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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自由

三月份的天气就像是女人的心,喜怒无常,阴云无定,早些时候还有些冷的空气没过多久便开始温暖了起来,换做以往的话定然是个不错的月夜,但如今的空气中却开始飘散出尸体逐渐腐烂的恶臭。

艾尔诺对这样十分安静的帕特里感到很满意,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应该是那些魔兽留下的一片狼藉,恶臭,以及托兰迪尔与索斯科两人的耽搁。

她等了太久,已经有些不耐烦。

走过历史悠久刻满了岁月风霜的拱桥,饶是艾尔诺素来古井无波的心也不由得泛起涟漪,这座城市其实挺值得悠闲欣赏,至少在她决心毁掉之前是。

落花,流水,小河,烟波,塞纳河一如既往的流淌,不论历史如何变迁,只要这座城还在它就会一直这样流淌下去。

然后,艾尔诺稍稍的停下了脚步。

远方起了风,卷来了沙尘,视线的尽头处多了些本不属于这个城市的东西,其中有一黑影从上方落下,重重砸在了地上。

“咳咳...咳...”

拄剑站起身子的罗亚开始咳嗽,每咳一次都吐出带着器官组织的血浆,虽然依靠威亚平原上的沙尘龙卷趁机逃离,可从上空落下时产生的冲击力几乎内脏器官整个位移。

罗亚握住了自己的心口,踉跄挣扎着走向了熟悉的旧城区,倒塌的黑橡木树依然留在了原地。他决定离开,能逃多远就多远,然后记住那几个人的名字和面孔,等安顿好了米罗的嘱托再走上自己的道路。

他一向记恩,但更记仇。

罗亚推开了黑橡木,挖开了树洞,在将脑袋凑近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双干净透明的眼睛。

若夜空中的一颗明星,似平静水面泛起的涟漪,当这双眼睛眨动的时候仿佛夜色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你...”

“你回来了...米罗。”

破碎的冰块散落了满地,从千年封印中刚刚苏醒过来的小女孩就这么看着罗亚,流苏般的白银长发散落了一地。

她叫他米罗,像刚出生的雏鸟般看不清这个陌生的世界,害怕和恐慌占据了眼睛。

她颤巍巍站起身,怯生生伸出手,然后抱住了罗亚的脖子,道“你...是米罗么?”

小女孩的肩头一直在颤抖,冰冷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肌肤上,罗亚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刺痛了一下。被封印了千年后的她仿佛连同记忆都被一并抹去,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唯独一个叫做米罗的名字。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只记得一个名字,叫罗亚。

“对...我就是...”

罗亚的声音突然凝固在了空气中,寒意从脚跟延伸至后背脊梁,这种来自危险的本能恐惧从他记事以来从未有过,强烈到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无法凝聚。

“别动。”

罗亚轻声对小女孩说,然后猛地提起锈剑朝后方砸了过去,他竟是直接选择了逃跑,选择舍弃这柄米罗赠与的剑刃来换取一个逃跑的机会。

嘭的一声巨响,锈剑砸落的方向扬起尘埃雾霾,那之中平白无故多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通体覆盖在了一身湛蓝色的金属甲胄下,仅仅露出了如刀锋般冰冷的深紫色眼眸,而那柄具备了匪夷所思的重量,除了罗亚本人以外常人无法挪动的锈剑,竟被其用两根手指夹住剑锋轻而易举挡了下来。!

跑!

从升起这个念头到付诸行动才过了短短一秒,罗亚刚刚迈出的步伐就又匆匆停了下来,他的脖颈前端多出了一片极薄极薄的冰刃,冰刃凭空出现悬浮在了半空,哪怕他刚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都会在瞬间割下自己的脑袋。

那穿着深蓝色甲胄的人影渐渐靠近,她走得很慢,不知名的金属甲靴一次次落下,发出了一声声鞋跟敲打在地板的响动。紧接着,空气也开始变得寒冷,口中的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结成了白霜。从她出现开始,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降到了冰冻的临界点。

“那东西,在你这儿。”人影站定,极其冰凉的手指点在了罗亚的额头,她说的话没有丝毫疑问的色彩,只是一种肯定。

恐惧,如潮水淹没罗亚的内心。

不仅仅是出于彼此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还有对方身上几乎成了实质化的杀气。她根本没有展示出任何的斗气和威压,但从身上每一寸皮肤每一缕发梢间溢出的杀气都令人胆寒惊惧,没有办法反抗甚至连说话的勇气都荡然无存。

而在那一指落于眉心后,罗亚体表的肌肤渐渐呈现出了一种冰晶化,全身上下每一条静脉和血管都变成了晶莹的状态,先是四肢,再是头颅,最后连呼吸和思维都完完全全的凝固。

“放过她...”

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最后一个瞬间,罗亚挣扎着开口,冻僵的手臂竭力想将身后的小女孩推开一些。但女孩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害怕,反倒紧紧握住了自己冰冷的指尖。

然而就在下一秒,这种将一切冻结的冰冷气息如潮水般从罗亚身体里褪去。那人不知为何收回了足以抹灭一切生机的威压,目光游离着落在了他的脖颈上,那儿悬有一根普通的红线,线头上挂着一枚同样普通的碧色玉石。

“这..是你的?”她说话间终于带上了疑问,细长白皙的指尖微颤着抚上了碧玉表面。

罗亚沉默,旋即毫无预兆的一把推开了跟前的高大人影,他拼了命的朝着前方奔跑来不及捡走遗失的铁锈重剑,只是将女孩儿抱起搂在怀中,噗通一声跳进了后方湍急的塞纳河中。

那散发着恐怖寒冷气息的人影出奇的没有追赶,尽管只要她愿意的话连这条流淌的河水都可以将其在数秒钟内冻结,但她从始至终都只是静静的站在了原地,依然保持着被罗亚推开后的姿态。

“终于...找到了...”艾尔诺忽然稍稍抬起了头,夜风吹开了额前深紫色的发帘,她就这么看着上方的紫色之月,竟陷入了呆滞。

数秒之后,城墙冰封,河水冻结,堪比严冬的风雪笼罩这座死去的帕特里城,尽数化为粉碎。

塞纳河源自遥远的天断,终年流淌永不干涸,是整个威亚平原唯一的水源。

帕特里的吊桥终究还是没能落下,当这座城被彻底冰封失去光与热后便完全融入了漆黑的夜里。

城之以北,小小的山头亮起了篝火。围绕着篝火,女孩儿在少年的怀里沉睡,银白色的发丝缠着酒红,微凉的风儿抚过,她往里面缩了缩身子,安心的踮起了脚心。

昏黄的火焰摇曳,照亮了罗亚的面庞,尚未干透的发梢微微卷曲,像一株株野草般晃动,投射出捉摸不定的影子。

多年前,也是在这座山头上,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少年围绕着篝火,静静听着刚瘸了一条腿的老猎人自言自语。

那个时候,帕特里城刚刚重建,灿烂美丽的烟火在城主府上空绽放,如火树,如银花,如永不退色的繁华。

老人包扎着伤口,头也不回的丢过来一柄插在腿上的断刀,刀锋染着血和碎骨,听不出疼痛的声音在山丘上远远回荡:

“总有一天,我老汉斯要住进那座城里,哪怕是死也要死在那儿!”

少年沉默着,捡起了自己的断刀,碧色空洞的眸子望向了那座陌生的城。

多年后,罗亚回到了篝火旁。他学着老猎人望向远方,看着那座代表了光辉,文明和繁华的城市一点点暗淡,一点点死寂,最终全面迈入了黑暗时代。

“我们该走了。”罗亚低声说。

“我们要去哪儿?”

“去一个自由的地方。”

“米罗,我不明白,自由是什么?”女孩问。

“自由啊...”

罗亚深深吸了一口气,抱起了女孩,篝火熄灭,夜风渐大,他的声音也随之远远传了开去。

“自由,就是永远不必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