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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天下起了小雨。

怀义端着碗边吃边对宝堂说道:“宝堂阿,今年毡坊挣了钱,麦子收成也好。现在麦装到包里秋也种到地里了,一个忙天连收带种把人都乏到牙根啦!你这个当家的怕要把大家犒劳犒劳一下吧?”

还没等宝堂说话,宝堂娘抢先说道:“是哩宝堂,你二娘都砸呱【注释:砸呱,关中西部方言,捎话带信、旁敲侧击的意思。】了好几天了。今年收成好,也该庆祝庆祝啦。”宝堂放下手中的饭碗,说道:“娘、二爸,这事我心里早就在盘算,只不过这几天还有点活没有顾上。今天刚好下雨,那咱们上午就炸麻糖。”几个娃听了都直叫好。

宝堂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哎呀,可惜天下雨,要不咱再割上几斤肉,美美地吃上一顿臊子面。”宝良听了赶紧说道:“大哥,我和宝财不怕下雨,我俩个给咱跟集【注释:跟集,关中西部方言,赶集的意思。】割肉【注释:割肉,关中西部方言,买肉的意思。】去。”

宝堂娘笑了笑,说道:“你俩个真是为了嘴,跑断腿。这雨下得也不大,就让他们二个去吧。”宝堂应承了。

吃完早饭,家里人就开始忙活。

怀义放下饭碗就开始和面。炸麻糖和面是关键,面和得不好炸的麻糖不酥脆,特别是炸油糕时会爆炸,热油溅得到处都是,搞不好还会伤到人。这一方面怀义是行家,炸麻糖和面当然非他莫属。

宝堂找了一个小铁锅洗干净,用几块胡基支了一个临时锅灶,等怀义和的面醒得差不多了,往锅里倒上油生起硬柴火。怀义负责搓麻糖、包油糕,宝堂负责下锅炸。宝堂娘和凤丹拉下手,几个娃围在锅旁,眼巴巴地等着吃。

还不到晌午端【注释:晌午端,关中西部方言,指正午时分。】,黄葱葱的麻糖就出锅了,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香气。宝堂给先人上上香,把第一锅炸出来的麻糖献在香案上。第二锅麻糖炸出来放在面盆里,上面仍然冒着丝丝热气。

兰兰和花花把鼻子凑上去使劲地闻香气,宝堂见了笑笑说道:“小心把你俩个的鼻子烫跌了。兰兰,香不香?”兰兰答道:“香的很。大哥,你先让我尝一尝麻糖是啥味道。”宝堂说道:“你咋不知道麻糖是啥味道?年馑前咱家年年忙毕都炸麻糖哩,你吃得比谁都多。”兰兰说道:“这么长时间没吃了,麻糖是啥味道早忘了。”

宝堂娘见出锅的麻糖凉了一些,拿起一个折开分给几个娃吃,说道:“看把我娃可怜得连麻糖的味道都忘了。你们几个慢慢吃,小心烫。等一下还要炸油饼和油糕,到时可嫑眼馋肚子饱,只有看别人吃的份。”

很凑巧,芹芹带着虎虎忙毕回娘家。

宝堂折了半截麻糖给虎虎,笑着说道:“你这个磨镰水【注释:磨镰水,关中西部方言,舅舅对外甥的戏称。】,是你的鼻子尖还是我家的麻糖香?你在你齐阳这么远都闻到了。”虎虎边吃边答道:“大舅,走到涝池岸边才闻着香了,在我家里没闻到。”虎虎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晚上喝完汤,几个大人坐在院子里边乘凉边说闲话。

芹芹说道:“我今天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给宝堂说媳妇。”宝堂娘听了,赶紧问道:“芹芹你快说,是谁家的女子?多大了?会不会干活?”

丹凤见大嫂问得这样急切,就笑着说道:“大嫂,急啥呢?让芹芹慢慢说。”宝堂娘接着说道:“咋不急呢?宝堂今年都十九了,要不是年馑耽搁,我都抱孙子啦。宝良和宝财同岁,宝良是正月的,宝财是九月的,只比宝堂小二岁,这二个都在后面跟着呢,你能不急?芹芹你赶紧说。”

芹芹见娘直催,就说道:“是我们齐阳大财东张老东家二娃的女子,名字叫麦草,比咱宝堂小二岁。二人的八字我也已经叫人合过了,合适的很。”

宝堂娘听了芹芹这话,皱了皱眉说道:“大财东家的娃咱家咋能服侍得下呢?再说了有钱人家的娃娇生惯养,象香娘娘一样不会干活,咱家可养活不起。”

怀义听宝堂娘这样说,接茬说道:“大嫂,这话你可就说得不对了。这俗话说得好,穷人家惯娃娃,财东家惯骡马。齐阳张财东家的家教好是有名的,不至于把女子教成那个样子。”

芹芹接着说道:“我二爸说得对,人家女子虽然没干过地里的活,但锅灶、针线活、纺线织布样样都精,而且人长得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脾气又好。其实娃也挺可怜的,年馑的时候爹娘都得病死了,只剩下一个亲弟弟。现在家里是她大伯当家,虽然对姐弟俩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的。前几天晒麦的时候我见到麦草她大娘就问麦草有没有说下主儿,她大娘说给麦草说媒的倒不少,但当家的总是不满意,说要给麦草找一个好人家。于是我就提起咱家宝堂,麦草她大娘说这事要她家当家的做主。第二天麦草她大娘就回了话,说当家的很乐意跟咱家结这门亲事,还说他们老当家的跟咱家老早就有交情。麦草她大娘还问我要了宝堂的生辰八字请人跟麦草合了一下,人家说合适得很。这不我就赶紧来说这件事,娘,你看怎么样?”

宝堂娘说道:“我没有啥,宝堂你看怎么样?”

宝堂红着脸答道:“这事全靠娘做主,我没啥意见。”

宝堂娘又问怀义和凤丹的意见,怀义答道:“这事好着呢,我看行。不过这时代不同了,咱也不能搞盲婚哑嫁,关键还是要看宝堂和人家女子能不能相互看得上。我看这样,芹芹你先让宝堂和人家女子见个面,要是二个人同意,咱就找媒人上门提亲下聘礼,忙毕就把这事给定下来。等我大哥三周年一过就把人娶过门。”

芹芹说道:“明天吃完早饭宝堂就跟我到我家,我把人家女子叫过来,就在我家见面。娘、宝堂,你们看怎么样?”宝堂和娘都点头应允。

凤丹笑着对宝堂说道:“宝堂,明天去了可要看清楚,千万别像你二爸一样当年只看到我二只脚就同意了。”听了凤丹这话,在场的人都笑了。

第二天后晌,宝堂早早就回来了。

宝良、宝财他们从门外一直跟着宝堂进了房门,叽叽喳喳地取笑着,追问宝堂和人家女子相中了没有,问得宝堂涨红了脸,只是笑一句话都不说。

宝堂娘和凤丹正在房间里做针线,听见娃们在院子里嚷嚷,也都丢下手中的活出来向宝堂问究竟。二娘凤丹一向快言快语,还没走出房门就大声问宝堂道:“宝堂,你把人家女子看中了没有?”宝堂还只是笑,不好意思说。

兰兰、花花、小翠三个女娃更是拉着宝堂的手扯着宝堂的衣襟,大哥长大哥短地问个不停。宝堂娘见了,笑着问道:“宝堂,到底看上了没有?”宝堂这才小声说道:“看上了。”几个娃听了就是一阵哄笑,宝堂的脸更红了。

宝堂娘又问道:“人长得咋样?”宝堂答道:“乖的很。”二娘凤丹又笑着问道:“宝堂,你看清楚了没有?从头到脚都看了?”宝堂答道:“二娘,看清楚了,趁人家没注意看了好几遍。”几个娃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宝堂娘又问道:“光问你有没有看上人家,那人家女子看上你没有?这事可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宝堂答道:“也看上了,你看人家女子还给了一个手帕。”

二娘凤丹接过手帕一看,惊奇地说道:“哎呀,这女子的手能的很,你看绣的这一对鸳鸯就像活的一样。大嫂,赶紧找媒人去提亲,可不能把这个能媳妇给错过了。”

怀义寻了个媒人,到齐阳张家正式给宝堂提亲。

张家事先已经知道此事,而且二个娃见了面也都没有啥意见,这门亲事当然一说就成。媒人给怀义回话说,张家当家人说年馑刚过去,二家以前就有交情,彩礼就不要了,只给娃扯几身衣服就把宝堂和麦草的婚事给定下来。

晚上喝完汤,一家人坐在头门前大槐底下乘凉,怀义把媒人捎来的话给宝堂娘说了一遍。宝堂娘听了说道:“男家娶媳妇给彩礼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程,咱爹和你大哥在世的时候都不敢轻慢了这些礼数。张家是大财东,财东家规程多,咱可不能在宝堂的婚事上失了礼,叫人家笑话。再说咱也不能委屈了人家女子,女子寻主儿没有彩礼就被人看轻了,在娘家夫家都活不起人。怀义、凤丹,我看是这样,咱就拿出十个响元作为彩礼,给麦草扯上几身衣服,再加上我结婚时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对金镯子也给麦草,叫媒人这二天就把事给定下来。过门前每年正月、忙毕看二次,咱一次都不能少。以后宝良、宝财、宝信他们定亲娶媳妇咱都是一样的待承,你俩个看这样行不行?”怀义和丹凤听了,都满口应承。

宝堂的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也总算安顿了家里的一桩大事。

这天早上宝堂和二爸怀义卸了梨,宝良、宝财把牛拉到槽上拌草喂上,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宝堂娘和丹凤看大家下地辛苦,早饭做的是油饼和拌汤面。宝堂边吃饭边和二爸商量毡坊的事。

怀义咬了一大口油饼边吃边说道:“依我看这毡坊忙毕咱就不开了,到麦种上再开。一来忙毕到种麦时间短,开不了几天;二来地里活多,要务秋,还要梨地、打胡基、拉粪,实在忙不过来,要雇人又划不来。宝堂,你看呢?”

宝堂边吃饭边答道:“我看这样,忙前还剩下一些羊毛,大概能擀二十来条毡。我和宝良、宝财抽空挡或者天下雨的时候把剩下的羊毛擀成毡,忙毕就不再收毛了。二爸,你看行不行?”怀义听宝堂这样说,也就点头答应了。

宝堂接着又说道:“二爸,我发现山里的铁比咱这里要贵好几倍,而且我问了几个铁匠铺都很紧缺。我想在咱们这里收废铁,收毛时顺便担到山里去卖,要是弄的好每次收羊毛的钱就挣出来了。”怀义听了,摇摇头说道:“宝堂,这可不行,铁那么重你咋担得动呢?”宝堂娘在一旁也极力反对。

宝堂说道:“娘、二爸,没问题,我少担上一点就行了。再说到时候宝良或者宝财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们换着担。等咱攒够钱买上头驴或者骡子,就用牲口驮。”宝堂一再央求,怀义和宝堂娘只得答应先让宝堂试一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