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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心头黑雪

罗亚大步流星的走,因为不能低头所以时常要磕磕绊绊,每当这个时候流丽就会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免得他看到自己被箭矢刺穿而露出的大片雪白肩膀,可次数多了罗亚也恼了,喝道:“捂什么捂,一点女人味都没有还带着个破面具,我才懒得看。”

流丽也气,“我哪里没女人味了?”

罗亚瞅瞅她,再想想见过的赫芮和黛博拉这两师徒,觉着没法比,道:“乳不巨何以聚人心。”

流丽快气哭了,直勾勾的盯着罗亚不说话,直到快走出这片潮湿密林才哼了一句:“肤浅。”

罗亚一愣,先是下意识的点头然后猛地摇了摇头:“这不是肤浅,这是对女性身体美的一种追求和审美,一种批判性的目光,怎么能叫肤浅?”

“放我下来!”

“你脚好了?”

“不要你管!”

很快就是夜晚,被气得不轻的流丽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的往前走,而罗亚虽然对这个坏脾气的少女有些苦恼,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耐心的跟在了后面。

这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走,直至第三个夜晚来临也没能离开千穴 洞窟太远,好在这个地方处于洞窟的西边悬崖,别说是人了,连诺森德的生物都很少会选择靠近。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的流丽靠着火堆取暖,而对面隔了不远的罗亚也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了一只体型异常巨大的变种蜥蜴,干脆利落的剥皮削骨,紧接着用树杈架起开始烘烤,淡淡的香气顺着风飘到了流丽的鼻子边上。

“你要不要?”罗亚切下了一块被烤得金黄酥脆的蜥蜴腿肉问道。

“不要。”还在生气的流丽淡淡的说道,心里真是恼极了他。

罗亚耸了耸肩表示你开心就好,然后不知是碰到了哪里的伤口深深皱起了眉头,他将上身的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这件袍子在经历了数次火焰烧灼后,早已破烂烧焦得不成了样子。

一开始的五枚火焰符文结结实实打在了身上,尽管因为及时用铁锈大剑抵挡的关系,没能被火焰直接灼烧,但那一瞬间爆发的高温依然将罗亚的后背烫起了很大一块红肿,紧接着又是两个火球直接轰在了脖子的下方,只这一下便掀开了表层的皮肉血淋淋的一片。

罗亚叹了口气,半数被烧焦的赤色长发被他捋到了身前,看着这一年来不曾修剪稍微有了些样子头发,只能咬牙忍痛选择了剪短。他身边没有什么锋利的兵刃,又不想开口冲闹脾气的流丽借,于是便只能拾起了锋利的石块耐心的切割。

一缕缕参差不齐的发丝落在了地上,正值苦恼之际前方却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竟是那察觉到了这边动静的流丽走了过来,扭过头递来了一柄魔法结成的冰剑,道:“喏,给你用,换烤肉。”

“...好。”

短暂的惊讶之后罗亚接过了冰剑,重新修回了短发的罗亚看起来依然怪异,他不懂什么技巧只是胡乱的给了几刀,因而留下来的头发或长或短,不再似线球倒像极了拖把。

饶是心里有气的流丽见到他这幅德行也是忍不住稍稍抿起了唇,将吃到一半的蜥蜴腿肉放在了一边道:“还是我帮帮你吧,真的很丑。”

“谢了。”

“不客气。”

说完后流丽便起身来到了罗亚身后,这一瞧就登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白天的时候见他淡然自若的样子还奇怪为什么接了那么多魔法都没事,却没料到他原来受了这么重的伤。

最难受的是割伤,最难好的是烫伤,罗亚红肿的后背由于没能及时治疗已经化成了一个巨大水泡,加上之前溃烂的伤口几乎是时时刻刻都在传递着刺痛,怪不得他宁愿多花力气抱自己也不要背着。

看着火光下罗亚明暗不定的侧脸,流丽的心软了软语气也是柔和了一些,“你对自己一直都是这么狠吗?”

罗亚点头,旋即否认道:“也就最近这一年而已。”

“总得有理由吧。”

“是啊,总该有个理由才对。”罗亚的嘴角弯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你说,人吃饭睡觉喝水是为了活着。可我不懂的是,这辛辛苦苦的学习斗气也好,魔法也罢,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拥有强大的力量,只有强者才会得到别人的敬畏。”流丽下意识的回答道,专心致志的修剪着罗亚的头发。

她的回答找不出什么错误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最最标准的答案,可罗亚却有些不太认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重新开口道:“所以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别人的敬畏。”

“没有东西吃没有水喝,我们会活不下去。没有尊严没有人格,我们会活得很难受。可是这他人的敬畏要来能做什么,不能吃不能用,说到底只是人们想变得不一样,想做人上人,不喜欢什么平等而是希望得到崇拜和阿谀奉承。”

“你说,这和我原来那地方的城主有什么区别。”罗亚笑了笑,稍稍侧过头害得流丽剪坏了一缕发梢。

“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什么亲人,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想着怎么样活着,怎么样见到明天的太阳,顺便还了某个老不死的恩情。哦对,他现在已经死了一年了。”

听着这话流丽隐约感觉到了不太对劲,稍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那个一开始把我从荒野中捡到养大,教我读书写字说话的人走了。”罗亚的声音一下子落寞了起来,眼睛里没有了光,“她说她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因为太危险所以没有办法保护我,让我留了下来。可是她根本不明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和她在一起更好的未来了,哪怕会受伤会流血,都要比一个人每天每天掰着手指算日子要强。”

“所以我决定要尽快的成长强大起来,即便吃再多的苦。大概是运气不错吧,我孤身一人在那片被遗忘的土地上闯荡了五年却怎么都死不掉。遇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认识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其中有那么一个强大到我无法反抗的女人把我送来了龙塔,临行前她告诉我,想要保护别人就得先保护好自己,这里可以让我尽快的强大起来。”

罗亚顿了顿,道:“可我...还是不太明白。”

崖边有微风,晃动的火把在罗亚的脸上投下了模糊的阴影,他眨了眨唯一的眼睛,望着没有尽头的黑夜仿佛也迷失了方向。

“不过很快就有一个人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长得很漂亮,性子却很是古怪,总喜欢无缘无故的提着她那柄破木刀追着我砍。我没有生气,因为我觉得应该是喜欢她的,没有任何原因的那种喜欢,所以也就从不计较,只是想着努力变强跟上她的脚步。”

“可直到后来...”

流丽手里的冰剑猛然一顿,在听到这番话后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一薄纸,连声音都变得沙哑而轻颤:“后...后来呢?”

罗亚的声音越来越轻,许是因为受伤又许是因为绷紧了太久的神经在这一刻瞬间松懈了下来,闭上了暗淡的眼眸呢喃道:“你说...我是不是喜欢错了...”

咔嚓。

冰凉的细剑跌落于地碎裂成片,最后一缕多余的赤色发梢被流丽紧紧攥在了手心,她已经没了心思也没了力气,看着躺在怀里安静睡着的罗亚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悄悄揭开了右眼的绷带。

一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让熟悉的人不再熟悉,让陌生的人不再陌生,也可以使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逐渐褪下青涩和童稚。

流丽第一次见到罗亚是在能力检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皮肤白白净净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的时候还有着两个深深的酒窝。从那个时候起,她一向极少有波动的心没有任何理由的泛起了波澜。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苍木涯的剑域内。流丽对罗亚的出现有些意外和不想承认的喜悦,但因为彼此都不是很熟悉便也只是客客气气的打了个招呼,苦恼了好久才找到机会把木刀敲在了那高高竖起的红色发梢上。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流丽的印象很深,不是因为他面对教廷骑士时的莽撞和勇敢,而是他的眼睛。那双眸子碧绿,通透,一如春日阳光下的烟波浩渺,然后渐渐笼上了一层阴霾,冰冷得让人心疼。

他很像一个人,像极了那个在年少时救了自己性命的人,都是红色的头发,碧色的眼睛,淡漠的脸上如反差一般的有着两个酒窝。

但这一次,流丽几乎是认不出来了。那右眼的绷带下没有血,没有伤,永远失去了一半的光明。

“怎么会...这样!?”

她彻底慌了神色,平静的呼吸随着起伏的胸膛吹起了零乱的发梢。她就这么抱着罗亚,眼睛细数着遍布他身体的剑伤,烫伤和野兽的齿痕,可无论怎么数都数不清楚。

夜里的风并不凉,但流丽却觉得像是下起了大雪。

这雪是黑色的,下在了她的心里,很难再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