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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春风得意绿满枝落户转干皆定心(一)

第二天上班,张道然的第一项工作就是把这些汇总复写好的表格交给周秘书。他深知办公室的工作是雷厉风行的,当天的工作不能过夜拖沓到第二天再做。周国庆接过一叠表,一眼就看到表上那刚劲有力的字,再细看每个数码的排列也清秀整齐,整个表面清爽悦目。周国庆在心底暗暗感叹,自己还不如小张,而感叹之中又夹着一股妒嫉的不平酸气,他不甘心地便寻查起栏目内的数字是否准确无误。周国庆终于发现在早稻“五一”节前的抢插栏中,应插与可插的数字不相等,便问:“小张,汇总表格不关是加几个硬数字,还要审查下面填报的数字合不合理。比如说这早稻抢插的数字,县委一再要求不准插“五一”秧,为什么还有“五一”前不能插完的,是不是数字填错了,万一下面要这么填报,我们也要问个明白,也要按县委的指示,要求他们想千方设百计也要抢插完。让县领导看了这些数字觉得满意。”张道然听得有些委屈,忙说:“昨天,我汇总时审查过,发现是闵集区的数字有问题,我接着给区委办公室打了电话,找了负责联系汇报情况的胡秘书问了下情况,胡秘书说是如实填的,不敢欺上瞒下,是他们姚铺公社的趸秧由于太阳出急了,温度陡升,忘记及时揭开薄膜,把刚发起的嫩绿叶烧糊了,为了保住县委规划早稻面积,又赶种重播,所以把时间推后了。这事被县委工作队知道了,狠狠地责罚了几名看护育秧的老农,育秧技术员和小队长还写了检讨,扣了十个二分的。”周国庆听他把情况掌握得如此清楚,便不再吹毛求疵,就岔开话说:“办公室的工作适应了呢!”张道然给了他一个微笑,说:“还请周秘书多帮助。”他俩的谈话立刻止住,进入了沉默的工作之中。

这时,向中堂拿着个文件夹进办公室来,好象听到他们刚才都在讲话的,瞬息却沉寂下来。他便到周国庆的办公桌上拿起张道然复写的表格,顿时眉宇舒展,眼睛彻亮。他又转眼顾眄了会张道然,就觉得眼前的小张才来了没一两个月,形象都改变了,不是刚见到时那黑黑的放牛娃、毛小子,而是具有一定工农本色的新一代文化青年,那乌黑浓烈的头发下有张国字脸,脸上五官的位置恰到好处,额头不宽也不窄,圆眼不大也不小,鼻子不高也不低,嘴巴不厚也不簿,简直就是一副既机灵聪颖又诚实厚道的秘书像,天生的坐办公室的材料。向中堂这时才下定论,张道然是个好苗子,李副书记没有看错人,得给他压压担子,便说:“小周,你手头的材料多,交小张学着写写,你也给他指导指导。”周国庆很得意地说:“我给他安排了一个材料的,叫他把张冉大队的经验总结总结,那是地委的点,要让地委点上的经验能得到及时的总结和推广,以促进我们全县乃至全地区的工作,重点是上《纲要》方面的经验。小张已经整了一个,我看了一下,还需要精炼一点,典型更突出一点。我的看法不定正确,您给看看,指导指导。”向中堂赞赏地说:“你这个点子出得好,不过不要写成面面俱到的总结,要突出一个方面的典型。你看了,就让小张按你说的再修改,改好了我再看一下。行的话,县内用《大县通讯》刊出,再就是向地委办公室报送。我们要多把大县的典型报出去,让先进典型掀得香香的,红红的。否则,我们的工作就失职了。”向中堂说着又转向张道然说:“小张,写材料不是女人们贴布角,要精雕细刻,反复斟酌和修改,要不厌其烦,千锤百炼。”张道然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用接受的目光望着向主任,聆听着向主任的谆谆教诲。

又是一个夜晚,办公室里灯光四射,各人伏案忙碌着。张道然将自己的稿子又阅览了一遍,寻找着文章的灵魂。他愈来愈感悟到,稿子不应该仅仅是周秘书说的那些道理,关键是没有提神的东西,也就是观点是否鲜明,主题突不突出。应该紧密联系农业上《纲要》的主题,写出张冉村与众不同的措施。张道然又将材料进行了布局调整,首先是作好规划,要有明确的目标,再就是讲究科学种田,更换优良品种,改革耕种方式,强化培育管理,还有政治统帅一切。他最后拟定的题目是:一年四季在于春,农业纲要在于干。然后,他将自己觉得改得满意的稿子递给了周秘书。周国庆翻看后,毫不留情地说:“我看这题目就有点问题,不是在于干,而是在于人。毛主席教导的人能胜天么!粮食要过八百斤,棉花要过一百斤,关键是人。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我看前面的导语里要重点写出是地委书记的点,地委书记石一身先士卒驻点劳动。”周国庆边评判着,边用红水笔划划改改,张道然在一旁只好眼睁睁地让自己心爱的作品任人宰割。他接过周秘书亲手改的稿子,总觉得有的地方改得很别扭,他觉得在于人的题目太抽象了。五八年搞浮夸不也是在于人,其教训是十分深刻而惨痛的,错误的历史教训不能重演,还得在于干,农业才能上纲要。上纲要不是纸上谈兵,得靠实实在在的干。他等加晚班的人都离去,为了“干”与“人”字,和周国庆议论开了。不是议论,也不是辩论,简直就是争论。张道然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是正确的,硬坚持着,说得周国庆最后无言可答。

很快《大县通讯》刊出了张冉大队的典型材料,地委办公室编发的《通讯》也相继转载了张冉大队的典型材料。一时间,全地区以地委书记的点为样榜,纷纷前来学习取经,迅速掀起了全地区农业上纲要的热潮。地委的工作因此还得到了省委甚至中央的充分肯定。张冉大队出了名,大县也出了名,张冉大队的书记冉毓敏也出了名,还成了新闻人物,一时红及四方,大名远扬。用有的社员群众的话说,是红得发紫了。当然,典型不能白吹,这年张冉大队向国家交售公粮百万斤,社员人平达一千多斤,年终收益分配人平留口粮一百多斤,社员群众捆着肚子为国家作贡献。冉毓敏被推荐参加省委组织的红旗报告团,在省、地、县作巡回报告演讲,他的演讲材料,少不了张道然采访执笔,也因此张道然在县委办公室、在县委机关引起了同志们的注意,成为大县“红旗杂志”式的笔杆子。然而,张道然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写了几篇材料,而使自己的身价培增,令同志们刮目相看。他自己倒觉得惭愧,其实材料的成功也有向主任和周秘书的一份子。

这天上班之时,县委副书主李树光来到县委办公室。自从张道然到办公室工作后,很少看到李副书记来办公室发指示,偶尔来了也没有笑脸,也不说几句话。此时,他脸上睛空万里,用同志般亲热的目光望着张道然,说:“小张来办公室后进步蛮快的,同志们对你的看法也不错,文章材料也写得过关。”这时,周国庆抢过李树光的话冒出一句话来:“小张要能将那题目上的干字按我改成的人字就更好了,说不定还能登上《人民日报》,我们县还从来没有上过《人民日报》。李书记,小张同志只要这样努力下去,一定会让我们大县上《人民日报》的。”李树光似乎听进了他的话,又似乎没有听见,便拿起省报的夹子来翻看。办公室的空气一下凝固起来,周国庆和张道然象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作声,就连呼吸都不敢放开似的。周国庆心里明白,小张一定是李副书记在张冉大队蹲点的缘故,因而推举到办公室的。对了,去年春,张冉大队上过《人民日报》,自己怎么忘了呢,说漏了嘴呢。忘了也好,那一定是小张写的,难怪县领导决定调小张来办公室的,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危机感。好一会儿,李树光放下报夹,起身往门外走去,并说:“小张,我明天要去你们大队,你明天同我下乡去,老关在办公室里写不出好文章的。小周,你给向主任说一声。”周国庆和张道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分别前后答应着“好”,然后起身目送着李副书记离去,直到“噔噔”的楼板声消失在他们的听觉里。

这时,周国庆换了亲情的语气说:“办公室的工作不容易啊,要能长期呆下去,我还真佩服你的适应性。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啊。不过,李书记是很平易近人的。你到办公室的时间不短了,又有很长期间没有回去过,你不想你爱人,你爱人一定是想你了。正好周、李书记回去,也算是衣锦还乡,可风光了。李书记真关心下属,就是医生听诊听到你的心房去了。”张道然笑了说:“什么爱人,说得难为情的,农村里叫老婆,朴实又顺耳。”他接着说:“我也有同感,办公室的工作难做,整天把人憋得慌,总象小孩怕做错了事受大人打骂的,倒不如去挑土挖河的痛快,可惜我没有资格,只是个背米袋子的临干,要不然我就申请到基层去锻炼锻炼。”周国庆知道他有心病,便劝告说:“你不要悲观,只要工作搞得好,领导上是会解决你的个人问题的,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就拿我来说,当初也是从县商业科抽过来的,苦行僧直到去年底才正式调进办公室。县委机关不是一般的企事业单位,进一个人很不容易的,政治上的要求特别严。那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的。”周道然呷了口茶,象兄长似的接着说:“我看你不是要到基层锻炼,是想下去镀金的,象林彪样野心勃勃。”他见张道然用眼直射着他,忙“哈哈”笑了,笑得开心地说:“我是说笑说,你别当真,别对向主任说,更不能对李书记说的。”张道然只好随着苦笑了,背米袋子的负罪感使他觉得在别人面前低了一等似的,便说:“周秘书,你这是把人看扁了,我小张感激你都来不及,怎么会向领导去打小报告呢,请相信我不是那种人。”周国庆的话象根针扎进他的脑海,又使他一下子想到了有历史问题的爷爷。这时,两人亲近说话的气氛又消失过去,各自忙着,不再言语了。他们对桌办公有时甚至是一天说不上一句话,象这种亲热无间的交心谈心的时刻也是不多见,这也许是因工作环境和职业所决定的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