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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听(三)

林启礼沉默半晌,道:“我们当下决定第二天便进城去,唉,镖旗是万万不能烧的,说不得,我唯有自戕了断,料那老头也不敢逼人太甚。”陈彪和李梅想来想去,也觉唯有这一途了,不禁心下恻然。

林启礼接着说道:“这天正是雪后初晴,官道上的雪还未化净。我们两队人马一起出发了,这时既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心下反而轻松了许多。浑不似来的时候担惊受怕。飞鹰镖局也是豁出去了,于是两队人马互相说说笑笑倒甚是热闹。话虽如此,但说笑间我一想到可能再也闻不到镖局院子里的桂花香,吃不到厨下老妈子做的新酒,可也……”说着摇头苦笑。陈彪心道:“那也难怪,世上又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

林启礼叹了口气道:“四十多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那老头儿说得没错,东门外果然有人迎接,我们尚未到东门,就见袁州城里奔出来了二十多骑,马上乘客均穿着黑衣,他们远远的见了我们,呼啸而来,一下就把我们围住了,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淡,面目森然。我原本就有些心虚,此时见了这阵仗,不由将来时路上想好的一通慷慨激昂全给忘了。这时人群中一个老者越众而出,我们认得他正是京城里的魏先生……”“魏先生?魏先生是谁呀?”李梅一怔,问道。

“魏先生就是那个保镖的矮老头啊,你不记得了吗?”李梅点点头,风吹云微微一笑,心道:“看来林启礼被这事吓得不轻,连自己有没有说过都不见得了,呵呵,只有那朱文龙是个缺心眼,他倒是无忧无虑的。”听林启礼接着道:“那魏先生道:‘诸位远来辛苦了,一路还平安吧。’我一呆,便笑着点了点头道:‘托先生的福,平安无事。’飞鹰镖局的人听了吃了一惊,都看着我,但他们也无法改口,便跟着我说一路平安无事。”

陈彪和李梅对望了一眼,林启礼不惧自曝其丑,倒也不愧是条光明磊落的好汉。

林启礼苦笑道:“后面的事情又是出乎意料,那魏先生完全没有看出来,不仅当下便画了押,签了回执,还果然守信给了余下的二十万两银子家具”

这下风吹云和陈李二人全都怔住了,风吹云心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事,看来此事的罪魁祸首,倒不能算是青龙教。”

林启礼道:“我们又是欢喜,又是担心。但一行人还是欢天喜地的拿了银子回来了,一路上不停的参详,到最后总是说仲家的神火筒不好使,而仲欢也是不停的给众人道歉赔罪,大家都说,自走镖以来,这次是最为开心了。”

“回来之后,我们又接了几趟镖,同时也知道了更多关于那趟镖的事情,原来那次那魏先生居然一次委托了五家镖局,情形都是一般,最后也都交了差,没有出事的。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但没有想到,其实事情只是刚刚开了个头,”说到这里,林启礼叹了口气,悠悠的道:“今年二月初三,燕云镖局被人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全镖局的人都不知所终,二月初九,虎威镖局也被烧成了白地,二月十七,飞鹰镖局上下十九口悬梁自尽,二月二十一,通达镖局总镖头宣布镖局歇业,从此不再走镖……”

这时已近京城,官道两旁渐渐有了些屋子,风吹云不敢再跟着听,便跃下树来。

他看着李梅等三人渐渐走远,沉思半晌,心想还是先把马儿找回来再说,于是回身向来路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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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匹马儿是风吹云在藏地牧民送给他的。当日风吹云和华玉峰一起跌落悬崖,侥幸在半山腰被一棵大树挡住,不得便死,那大树生在一个小小的平台之上,刚好救了二人性命。但这平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饶是华玉峰武功卓绝,智计百出,也是无法逃出生天,更何况,他此刻已身受重伤。

此后两人便在这平台之上住了下来,幸而这平台虽不甚大,却长满了果树,加之又不时有飞鸟飞过,是以二人生活倒是无忧。这一住便是七年,直到三个月前,风吹云才找出了逃生的办法。但此时华玉峰因伤势太重又救援不及,几年调养下来,虽然于性命无碍,武功相貌,实在与之前的华玉峰相差太远。因此心性已大异于前,竟不想出来了。风吹云见他一人孤苦无依,便要留下来陪他,但华玉峰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华玉峰一生纵横四海,眼高于顶,就算逢此厄逆,那也是骄傲得紧,便打发风吹云下山寻找他以前的小师妹。华玉峰说道,他一生做事随心所欲,从未后悔,但有一个人,每每想来,心中不安,只觉对她不住,这人便是他的小师妹水欣君,他这番话倒也不是虚言,但换做以前,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认错的。

风吹云出了绝谷,便想回武当山看看,他悄悄的潜回山上,知道众人以为自己已然死了,想了想,自己若是现身,只怕会给华前辈惹来麻烦。又见山上各处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比之自己跌落悬崖绝谷之前,那是大大不同,打听之下,方才知道如今武当山乃自己的师兄张玄一掌教,甚得圣眷。他听了之后,颇为失望。便不想再回山了。

他下得山来。便一路向西而行,据华玉峰说那水欣君原住在川中一带,一手创建的素水门赫赫有名,想是极易找寻。不日便来到了四川,他在雅州、天全六番司、董卜韩胡司等地打听素水门和水欣君此人,但闻者无不瞠目以对,均说从未听说。他在川中转了两个多月都毫无所获,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好在此地雪山草原,风景秀美,令人见之忘倦,一时倒也不急。有一日见狼群围攻一对藏地牧民,他便出手救了下来。没想到那老牧民倒是听说过素水门的事,只是据他说素水门早已迁往别处了,风吹云失望惆怅之下便即要走,那牧民感他救命之恩,便送了他这匹马。风吹云见那马通身漆黑,唯有四蹄雪白,一见之下便即倾心,当下也不推辞,谢过了那对牧民夫妻。

风吹云骑在马上,却有些茫然,天下之大,又不知素水门到底是迁往何处,一时半会倒上哪里找去。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回佑安镖局去看看。于是又一路向东而去,但走到半道,又听说佑安镖局也搬到新京去了,只好又折返向北。

那马不仅身形高俊,而且甚是通灵,风吹云这一路来调马为乐,倒也甚是有趣,他从小便无玩伴,这时见马甚通人性,直把它当成朋友一般。

他一路且停且行,走走歇歇,并不着急。这一日到了河间府,他骑马进城时已是午时,当即找了家饭馆打尖。可那马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中原绝少有这等好马,不免人人侧目。

风吹云知道这世上之人并不知道自己没死,自己也就罢了,倘若有人知道华玉峰前辈还活着,必来与他为难,所以说话行事处处谦恭忍让,只求不与人其争端,便不至引人注意了,所以穿着上也尽量穿的土里土气,足像一个寻常乡下少年。他性子本就谦和,加之幼时曾遭巨变,那时年纪小,并不明白。但此时年纪已大,加上修习内功颇有进益,心境空明。以前不明白的事渐渐的明白了,知道似自己这等人本就应该隐姓埋名,是以也不以为意。

但他毕竟江湖经验不足,倘若他扮的像一个富家公子,骑在这高头大马上,那便少人注意了,可他偏生扮得像土胚子,泥娃娃,人人看他时,心里都想:这小子从哪里弄来的这马。不免又要多看上一眼。

他在饭馆的一个角落里坐下,要了一碗面,但那面还没吃两口,忽然门口风风火火走进来两个人,风吹云一看,赶紧低头。只见来人是一男一女,瞧年龄不过十七八岁,那少女穿的嫩绿衫儿,手里拿了一把短剑,那少年却是身穿青袍,背负长剑,正是武当门人。风吹云微微以手遮面,偷眼瞧时,却不认得那个少年。其实他身入武当门下不过半年便跌落悬崖,又因为辈分极高,食宿起居都不与寻常弟子一样,所以他认得的武当门人实在有限的紧,加上过了这么些年,原本认得的,也都不认得了。既然他不认得别人,别人自也不认得他,想到这一节,风吹云放心不少,自顾自吃面。却听得那武当派的男弟子说:“师妹,咱们这一次可走得远了。”那少女“嗯”了一声,忽然怒道:“我说什么来着,不是不许你叫我师妹吗?你还要我说多少次啊?”那少年吃吃道:“是,是,师……那个是。”那少女扑哧一笑道:“什么这个是,那个是啊”忽然正色道:“等见到了表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那少年嗫嚅道:“知……知道。”那少女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这时店中的食客并不多,风吹云坐在里面,而那对少年男女则坐在店口,他们压低了声音说话,其他食客与他们隔得远,自然听不到他们说得是什么了,但风吹云内功已颇有小成,他们话音虽低,却一字一句的传入他耳中。

只听得那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说我们这一次去能遇上风吹云么?”这几句话说得极轻,乃是那少女对着那少年近乎耳语说的,但听在风吹云的耳朵里却像一个晴天霹雳般震撼,手一抖,筷子险些掉了。心中只一个念头:他们怎么知道我没死,除了他们之外还要谁知道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一瞬间心乱如麻:自己如此刻意隐藏居然还是让人给看破了。

他这几下心念翻转,于他们后面的对答便没听见。凝神听时,又听得那少女道:“要是我们见了他是不是该当叫他师叔啊。”那少年道:“应该……应该是吧。”那少女道:“那你说,是表哥厉害些,还是风吹云厉害些?”那少年怔了半晌道:“应该是小师叔厉害些吧。”那少女有些高兴道:“你怎么知道啊?”那少年道:“我猜的。”那少女道:“哼,马屁精,你当说说好话小师叔便会保你么,哼,你这可想错了。”那少年一惊道:“师……师,冰姑娘,这可是你叫我下山的,你,你不是说好了……”那少女笑道:“是你是师兄呢,还是我是师姐?”那少年道:“自然,自然我是师兄。”那少女笑意更甚,道:“那你说师父会责你呢,还是会责我呢?”那少年怔了怔,半天说不出话来。风吹云见那少女笑眼弯弯,满是狡狯之色,她下巴微微一扬进行道:“再说了,要不是你跟我说上次表哥他们去江西的事,吹得神乎其神的,我怎么会想到要下山来玩玩呢,”说着,她把声音压得更低,在那少年耳边说道:“我可听说,这件事可是绝密,你这么随随便便的告诉了我,你就不怕掌门师伯责罚么?”

那少年全身一震,脸色登时便白了,望着那少女,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那少女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怎么会去向师伯告你的状呢,在咱们师兄妹中,就数你对我最好了,你说对不对?”那少年忙点头道:“对对对,正是如此。”那少女幽幽叹了口气道:“唉,我好生委决不下,照理说,你是我师兄,我该当听你的才是,但有时候,”说着伸手指在那少年额头上戳了两下微嗔道:“你又实在是太糊涂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说完嘴角含笑,定定的看着他,那少年脸一红,青袍微颤,低下了头,半晌道:“我听你的便是了。”

那少女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声音娇柔,那少年的脸更红了。

风吹云凝神静听,那对少年男女却自说些路上的趣闻,两人低声说笑了一阵,那少年的话也多了起来,不知他说了一个什么笑话,逗得那少女咯咯直笑。他们既不说风吹云的事,那么他们的说笑之词,风吹云便不好再听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吃完了饭会账走了出去。风吹云也赶紧会了帐远远的跟着。只见那一对少年男女骑着马径自出了城向北而去。风吹云见他们的行程倒与自己相同,便放心在后面跟着,既不太近也不太远,刚刚好听到他们的说话。但他们说了一路也没说出什么要紧话来。这天傍晚,他们在一个想旅店中投宿了。风吹云在路上等了半晌,也住进去了。

店小二把他引入房间,风吹云一把拉住他给了他五钱银子,悄声问道:“刚才投店的那两位少年人呢?”那店小二得了钱 忙不迭的道:“就在公子隔壁。”风吹云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个呢?”那店小二道:“两个都在隔壁。”风吹云闻言吃了一惊,那店小二脸露鄙夷之色,躬身出去了,风吹云心下有些踌躇:怎么他们两个……两个……,住在隔壁,这可不太好,抬脚就要去找店小二换屋子。但转念一想,我心中无愧,又怕得什么,如此反着痕迹了。当下盘膝运功,不去理他。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隔壁的那一男一女很早便开始赶路了,风吹云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这天中午,三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一个大镇子上。其时天下稍平,民间微有富余,是以这镇子虽小,却颇为热闹,那一男一女走上了一个酒楼,风吹云也跟着上去了。

这酒楼甚大,但人也不少,十来张桌子堪堪就要坐满,幸而风吹云来的时候还有一张,于是在那张桌子旁坐下。这时听得那少女忽然说道:“师兄,前天那只一路跟着我们要肉吃的狗子,你把它怎么样了?”那少年一怔,随即会意道:“哦,我把它剁了煮汤,你也吃了呀,怎么,你忘了。”那少女道:“是吗,唉,我倒忘了。”说完向风吹云睨了一眼。风吹云听了不禁脸上一红,心道:“让他们给发现啦。”当下只好装作没听见。

这时忽然楼梯声响,脚步甚是沉重,踩的楼板都‘吱呀吱呀’的,楼口的客人都是好奇,齐齐望向楼梯,只见上来的是六个大汉,个个都是虎背熊腰,铁塔般的身子。只是其中有四个受了伤,一个伤在头,一个伤在右手,一个却是在左腿,还有一个伤在肚腹间,都是缠着白布,布中犹自隐隐渗出血来。虽是如此,但那四人似乎毫不以为意,六人说说笑笑走上楼来,众人见那几人凶神恶煞,身上带伤,都是一惊。为首一个大汉向众人扫了一眼,众人都是打了个突,纷纷低头不敢再看。那人见桌子已坐满,不禁怔了怔,待见到风吹云一个人坐着一桌,于是走上前来拱了拱手含笑道:“这位小兄弟,俺们兄弟今日来晚了,不知可否在你这挤一挤?”风吹云见他左脸上一块刀疤从眼角直拉到嘴角,甚是狰狞,但神色倒很和蔼,便笑道:“这有何不可。”当即起身相让,心道:“这人身形如此高大,却想不到居然如此斯文。”风吹云刻意扮的土里土气,这一路来,众人对他少有客气的。

那六人一坐下,登时便坐满了,风吹云反倒被挤在一角。那刀疤脸致歉道:“这可真正对不住了,在下唐赛儿,不知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啊?”风吹云早已想好了自己的名字,当下道:“我叫云非。”唐赛儿笑道:“原来是云兄弟,云兄弟的马,可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驹呀。”风吹云微微一惊,道:“唐大哥见过小弟的马么?”心道:“怎么这人知道那马是我的。”唐赛儿道:“是啊,俺们刚才看见你上来的。”风吹云微微一笑,心中暗自道了声惭愧:我刚才可没看见你们。见唐赛儿面色如常,毫无异样,继续介绍其他几个人,另外那个没受伤的叫杨士奇,那个叫卢远的脑袋上让人砍了一刀,肚子受了伤的叫马天石,右手受了伤的叫关河,伤在腿上的叫白狗儿。

风吹云一一拱手见礼,心下奇道:“瞧他们这架势,倒似有意和自己结交了。”不禁心下暗暗戒备。果然那唐赛儿道:“云兄弟去过塞外吗?”风吹云怔了怔道:“没有啊,不知唐大哥为何有此一问。”唐赛儿哈哈大笑道:“俺以前贩过马,云兄弟的坐骑,可不是中土所能产啊。”风吹云也哈哈一笑道:“唐大哥好眼力。”暗暗吐了吐舌头:“我可真是愚蠢,居然没想到这一层。”当下嘿嘿一笑,不再说话,低头只顾吃饭。

那唐赛儿还待再说,旁边的杨士奇暗暗给他使了个眼色,于是众人都闷声吃饭。过了一会儿,坐在风吹云旁边那个白狗儿道:“这次真的多亏了风吹云风少侠援手,不然,咱兄弟几个恐怕就……”风吹云正低头扒饭,闻言不禁一震,抬起头来。卢远道:“就是就是,这几个月来江湖中都传说风吹云大侠的名头,没想到我们不仅有幸得见,还承他老人家救了一命,真是天大的福缘哪,也不知我们前生修了几世才换得的。”其余几人深以为然,纷纷点头。杨士奇见风吹云脸色有异,问道:“云兄弟也见过风吹云吗?”风吹云嘿嘿一笑,摇了摇头,心下惊疑不定。

这时那少女忽然提高声音道:“这位大哥,你方才对我说,你在这世上最看不惯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大魔头华玉峰,第二个便是他的弟子风吹云,哪天遇上他们,定要把他们打得跪地求饶,满地找牙,是不是啊?”众人闻言,一齐转头向她看去。

只见那少女正笑嘻嘻地看着风吹云,风吹云不由一怔:这少女刚才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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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是随写随发,有纰漏硬伤之处,烦请各位指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