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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董府相谈

“某今天受教匪浅,大家吃好喝好!”董卓觉得周毖的话很受用,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又吩咐道:“奉先,你去叫人把礼物抬来!”

诸人面面相觑,皆现尴尬。酒可以喝,饭可以吃,烂在肚子里也就罢了;但礼物不能收,因为一旦收下就等于受其收买,赞同了废立皇帝之举。可事到如今,谁敢挺身而出,说一个不字呢?

不多时,见吕布带了一大群仆人进来。他们扛进十多口大箱子,打开一看,金银财宝光华耀眼。又闻哭声阵阵,几个西凉兵驱赶进一群婀娜女子,想必都是劫掠而来。董卓站起身来,笑道:“你们猜猜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胡轸打量着美女坏笑:“莫非都是皇宫之物?”

“不对不对!”董卓摇头道,“这些都是何苗一家的财物!”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车骑将军何苗虽然死了,但毕竟是当今太后的同母弟弟,哪有随便抄国舅家产的道理。

“某实言相告,就在刚才,某请大家赴宴的时候,已经差派二百精兵抄了何府!这个何苗算个他妈的什么东西?他哥哥诛杀宦官,他却吃里爬外勾结阉人,收受这么多的贿赂,你们说该不该抢?”

“该抢!”吴匡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是宫廷变乱中手刃何苗之人,此刻森然道,“某家大将军若不是被此贼所累,何至于遭宦官刺杀?”

曹操白了他一眼,心道:“真是毫无头脑的匹夫!你就知道喝酒杀人,都被董卓兄弟当刀使了,竟毫不自知。”董卓示意吴匡坐下:“某不光抄了何苗的家,还扒了他的棺材,还宰了他的老娘!”

哗啦一声,赵融吓得失了酒樽:“您……您杀、杀了舞阳君?”

“哼!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老贼婆罢了。”董卓毫不在意。

“她毕竟是太后之母啊。”赵融今晚不知洒了多少樽酒,似乎衣衫始终就没干过。

“赵大人,瞧你那副熊样儿!”董卓不屑道,“刘辩那小子马上就要被废了。他不是皇帝,她娘也就不是太后,何家还算什么皇亲?似何苗这等败类,就该杀得干干净净。”

“杀得好!”吴匡又附和道,“这老贼婆是个再嫁的婆娘,与某家大将军没有丝毫干系,他儿子何苗原本姓朱,是为了沾光才改姓何的。这对母子没一个好东西!该杀!”

曹操真想问一句:那当今太后与皇帝也与大将军没有丝毫关系吗?思虑再三,还是没敢开口。又听董卓那粗重的声音道:“今天来者有份,财宝婢女随便挑吧!”

此言一发,东边的人似疯了一般扑过去。有的哄抢财宝,有的就对那些女子动手动脚,而且你争某夺,简直是一群禽兽。董卓非但不加阻拦,还哈哈大笑。刘表、赵融之辈皆低下脑袋不忍再看。

吴匡抓了几把金子塞进怀里,转眼瞧见人堆里一个美貌女子,便上前调戏。那女子左躲右闪,一直护住腹部——原来她还身怀有孕。吴匡两扑不中,便一把扯住她衣襟。那女子坐倒在地,眼见吴匡臂膀伸来,张口就咬。吴匡疼得蹦了起来,恼羞成怒挥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眼见吴匡抬起右足又要踢她,只恐这一脚下去要一尸两命,曹操再也压不住火了,猛地蹿出去,瞧准吴匡面门就是一拳!

吴匡毫无防备又抬起一腿,这拳挨得结结实实,仰面摔出去,顿时间稀里哗啦一片响,桌案也掀翻了,杯盘酒菜满地都是。

众人皆是一惊,董卓却没有生气,只道:“孟德,你是某的客人。若中意此女子大可明言,何必动这等肝火?”吴匡也怒冲冲爬了起来,却没有还手,压着火气道:“呸!不就是一个娘们嘛!

”他久随何进,因此素来也恭敬曹操,换作别人打他,恐怕早就动刀子了。

“你没看见她大着肚子吗?你这一脚下去,两条性命就没了!”曹操趋身搀扶那女子,这才注意到她年纪甚轻,恐怕还不到二十。那女子泪水涟涟,一把抱住曹操大腿哭道:“大人救命吧!某不是何苗一家,乃是大将军的儿媳啊……”

“你说什么?”吴匡也愣了。

“小女子尹氏,嫁与大将军之子。某夫身体羸弱,数月前宦官作乱,某夫因惊亡故。小女子无所依靠又身怀有孕,只得依附舞阳君过活啊!呜呜……”她说罢便泣不成声。

曹操对吴匡怒喝道:“你听见没有?难道你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大将军吗?”吴匡悔恨不已,怅然落座。曹操轻轻推开尹氏手臂,对董卓深深一揖:“董公,此女乃大将军儿媳,又身怀何进之孙,您如今毁了舞阳君一家,她无所依附。在下恳请董公厚待此女,若能将其送归娘家,也算是告慰大将军在天之灵了。”

“你倒是有情有义。”董卓欣赏地点了点头,“此事好说!”

“还有,这些良家女子不可做赏赐之物,还请……还请您将她们放了吧。”

董卓倏地收住笑容:“哪有这么多穷讲究?你也真是多事……真他妈扫兴!算了吧,把她们都带下去。某看今天这个宴就到这里,列位大人还有将军们,都请回吧!”

西边诸人这半天光景一直提心吊胆,闻此言如逢大赦,赶忙纷纷起身告退。却有伶俐仆人为每人都裹了一包财货,或是翡翠珠玉,或是金银器皿,不要也得要。刘表等勉强接受,双手高捧,缓缓退出;至于淳于琼,早就喝得烂醉如泥,是刘勳将他背出去的。

曹操也要告退,董卓却道:“你不要走!某还有话与你说。”

过了一会儿,东西两边的人已走光。仆役也将残席撤去,扫去地上污垢,熄灭多盏灯火,退出去时又将大门掩好。偌大的厅堂上,只剩下曹操与董卓、吕布、田仪。

幽暗的灯光下,董卓的脸越发显得阴森可怖,如野兽一般。他瞪着凶恶的眼睛,打量曹操良久,才道:“你是曹腾的孙子吧?”

曹操听他直呼祖父的名讳甚是不喜,但又知他是个粗人口无遮拦,便低声应了声:“是。”

“某董卓之所以能出人头地,靠的是已故张奂老将军的提拔,这你知道吧?”

曹操连连点头。

“而张老将军当年可没少得你祖父的恩惠啊!”董卓所言不虚,昔日梁冀当政时期,张奂之所以有机会建立军功,也赖曹操祖父曹腾的美言。“还有,某凉州在孝顺帝时,有一位战功赫赫的刺史种暠,也是你祖父推荐的吧?”

曹操有点害怕了:董卓进京之前,某曾推荐种暠之孙种劭前去阻拦,他是不是要因此事处置某?

哪知董卓面色凝重,语重心长道:“你曹家对某凉州武人有恩呢!”曹操听不出这是好言还是恶言,只低头道:“不敢当。”

董卓摆摆手,走到他面前:“你可知道,身为凉州之人,要想出人头地要受多少苦吗?朝廷何尝视某们为子民啊!自光武爷立下规矩,凉州之人不得内迁,把某们当做贱民。故而张奂立下平羌大功,不求升赏,只愿籍贯内迁弘农,为的就是子孙不再受欺压、不再受战乱之苦。你明白吗?”

曹操有些动容,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在与谁讲话,赶紧低头道:“蒙董公训教。”

“某凉州子弟为抗外敌,所以世代习武,出了多少能征惯战之人?可是朝廷不加重用,提拔的却是那些百无一用的高门子弟,

都是他妈的绣花枕头!”董卓气愤不已,“带兵之人没上过战场,还算什么厮杀汉?你倒是个好样的,当年敢带三千人出关解围。”

“那一仗赢得侥幸了。”曹操实话实说。当初平黄巾长社一战,他领兵赶到之时,皇甫嵩已经纵火突围。

“宛城之惨烈,难道也是侥幸?”董卓早将曹操的底细摸清了。

“唉……”曹操长叹一声,“昔日这一仗,死伤无数惨烈至极,某所带之人几乎折尽。”

“这就是你跟那些人不一样的地方,你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你见过尸横遍野的景象……”董卓拍拍他肩膀,话锋一转,“某也打过黄巾贼,但是某败了。某一辈子只吃过两场大败仗!”

曹操倒也起了好奇心,斗胆问道:“两场?那另一场呢?”

“那是在榆中,被北宫伯玉的人马困在河边。某坚闭营门受困数月,眼见粮草殆尽士卒投敌,就差他妈的来宰某了。”说到这儿董卓闭上了眼睛,似乎对当时的情景还心有余悸。

“当时某营里有个小参谋,他想出一个主意,叫某假借捕鱼为名拦河修堤。等堤修好后,某们虚插旌旗,渡河而逃。等北宫伯玉的人马发现,某们把大堤一毁,早就逃远了!”

曹操连连点头:“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好计策,当赏!”

“那还用你说?献策之人名唤贾诩,如今已是都尉,正在助某女婿牛辅驻扎陕县,日后某还要重用此人。那榆中之败是某以寡敌众孤军深入,却也输得心服口服。但是在广宗败给张角,却他妈的叫人窝火!”

那是光和六年(公元184年)的事情。当时曹操正随朱儁、皇甫嵩在汝南奋战,而河北平叛主帅卢植遭宦官诬陷被锁拿入京,接替者便是董卓。那一仗董卓败得莫名其妙,致使原本形势大好的局势全面恶化,荆州黄巾借机复起,才有那场触目惊心的宛城血战。董卓突然叹息道:“孟德,因为某那一仗输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胜败乃兵家常事,谈何麻烦,为国效力理所应当。”

“你知道某为何会输吗?”

曹操听他这样问,正好借机逢迎:“久闻董公用兵如神,但广宗之败实不可解。”

“那某告诉你,输就输在那帮北军的司马上!”董卓一脸气愤,“那些人都是他妈的贵族子弟,哪里把某这个西凉粗人放在眼里?军队靠的是令行禁止,可是他们不服某的调遣,各自为战岂能不败?要是带着某自己的兵,十个张角也被某擒杀了。”

曹操愕然。

“而且,输还输在先帝那个大昏君身上!”董卓嚷得更凶了,“竟然因为一个狗屁阉人的话就临阵换将!他妈的……所以那时候某就想收拾昏君、收拾那帮百无一用的贵戚子弟!”

至此,曹操总算是搞清楚董卓的心结何在了,他劝慰道:“先帝已死,北军已在董公之手,现在您该罢手了吧?”

“罢手?”董卓的脸颤动了两下,“某什么要罢手?某还没有建立威严!某要立刘协那小子当皇帝,某亲自当家主政,这天下早该好好理一理了。”那一刻,曹操几乎被打动了:“您要效仿霍光之举吗?”

“什么?什么火光?”董卓一愣,瞧向阶边的灯火。

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间,曹操的仰慕之情瞬间灰飞烟灭:这个人太没有学识了,恐怕不能成就大事!国家利器所托非人定会是一场灾难,何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但何进不过是软弱无能,要是董卓这等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当政,只怕天下要血流成河!需知治大国若烹小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