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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地狱绘(上)

越是沉寂的地方,暗门越容易寻找,这是虞小楼总结出来的。除开千门地宫那样复杂而庞大的地宫群,需要依靠着规律和学识才能打开这地宫的入口。像是如同白家大宅一类建在原有建筑背后的暗室,越是沉寂安静的时候,越容易注意到空气的流动,由此找到暗门的所在,再由暗门找到机关所在。

白靖的手段就要高明的多,这手段便要扯到外八行的另一行去了。

一向不谙世事,不与任何派别挣个名头,既不得罪人也不招惹事,只知道埋头苦研的机关门也有且只有一个对头,就是盗门的领火堂。机关门精研天下机关,自大清朝倒了以后,更是结合西洋人的技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倘若天下有一把锁领火堂白家人打不开,那一定是机关门做的锁;倘若这把锁被打开了,那也只可能是领火堂白家打开的。

白靖打开暗门的手段,自然也是领火堂与机关门日积月累的争斗之间,总结下来的法子,自然比虞小楼这种土办法要好出去的多。

虞小楼只见白靖从腰间的小皮包里拿出个两指场一指宽的黑色条棒,这黑色条棒一头用朱砂标着记号,白靖只是把那黑色条棒往这地上一放,待白靖刚刚松手,它便往地上一倒,打起转来。

这黑色条棒转了一会儿,便停下来,朝着房间的一头飞去,似乎有股力在拉扯着它似的。白靖和虞小楼跟着黑色条棒的轨迹而去,这黑色条棒,一边贴着地板,一边儿贴在金不涣椅子后的墙上,那标着朱砂的一头,刚好朝着外面。

“机关就在金不涣的桌上。”白靖顺着那朱砂标记的方向指去,二人围到了金不涣书桌前,虞小楼还问问白靖他怎么如此肯定,可是现在情况也正是紧张的时候,他便没有开口。

这一块二指长一指宽的黑色条棒,正是白家的一块磁石。这一块磁石磁力远胜寻常的磁石,正如之前白靖所说,机簧之力往往难以承重,其机关之复杂庞大往往用于墓室。而这一间金钩赌坊若是动用那般庞大的机簧装置,整个金钩赌坊的地面都会下陷不少,白靖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地面并无异常。

能够驱动暗门,以造机关的,必然是动用了磁石。白靖这一块磁石,磁力强大,磁石之间相互吸引,很快便能找到暗门所在,那朱砂标记的一端,则是指向触发机关的方位,找到暗门就变的轻而易举。

这一根磁石棒平日里白靖都要用特殊的纸张包的严严实实,收在腰间的皮包里,免得它磁力太强,吸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

二人在金不涣的桌上小心翼翼的翻动着,既要找到机关又不能留下痕迹,就得比往常更加的小心。白靖干这个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是虞小楼打小就毛手毛脚,也是多亏了这些日子在涂宴楼学习厨艺,手底下的功夫也变的有些长进,倒精细几分,比他原先好了太多。

就在这时候,白靖又掏出一包粉末,一把泼在了金不涣的桌上,这粉末在白靖的手里呈白色,可他这么大手一挥,粉末落到了桌上的时候,就没有了踪影,怎么着也看不见了。虞小楼还没看明白白靖在做什么呢,白靖用手轻轻一扭,熄灭了那盏油灯。

虞小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白靖就跟变戏法似的,金不涣桌上的物件开始发出淡淡的光芒,桌上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虞小楼忍不住伸手出去摸了摸,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更加吃惊了,他这手摸过的地方,淡蓝色的光就转变成了橙黄色。

虞小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他的手就被白靖一把打开。

“别碰!你看见那个酒瓶了吗?上面还是橙黄色的光。”白靖指了指金不涣桌上的酒瓶,虞小楼点点头。

“那个就是开暗门的机关。”

白靖说罢又把油灯点着,扭回了之前的位置,为了不留下痕迹。

“方才我撒下的粉末,也是我们白家惯用的,亮光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到了黑暗里,人摸过的地方会散发出橙黄色的淡淡光芒,没摸过的就是青蓝色的光芒。大概可以维持小半个时辰左右。”

虞小楼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白靖的方法,他这一把粉末,便能看出金不涣在离开这间房之时最后触碰了哪些东西,这些东西十有**就是他打开暗门的机关。

虞小楼把手放在酒瓶上,发现它与桌子是连在一起的,根本搬不动,他轻轻一扭,背后的暗门发出一声闷响,白靖赶快按住了虞小楼的手。

“踩点儿的事儿已经办好了,再往下可就不知道有什么了!”白靖的神情严肃,他的预感告诉他,这扇门的背后的东西,肯定是足以让金不涣杀人灭口的秘密。

虞小楼也心知肚明,这扇门后面的凶险,完全有可能超过他的想象,但是他还是要进去,他太被动了,他要掌握金不涣的秘密,才能真正拥有和金不涣扯平,互不相扰、过上安生日子的资本。

“怕你就先回去!”虞小楼拿开了白靖的手。

白靖心里本来就业有几分好奇,被虞小楼这么一激,气就蹿到了脑袋里,也不由分说,还没等虞小楼转动酒瓶,他就先转动了酒瓶。墙缝里又发出一声声的闷响,然后缓缓移开,展现出一条漆黑的通道来。

虞小楼好像也跟白靖斗气似的,谁也不想被另一个叫胆小鬼,先迈起了步子,白靖从腰间拿出个火折子一吹,点亮了漆黑的通道。赶上了虞小楼,二人并肩超前走着。

白靖把火折子举得高高的,想要看清整个通道,二人已经极尽所能的放轻了脚步声,但他们仍能感觉到这通道里的回声,和滴滴答答的水滴声,好像是一条很空旷的暗道,与往常他走过的地道都不同。

二人互相看不到彼此的神情,如果虞小楼能够看到白靖那越来越难看的表情,也许他会停下他的脚步。白靖比虞小楼更早闯荡江湖,见识过更多的东西,这条通道他越走心里越觉得不舒服。

白靖见过相似的通道,这种半圆式的拱形顶,全部铺的是石砖,路面宽敞有几人之宽。白靖越来越确定了,他又想到虞小楼所说的那些有关金不涣,有关《点将歌》的事,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着,不敢了?”虞小楼看白靖停下脚步,他扭过头问道,其实虞小楼自己也害怕,他要激将白靖,让白靖能与他一道。

“这是军用工事!”白靖也不理会虞小楼的话,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六个字。

白靖看不清虞小楼的表情,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虞小楼倒抽一口凉气,军用工事就已经明明白白,这条暗道,要么是国民政府修的,可金不涣一个赌坊老板,几个军阀都忙着推翻袁大头自立门户。

就连虞小楼也能想到了,这条军用工事的暗道,是日本人修的。难怪白靖会停下脚步,虞小楼自己也想停下扭头回去了。

“怕了啊?”虞小楼说这话的时候都想扇自己嘴巴子,他这一顺嘴就出去了,现在他就算是想回去,也得看白靖给不给他这个台阶了。

“谁怕了!”白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从嘴里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虞小楼和白靖这俩人得说是臭鱼烂虾往一个锅里凑,俩人心里都害怕的紧,都不想再往下走了,可是都得呛一呛对方,结果倒闹的谁也没呛着谁,二人一起倒着霉。二人的心里都骂着对方,明明害怕却还要装大尾巴狼,弄得自己也下不来这个台。

谁现在提走,谁不就是认了怂。要是别人,虞小楼一准儿就认怂溜了,偏偏遇上白靖这么号人,他这倔脾气也就一股脑儿的全冒了出来。

二人的脚步明显比之前慢了不少,每走一步,白靖都要用火折子把周围照的清清楚楚,直到火折子微弱的光亮下,看到了一扇青黑色的大铁门。

铁门微微开着,好像是刚有人进去了之后没有关门,从里面传出呼呼的风声,却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虞小楼和白靖都停在了这道门前,久久没有迈腿。

或许当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萦绕在他们的心头,但是他们不曾记得过,虞小楼先迈了腿,白靖跟在他的后面,二人走入了这扇铁门。此后很多年,虞小楼和白靖都心照不宣的再也没有提过他们曾经在铁门后的世界看到了什么,他们互相之间,也不曾谈论过。

虞小楼只有酒醉后,简短的说过。

“是地狱”

穿过铁门后的通道有了幽暗昏黄的吊灯,微微的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他们一点点的朝前走着,呼呼的地下风声里好像夹杂了痛苦的哀号似的。虞小楼和白靖在经过了一个拐角之后,通道开始出现了变化。

通道的两边开始出现了一扇接着一扇的铁门,铁门都上着锁,只露出一方小小的洞口,洞口上糊着玻璃,只可以探头看看里面的情况,每一间都是如此,像极了牢房。虞小楼和白靖走到左手边的第一间牢房前,踮起脚,从那一方小洞里,朝着里面望去。

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依稀可以看见,有东西在黑暗里蠕动,很长很大的东西,在地上一点点的挪动着,虞小楼把耳朵贴在玻璃上,好像能够听到那蠕动的东西发出‘呜呜’的叫声来。

白靖站在虞小楼的旁边,他举起火折子,想把里面的情况看看清楚。火折子的光微弱的穿过了玻璃,落在了漆黑里牢笼里,他们终于能够看清一点儿了。

正在蠕动的那根本不是动物,是个人,是个赤身裸 体的男人,他浑身是红色,头发凌乱着,一点点的靠着自己的身子在向前挪动。

这种奇怪的前进姿势让虞小楼觉得难受,他接着看去,男人的原本应该有手臂的位置,空空如也,肩头往下的地方被冻的发紫,裂开的血肉夹杂着冰渣子。男子的双腿已经变成了紫青色,好像冻僵了似的,他小心翼翼的蠕动着,双腿的皮肤好像脆弱的像是糖纸,和地面一碰,就破了皮,流出滚烫还冒着热气的鲜血来。

疼痛让男子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舌头也被人割去,他开始转向门口,虞小楼在火折子之下才看见,男人脸上原本应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黑漆漆的深渊,他张着大嘴,却没了舌头,说不成话,脸上都是因为寒冷而破裂的脓疮。

虞小楼觉得反胃,他甚至不敢相信,被人剜去双眼,割了舌头,冻掉了双臂和双腿的人为什么还能活下来。虞小楼不自觉的把目光转向了别处,他实在无法直视这样一个已经无法被称作‘人’的生物。

可是虞小楼接下来就后悔了,在这黑暗的牢笼里,虞小楼和白靖目光不管如何移开躲避,却都能看到这样的怪物。白靖捂着自己的嘴,他生怕自己吐出来,这牢房里满地的鲜血和冻掉的碎肉,还有从脸上流下的脓浆。

在火折子照不到的黑暗里,越来越多的东西在蠕动着,虞小楼的冷汗从额头流下来,他的双腿开始颤抖。

金不涣在赌坊底下,豢养着这样一群怪物!让虞小楼觉得更可怕的是,这些曾经是人的怪物,是被金不涣弄成这副模样的吗?虞小楼和白靖扭过头去,不想在看到这样的场景,二人的目光朝前望去,紧接着他们二人愣住。

放眼看去,直到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里,满是这样的牢房。

虞小楼朝着对面的一间跑去,他借着通道昏暗的灯光,从这一间牢房的小口里看去,这间房里的人有些靠在墙上,动也不动,阴影下虞小楼看不出他们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能动的人不停的抓挠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抓到血肉模糊,他们也一边喊叫着一边接续抓挠。

寒冷把他们血肉冻住,他们便抓开冰渣子,接着抓挠自己的胸口。这些人神情呆滞,只是不停的重复着动作,其中一个好像意识到了虞小楼在门口似的,扭过头看向门口,露出一个痴傻的微笑来,他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虞小楼没看清,那口水是暗红色的。很快那人的身子就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动过。

虞小楼赶快退了下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和白靖站在原地,望向数不清的牢房,这里有多少人?他在心里问着自己,这里还有多少已经算不得人的怪物,虞小楼第一次觉得这么害怕,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真的是金不涣吗?

“还往下走吗?”白靖问了问虞小楼。

“走!”

虞小楼沉默了良久,才回答了白靖,他要知道金不涣到底在这地下干着什么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尽管虞小楼的心里仍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但他不愿意回去,好像不弄个明白,那些‘怪物’就会一直存在,吞噬他的梦,日日夜夜的吓着他。

虞小楼往前迈了一步,他心里清楚的很,他现在就站在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