

东台道:“卿实在是过谦了。此次东京变故,全赖卿传递消息,为孤耳目。真可谓劳苦功高。但有所需,直说不妨。”

驿癸听罢,两只翅膀盘转相抵了半晌呐呐道:“这个嘛……好久没吃到玉米了,呵呵……”它一边说,一边抬眼准备觑探东台的颜色。东台嘴角一扬,掣身起立道:“齐巧前日玛雅人进贡了些。”随即就有侍者端了一碟玉米进来,摆在了驿癸面前,道声:“请慢用。”

驿癸看着眼前的玉米,恍然片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怎么了?”东台道。

“那个……”驿癸拿一只翅膀摩着头,嗫嚅道,“是这样的。臣下此次送信远涉重山不说,还被南宫君役使,做了一回搬运工,着实辛苦了一番,身体消耗太大了……”说着,掀起眼皮望向东台。由于东台身体长大,驿癸又离得近,所以只能看到他腰间的翠玉钩带。东台哈哈一笑,重又坐于几案前,用书卷在驿癸头上轻轻一拍,道:“卿不仅恪尽职守,还乐于助人,当然不止这点奖励。待卿回去的时候再送一车,如何?”

“谢王上隆恩!”驿癸欣喜若狂,一撅屁股,伏拜于地,然后起身,“笃笃”地啄了几颗玉米。

东台也不言语了,凝神看书。得此意外之赏,驿癸总有些于心不安,思量讨好一下东台。便跃上书案,踱了几步,来到东台身边,一侧身,探过脑袋,道:“王上一天到晚手不释卷,真乃勤奋刻苦的典范也!呃,臣下看看哈……咦——鸽子烹调的一百零八式!”驿癸顿觉冷气一缕从尾股倒贯全身,脊上翎毛全炸了起来。东台缓缓掩上书卷,平易道:“没什么,不过闲书而已。嗯……不舒服吗?怎么还剩那么多?”

“呀!哪里。饱了!饱了!”驿癸神色惨然,强颜一笑道,“微臣还有急事,就先行告退了。”一转身,翕然升空,“刺溜”一声,一道烟尘去了,只留下三根尾毛在空中打转。东台伸手捏住,顺了一下毛翎,递给身边的小僮道:“这家伙真的浑身是宝!拿去做成上等羽毛笔,卖给这附近的红毛蕃!”然后端起碟子,颗颗指数:“一颗、二颗……被吃了十颗,哈!预算以内。”

一旁的侍从道:“主公,东京的事交给南宫君靠谱吗?”

之所以侍从与驿癸对东台两样尊称,是因为妖庭创建之初,用的是同周礼相似的制度,对东台、南宫等以五等爵位封之,臣下对主家的称呼俱为“主公”。而后妖庭改制,妖王称帝,东台等四大家族亦顺势擢升为王爵。然而,累世侍奉的家臣依然沿袭了先代的称呼习惯,四大家族为了对这些老臣以示恩宠,允其因循旧例。便形成这样内外有别的两套体制。

东台悠然道:“放心,他比我们还在乎东京。再说孤跟他之间是有契约的!”

侍从道:“契约?属下记得只是口头约定……”

东台淡定微笑道:“放心吧!孤后来又追加了一笔保证金,如果他不履行义务的话,哼哼……”

侍从一抹脸颊的汗水,幽幽道:“什么事都能跟钱挂上钩!”

东台突地恍然道:“对了,这月的帐都收完了吗?拿帐簿给孤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