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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老油条

董昭年纪有四十岁左右,一张白皙雍容的胖脸,丝毫不像挨饿的样子。他虽五官端正却毫无特点貌不出众,唯有上唇的胡须郁郁葱葱,就像是笔直的“一”字,颔下的胡须也黝黑浓密,油亮亮的,一看就是精心修饰过。这会儿他正气不长出目不斜视,双手捧着笏板,规规矩矩垂着眼皮缓步而行,就好像不是身处破败院落,而是从巍峨的玉堂殿踏着玉阶下来一样。途经之处,守卫的兵丁纷纷点头哈腰,似乎都知道他是从张杨处来的,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眼见他慢吞吞走出人群,已经离兵丁很远了,王必这才迎上去,作揖道:“董大人,您近来可好啊?”

董昭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随即又垂下去,低声道:“是你啊,怎么又跑到安邑来了?”

“奉我家使君之命,前来送谢恩之表。”

“哦。”董昭随口答应。

“另外,有一事相求……”王必瞧瞧四下无人,凑前一步把声音压得更低,“董承串通袁术踞险守关,不让我家使君的兵马西进迎驾。大人有没有办法打通关节,放我们兵马入关呢?”

董昭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缓缓道:“你跟我走,有什么话回到我那里再说吧。”

“诺。”王必答应一声,不即不离地跟在董昭身边。眼瞧着他不紧不慢迈着四方步,王必暗暗思量这个人的履历:董昭字公仁,生于济阴定陶,因为是兖州人士,所以对控制兖州的曹操特别青睐。他出仕其实很早,还在黄巾平定之初,先朝名臣贾琮任冀州刺史时,他就已经担任瘿陶县长了,那时以清廉著称。后来天下大乱,他投靠袁绍,担任钜鹿太守。黑山军趁着袁绍与公孙瓒交战的时机打破邺城,杀死魏郡太守栗成,袁绍戡平后就让董昭接任了魏郡太守。那魏郡是袁绍的根本所在,能把这样重要的职位交给董昭,足见对他的器重。但就是这么融洽的关系,却突然出现了裂痕。董昭的弟弟董访在张邈帐下效力,因为吕布的事情袁绍与张邈闹出分歧,两家渐渐为仇作对,董昭颇感不安,每每想起袁绍处死昔日心腹刘勳、张导之事便觉不寒而栗。他向袁绍编了一个瞎话,说是替袁绍去西京拜谒天子,却转身投靠了河内太守张杨。

张杨其人不怎么成气候,既无文韬

也乏武略,为人却很厚道,颇有容人之量,董昭便将就着在他帐下混日子。直到王必奉曹操之命往西京上表,半路被张杨扣留。董昭虽未与曹操见过面,却极力为其美言,不但使王必顺利通过,而且使张杨与曹操互派使者结成盟友。再后来天子摆脱追兵到达安邑,董昭又代表张杨前去拜谒,被任命为议郎。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有三重身份,既是正牌子的朝廷大臣,又是张杨的属下,进而还是曹操在朝中的代表。这三重身份完全是董昭自己营造出来的,可谓狡兔三窟,有不同的出路可以选择。董昭绝对是一个聪明人,官场上历练十余载,自然晓得该走哪条路。不过他心细如发,事情自然会做,但是话还是尽量少说为妙。

求人办事总得客气客气,王必见他始终不言不语,只得没话找话道:“董大人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是不是苦了点儿?”

“还凑合吧,领到一处帐篷,权作休沐之所。”

这叫什么休沐之所,到了这步田地还一嘴文词儿呢!王必想笑又不敢笑,接着问:“粮食可还有?”

董昭点点头:“临行之际张杨给了我不少粮食,全叫我分给其他大臣了,现在跟大伙一样吃野菜羹。”

王必瞧了瞧董昭丰腴的面庞,这哪里像靠野菜果腹之人呢!董昭根本没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信:“你不信?不瞒你说,就是有珍馐美味我也不吃,本人食素二十年矣。”

“啊?!”王必吃了一惊,“二十年……都吃素吗?”

“你不通养生之法啊。”董昭边说话,边不紧不慢往前走,“把蔬笋野菜炖成烂烂的羹,这比什么都好。”

王必是穷当兵的出身,喜欢喝酒吃肉的,一想到那绿油油的东西便觉得恶心。

董昭似乎是寻到一个自己喜欢的话题,打开了话匣子:“我早年曾见过南阳张仲景,与他探讨过延年健体之道。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干忤经络,五脏元真通畅,便不会生病。清淡、少食、食素、食热皆是大有裨益的……清淡者,利克化助肾水;少食不伤脾胃;食素抑胃肝之火。至于食热嘛,自燧人氏为烹,世人无需克化寒食,这可是长生延寿之道。不信你也试试,取五谷杂粮与野菜合炖为羹实在胜于神农氏良药。”他说着

说着笑了,谨慎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虽说大丈夫当勤于文武建立功业,但体质乃万事之根本,不可不慎啊!”

王必可没心思听他畅谈养生之道,但又不好打断,只给他个耳朵,低头跟着往前走。董昭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的,好半天才带着王必回到他的“休沐之所”。虽然是托了张杨的人情来的,但他也只是住在一个狭小的帐篷里,一张床榻、一张几案、两支杌凳,外加一箱子书简笔墨,这就算是全部家当了,另有一个老仆照顾起居。

董昭一进帐就把老仆打发出去了,谨慎地放下帐帘,亲自搬过杌凳,让王必坐下。王必来了半晌,一点儿正经事还未商量呢,哪里有心思坐:“董大人,您不必客气了,咱们还是谈谈打通道路之事吧,您可有什么办法?”

“不忙不忙!我给你倒水喝。”董昭说着拿过两只粗碗,又抱过一只坛子,一边倒水一边说,“这可不是普通的水,乃是半夏、厚朴浸泡过的,合张仲景之方,可以健脾胃防疾病。”

王必强忍着性子,瞧他慢慢悠悠把水倒完,才央求道:“大人,我一路而来着实不易,还请您多多帮忙啊。”

董昭没答话,稳稳落座,喝了口水才道:“曹兖州之表文何在,可否容我一观?”

王必略一犹豫,还是笑呵呵道:“这有何不可?若非您前番相助,我家大人也不可能受封兖州牧啊!”说着从怀里掏出表章交给他。董昭小心翼翼褪下锦套,展开竹简观看:

〖入司兵校,出总符任。臣以累叶受恩,膺荷洪施,不敢顾命。是以将戈帅甲,顺天行诛。虽戮夷覆亡不暇,臣愧以兴隆之秩,功无所执,以伪假实,条不胜华。窃感讥请,盖以惟谷。〗

“妙哉!妙哉!”董昭捻着胡须连连点头,“此表文字虽不长,措辞却周到至极。一者,表明心志不忘皇恩;其次,阐述征伐顺天应人;再次,谦逊得体不显傲慢……曹孟德果真不凡,不但精通兵法善于征战,撰写文章也是一流啊!”他看罢赞叹不已,却不忙着卷起表章,顺手摊在桌案之上。

王必可不想听他这些废话,急急渴渴催问道:“董大人,表章您也看了,究竟如何处置,您倒是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