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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黄昏的多瑙河畔,普济州和嘉丽坐在岸边。望着河面,普济州恍惚中有种错觉,他的心隐隐作痛,他错怪了海伦.米歇尔。嘉丽依然坚信,海伦.米歇尔不会那么无辜,普济州心里很不安,说道:“嘉丽,如果你愿意,替我跟她道个歉。”海伦.米歇尔是普济州一想起就憔悴的名字,嘉丽说:“只要你不让她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爱字如谜,谁多爱一点,谁的心就软,就会低头让步。

嘉丽陪着普济州来到罗莎家楼下,嘉丽感叹,维也纳大名鼎鼎的演奏家,竟然住在这样一个简陋的小楼里。嘉丽一个人上了楼,普济州在楼外等她,这会儿,他竟然提不起任何勇气。嘉丽走到门前,反复敲着房门,却没人应声。见嘉丽很快走了出来,普济州的情绪几乎崩溃,他知道自己伤透了人家的心。

回到家,两人各自进屋。普济州满怀心事在嘉丽的卧室门口,彷徨了很久才走了进去。嘉丽躺在床上,她背对着普济州,普济州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嘉丽闭着眼睛,好半天,普济州才吞吞吐吐地说:“嘉丽,麻烦你明天再去看看她,我知道这样做很为难你,可是只有你能帮我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那算了。”嘉丽等着普济州说完他心里的话,然后高声地说:“出去!”普济州站起身,朝外走去,关门声传来,嘉丽睁开了眼睛。这一种爱的委屈,让嘉丽默默放在心里,爱这个男人,才是她的根本。

钟摆的声音不断传来,在卡罗听起来,如催命符一般。看看这个时间,卡罗猜想,估计汉斯是不会来了。人真是经不起念叨,汉斯还真的来了,卡罗拎起酒瓶,大口地喝了起来。汉斯和两个警卫下了车,他朝周围望了望,然后带着一个警卫走进理发店,另一个警卫站在门外。街对面,蕾贝卡观察着一切。

见汉斯进来,卡罗拼命地献着殷勤,警卫例行检查,给大卫和卡罗搜身。汉斯坐在椅子上,等警卫搜身完毕,大卫拿着理发布走来给他围上。警卫寸步不离汉斯身边,汉斯透过镜子望着大卫,大卫搅动着剃须泡沫。大卫把泡沫涂在汉斯的下巴上,汉斯闭着眼睛,感慨地说:“柔软而细腻,真是一种享受。”

卡罗抽出刮刀,走到汉斯身后,汉斯闻出了他身上的酒味,皱着眉头说:“看来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喝酒都敢摆弄刮刀,你就不怕刮伤我的下巴吗?”卡罗立即表示不会,汉斯提醒卡罗,一旦有什么不测,后果很严重,会让他失去生命的代价。卡罗的手颤抖着,他的裤子湿了一片,汉斯和警卫看着他,疯狂地笑了起来。汉斯笑了好久,笑声才停止,他让卡罗去休息,招呼大卫来帮他修脸,大卫接过卡罗手里的刮刀,汉斯意味深长地说:“年轻人,用心做好你的第一次吧。”

大卫给汉斯刮着胡子,卡罗站在一旁望着,屋里安静异常,刮胡子的声音格外清晰。卡罗借给大卫取胡刷的时机,准备打开抽屉。不巧,发生了一段意外的小插曲。一位客人进来要理发,但是,他一闻到卡罗身上的酒味,转身就走了,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相信酒鬼能剃出完美的发型。

门外的警卫抽着烟,来回地走着,蕾贝卡注视着,她不停地看了看手表。汉斯嫌大卫的刮刀有些钝了,要求换一把,卡罗朝抽屉走去,汉斯提醒着他,他的刀套就在腰间。

汉斯闭着眼睛说:“我想你应该很紧张。”

卡罗脱口而出说:“汉斯先生,我怎么会紧张呢。”

汉斯马上睁开眼睛,诡诈地说:“你紧张得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卡罗一下惊呆了,汉斯一边追问卡罗,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一边从理发布里伸出手枪,对准卡罗。大卫望着汉斯,警卫擎着枪,对准大卫。汉斯慢慢站起身说:“园艺师,我有个疑问,本来你想闭店,可你见到我之后,又开张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卡罗沉默着,汉斯转身把枪口对准了大卫,逼问:“年轻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汉斯走到大卫面前,他贴近大卫的脸嗅着,仿佛闻见了熟悉的味道。汉斯说:“年轻人,虽然你戴着口罩,可是我想我们已经多次打过交道了。最近的一次应该是在我家门外的那个垃圾桶旁,对了,你捡到金戒指了吗?”大卫故作不知,其实他本人,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汉斯的脑海里,汉斯之所以上次放过他,很简单,就是顾忌到家人,不想在家门口动手。

大卫平静地望着汉斯,汉斯滔滔不绝地说:“本来我做梦都想抓住你,可当你出现在我眼前,乖巧得像一只小猫的时候,我又不想抓你了,没有人会对唾手可得的东西感兴趣。其实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你们将要做什么。对了,你们要做什么呢?本来我想耐心地等待,等待你心中的秘密,等待他心中的秘密,等待那个抽屉里藏着的秘密。可是,这个蹩脚的园艺师太紧张了,他在颤抖,他在不断地犯错,把我的心都搅乱了,我已经急不可待了。”

汉斯说着,伸手拉开抽屉,拿出手枪,是该结束的时候了。突然,枪声传来,门外的警卫倒地,蕾贝卡擎着枪射击。瞬间,街上跑出数名秘密警察,欧力克的车停在蕾贝卡身边,蕾贝卡钻进车里,车飞速离去。

卡罗猛地扑向汉斯,他把汉斯扑了一个趔趄。卡罗又扑向大卫,把大卫朝里屋推去。警卫的枪响了,卡罗后背中枪,卡罗把大卫推进里屋,然后一把拉上屋门。警卫跑来,他往外拽卡罗,卡罗死死地拽住门把手。大卫从床垫下掏出手枪,他望着屋门,犹豫着是否开枪,卡罗趴在门前一动不动。

马克带着几个秘密警察跑进理发店,他们擎着枪,朝里屋门慢慢靠近。随着一阵枪响,屋门被子弹打穿无数漏洞。大卫的胸口被枪击中了,鲜血湿透了衣服,他透过窗户朝外望去,窗外站着几个秘密警察。

马克一脚踹开屋门,屋内桌前,坐着一个警卫,他的衣服裤子被扒光了,满身是血。窗户敞开着,马克一摆手,众秘密警察转身跑了出去。卡罗躺在血泊中,他微弱地喘息着,汉斯和马克望着卡罗。

汉斯说:“我很疑惑,是我轻视了你这样一个只会说大话的胆小鬼呢?还是你这个胆小鬼伪装得太好了呢?可是,不管答案是什么,你已经快死了,亲爱的园艺师,临死前能给我说点好消息吧,你们的组织有多少人?这里是你们的聚点吗?你们是不是经常在这里搞酒会呢?只要你说出来,我会保证你的全尸。”

卡罗嘴唇嚅动,汉斯俯身听着,卡罗轻声地说:“以后没有人会说卡罗是个胆小鬼了。”汉斯直起身,卡罗被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街上人来人往,一群秘密警察走着、望着,盘查着行人。欧力克开车一路飞奔,他有一种预感,汉斯他们是有备而来。蕾贝卡知道,危急时刻若不是她开枪,大卫必死无疑。可是,即使蕾贝卡开了枪,大卫也不一定能活,蕾贝卡只是想着,或许她的枪声,能吸引汉斯的注意力,让大卫保留一线生机。现在,看到满大街的秘密警察,再想起当时的情景,恐怕大卫已经牺牲了。蕾贝卡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大卫穿着警卫的衣服,趴在房顶上,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大卫闭着眼睛,他仿佛看见了大腹便便的罗莎,他的灵魂一下子惊醒,那是心灵的眼睛,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德国警察局的会议室内,汉斯正在接受着特别行动队队长的慰问与褒奖。汉斯站直身敬礼,高呼希特勒万岁!汉斯明白,荣誉和地位是个奢侈品,想得到它们是多么的艰难,得到了想留住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他需要不断地用实际行动来让它更加坚固。告别队长,汉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还是没从马克那里得到好消息,汉斯大发雷霆。

马克说:“他穿着警卫的衣服,从后窗跳了出去,蒙混过关,我们的人很难分辨。您知道,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小屋子里。”

汉斯说:“去,就算把整个维也纳翻个底朝天,也要把那个人给我挖出来,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马克朝外走去,又被汉斯叫回,让他去把罗莎抓来,并且再三叮嘱马克,他要活的。

罗莎抱着一个纸包走到门前,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屋里。罗莎把纸包放在桌子上,她朝地板望去,一串脚印延伸到卧室。罗莎好奇地走到卧室门外,朝里面望去,马克的那张脸扑面而来,吓得罗莎一个哆嗦。

罗莎被马克带到警察局。审讯室内,罗莎坐在椅子上,马克靠着桌子站着,汉斯走了进来。汉斯先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罗莎冷冷地问:“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汉斯说:“海伦.米歇尔小姐,我想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也不需要回答,因为我可以让奥地利任何一个犹太人到我这里来。其实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我这里很好,有吃的,有喝的,还不用花钱,说来说去,这里简直就像天堂一样。海伦.米歇尔小姐,还有疑问吗?”

罗莎说:“我想见他,他到底在哪儿?”

汉斯说:“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他不在我这里。此时此刻,我想你应该已经想明白了。”罗莎笑了,汉斯不知道她笑什么。不过,该轮到他问罗莎问题了。

汉斯说:“能问一下你为什么离开了他的家呢?”

罗莎说:“我想你知道答案。”

汉斯说:“那一定是你露了马脚。”罗莎狠狠地摇摇头,汉斯有些纳闷,罗莎说:“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汉斯说:“你说得很对,确实没用了,只是你还有用。”

罗莎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犹太人,你没有必要为他劳神。”

汉斯说:“可在我眼里,他是一只土拨鼠,会打地洞的土拨鼠。”罗莎望着汉斯,汉斯的脸上流露出笑意,那笑容很深,有着地狱般的沟壑。

傍晚的残阳,血一样红。蕾贝卡坐在桌前,终于等来了欧力克带来的消息。卡罗理发店已经被查封了,里面只抬出一具尸体,具体是谁不知道,这说明大卫还有活着的可能。蕾贝卡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欧力克让她休息一会儿,一想到大卫,蕾贝卡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突然,一声敲门声传来,紧接着两声、三声。蕾贝卡跑到房门前,她拉开房门,大卫站在门口,他满身是血。蕾贝卡呆呆地望着大卫,她猛地抱紧大卫,大卫瘫倒在蕾贝卡怀里。

大卫躺在床上,他的胸口淌着血,蕾贝卡用酒精炉烤着镊子。让蕾贝卡感觉幸运的是,子弹稍稍偏离了大卫的心脏,否则真是回天乏术。蕾贝卡用镊子给大卫取子弹,纵使紧张得满头是汗,她脸上也有舒展的笑容。

从普济州走后,嘉丽就按捺不住,她去找了罗莎,却一无所获。普济州回到家的时候,嘉丽还没到家,等她回来,普济州问:“嘉丽,你去哪儿了?”嘉丽没应他,她朝卧室走去,嘉丽走到卧室门口,站住身说:“她不在家,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了。还有,不用说谢谢。”嘉丽说着走进卧室,关上屋门。

罗莎像失踪了一样,普济州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站在街对面,望着警察局,这座巨大的堡垒,让他无可奈何。普济州转身离去,这时汉斯的声音传来,普济州扭头望去。汉斯站在普济州身边说:“老朋友,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你是第一次来找我。”

普济州说:“我想你错了,我只是路过而已。”

汉斯笑着问:“路过?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点什么吗?”

普济州问:“看来你知道?”

汉斯说:“可以这样说,整个维也纳,只要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能知道。包括你的心上人在哪里。”

普济州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汉斯说:“我只是想帮你的忙,你要知道,她离开了你,就像一只脆弱无力的小羔羊,随时会遇到凶猛的狮子。作为你的老朋友,我应该替你保护她。”

普济州说:“看来我应该感谢你。”

汉斯说:“我可以随意逮捕任何一个奥地利的犹太人,还可以随时像猎杀小兔子一样击毙他们,你害怕了吗?不过,我的老朋友,请你放心,我怎么会那样对待你喜欢的女人呢?再说,如果她死了,那这个游戏就没趣了。”

普济州生气地质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汉斯说:“很简单,还是那句话,我得到我喜欢的东西,那你就会得到你喜欢的东西。我们之间已经不需要躲躲藏藏了,老朋友,下一个人是谁呢?只要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等我把他找到了,我就把你心爱的女人还给你,立刻还给你。”

普济州说:“你这是在威胁中国的外交官。”

汉斯摆摆手说:“好好想一想吧,多么可人的姑娘啊,温柔,美丽,还能演奏出动听的旋律,你忍心让她受苦吗?你忍心让她难过吗?你忍心让她过早地失去生命,如花朵般地凋零吗?”

汉斯说着哈哈大笑,笑声淹没了他的背影。汉斯的每一个问句,都像是无形的鞭子,噼里啪啦抽打着普济州的心。

普济州心如刀割,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嘉丽怎么问他怎么答,没有一句瞎话。最后,嘉丽说:“你可以救她,但绝不能再把她带回来。”

普济州干脆地说:“不来这里,你让她去哪儿呢?德国警察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嘉丽生气地说:“她去哪我不管,只是她不能影响我们的生活。再说了,救她,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难道还要帮她一辈子吗?”

普济州也来了情绪,生气地说:“关于她的事,我做主,不用你插手。”

嘉丽义正词严地说:“就凭着墙上的这张照片,我有说话的权利。”普济州望着墙上他和嘉丽的合影。

嘉丽说:“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我的家庭!”普济州再不答言,他起身出了门,望着他的背影,嘉丽泪光闪闪,像是流星,等待滑落的瞬间。

约瑟夫紧急召见鲁怀山,鲁怀山坐在会议室内,眼巴巴地干等了一个小时,也不见人来。鲁怀山起身要走,被工作人员拦住,他强行往外走去,碰巧约瑟夫进来。鲁怀山不悦地说:“约瑟夫先生,我久等一会儿不算什么,但是我想守时是最基本的礼节,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约瑟夫深感抱歉地说:“鲁先生,您说得没错,但是我确实要事缠身,您也知道,德国是世界强国,外交事务繁忙,请您多多理解,请坐。”

鲁怀山毫不客气地说:“约瑟夫先生,我确实有公务在身,所以必须马上离开,非常抱歉。”鲁怀山说着,径直走去。约瑟夫说:“鲁先生,如果你们的人违反了外交纪律,那您难道还要置之不理吗?”

鲁怀山猛地站住身,望着约瑟夫良久,他坐在桌前。鲁怀山刚坐下来,约瑟夫就给他谈起了宋慧娟的事情,也就是中国领事馆的宋会计,她跟随数名奥地利人进入了德军的军事基地。这事儿鲁怀山知道,所有人员的身份都是核实过的,只是去多瑙河边的郊外村庄玩。见鲁怀山不相信,约瑟夫从怀里掏出两张照片,递给鲁怀山。鲁怀山接过照片,照片上,宋会计拿着照相机在拍照。

约瑟夫问:“我们想知道宋慧娟女士拍的是什么?”

鲁怀山说:“这个很简单,我让她把照片拿来便是。”

约瑟夫说:“可是如果她把照片藏起来了呢?”

鲁怀山严肃地说:“约瑟夫先生,我想声明三点,第一,军事基地没有任何标识,我怎么能确认那是军事基地呢?第二,军事基地为何没人把守而任游人随便出入呢?第三,难道在郊外游玩,都可能进入军事基地吗?”

约瑟夫说:“鲁先生,这些问题不是我能解答您的,需要军方出面。但是,我可以告诉您,那确实是个军事基地,不管有意也好,无意也好,只要进入了,拍照了,那就触犯了外事纪律,需要受到严重的惩罚。”

鲁怀山问:“约瑟夫先生,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约瑟夫说:“宋慧娟女士是不受我们欢迎的人,我们要把她驱逐出境。”

鲁怀山站起身说:“约瑟夫先生,公事紧急,我得走了。”约瑟夫站起身,伸出手,鲁怀山也伸出手。二人客气地握着手,约瑟夫说:“鲁先生,我还想送您一句忠告,最近维也纳的局势不是很稳定,主要是有些人不听话,不听从我们德国管制,并且与德国对抗。所以,请您一定要管理好你们领事馆的人,免得受到牵连,严重点说,恐怕连安全都可能得不到保障!”鲁怀山谢过之后,匆匆走了,他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一回到领事馆,鲁怀山就召集大家到会议室里,他把情况说明一下。宋会计觉得异常冤枉,这一点,鲁怀山也知道,包括在座的每一位,大家都心知肚明。众人纷纷为宋会计抱不平,赵玉春说:“什么事都有个原因,我想一定是我国的某些做法触到了他们的肺管子。”

宋会计委屈地说:“可就算德国要出气,为什么偏偏拿我出气呢?”

赵玉春劝慰说:“宋会计,你就别琢磨了,眼下的形势是,走为上策,赶紧走吧。”宋会计站起身,抹着眼泪跑了出去。鲁怀山沉默了一会儿,他告诫大家,除了工作之外,业余时间最好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要去,谁还想被驱逐出境,那就悉听尊便。鲁怀山的一字一句,落地有声,仿佛掉到地下就能溅出泥来。

走出会议室,鲁怀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普济州紧跟着进来,鲁怀山嫌他没规矩,让他重新敲门进来。普济州又一次推门进来,鲁怀山给他泡好了茶,觉得他快憋冒泡了,让他先喝茶顺顺气。普济州说:“鲁兄,德国人找咱们领事馆的麻烦,这明明就是冲着签证的事来的。我心里越来越难受了,宋会计没招谁没惹谁,却受到了牵连,她冤枉啊。您说我们给犹太人发放签证,这是好事,可到头来,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被驱逐出境。我们做好事,怎么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我们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

普济州说的,鲁怀山何尝不明白,他说:“从人性上讲,救人性命,这是天大的事,是积德的事,我们没有错。但是从国际关系上来讲,就复杂了。”

普济州忧虑地说:“那我们还继续下去吗?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一定会连累到更多的人。”

鲁怀山说:“济州,我也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但是我知道,在无法得知一件事该不该做时候,只能先放一放,直到想明白之后,再决定怎样去做。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太过自责,也不要多想,你没做错,真的没做错。我们作为外交工作人员,在职权范围之内,发放签证,拯救更多的生命,这是我们分内之事,也是光荣的。虽然现实很残忍,甚至会混淆是非,模糊真相,但是现实会逐渐变成历史。当数载之后,历史会说明真相,历史会澄清事实,历史会公平定论。”

听鲁怀山一席话,普济州也释怀了,他心里舒服了很多,更让他倍感清爽的是,鲁怀山主动提及海伦.米歇尔,证明她是冤枉的,需要向她表达歉意。不过,普济州头顶的阴云并没散去,他告诉鲁怀山,德国人已经把海伦.米歇尔抓走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憋得让人没有喘气的机会,鲁怀山长叹一声。

鲁怀山和普济州一起,出门透气,他们到了多瑙河边,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鲁怀山好言相劝,让普济州咽下这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认命。普济州一语不发,鲁怀山说:“你和嘉丽是多好的一对呀,门当户对,顺风顺水,满眼全是好日子,全是福分,得珍惜呀。哭也哭了,笑也笑了,闹也闹了,就别再折腾了。”

好半天,普济州才从牙缝里蹦出了几个字:“我欠海伦.米歇尔的。”

鲁怀山问:“你欠海伦.米歇尔什么?你已经尽力了呀。”

普济州说:“是呀,我尽力了。可有时候我在想,要是我没遇见她,我不认识她,她也不会来找我,我们之间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要是没有这些事,她是不是能比现在要好呢?鲁兄,我想去见她。”

鲁怀山问:“我要是不答应呢?”

普济州说:“我必须去,我得跟她道歉,否则,就怕太迟了。”

鲁怀山说:“既然你都决定了,还问我干什么?”

普济州说:“这是纪律。”鲁怀山瞧着普济州,许久说:“去吧!”普济州立即走了,鲁怀山望着远方,只有河水,一如既往。

自从刺杀汉斯失败后,大卫的日子非常消极,他每天借酒消愁。蕾贝卡苦口婆心地劝阻,一切都徒劳无功,强烈的自责让大卫逃避现实。如果一切都重来,大卫真希望死去的那个人是他。他想到卡罗,便泪流满面。看看如今,沾满犹太人鲜血的汉斯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大卫越想越无法冷静,他一边抱怨着上帝,一边喝着酒。三声敲门声传来,蕾贝卡起身开门,欧力克走了进来。欧力克有意避开大卫,他悄声地告诉蕾贝卡,据可靠消息,罗莎已经被抓进了警察局,蕾贝卡惊愕地望着大卫,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卫的伤养了一段时日,他想出门走走,蕾贝卡拦住了他。看来,罗莎的事已经隐瞒不住,蕾贝卡向大卫和盘托出。大卫知道,蕾贝卡所有的隐瞒,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埋怨蕾贝卡。蕾贝卡用心良苦地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那个中国外交官的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抓到警察局,可我知道,她既然回家了,秘密警察又设下了眼线,那就是在等着你呢。如果继续往下推断的话,秘密警察等不到你,然后把她抓进了警察局,那他们一定在等你去救她。”

大卫激动地说:“不管他们等不等我,我都得去救她。”蕾贝卡的心里很矛盾,好像怎么做都不对:如果罗莎有个闪失,她对不起大卫;可是,如果大卫有什么意外,她对不起组织,也对不起自己。一番思量下来,蕾贝卡说:“毕竟她是你的女人,此时此刻,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了。”

大卫说:“横竖一条命,就是死了,我们一家人也得死在一起。”

蕾贝卡说:“可你要是不慎被他们抓住,那你牵扯的不只是你一个人,是一群人,是一个组织。”

大卫说:“我会自行了断,绝不会牵扯任何一个人。”

蕾贝卡望着大卫,良久,说:“大卫,在这件事上,我无法阻拦你,只是在救她之前,你应该先确定她是否在里面,如果在里面,关在哪间牢房内。还有,你应该搞清楚进出的路线。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好好想一想。”

大卫望着蕾贝卡,他充满了感激之情,对于蕾贝卡来说,只要大卫平安归来,要她怎么做都可以。有一种情感,是从来不计较付出的。

普济州去了警察局的看守所,在汉斯和马克的带领下,他去见罗莎。汉斯指着一个个古堡,这都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他带着普济州走着,普济州望着牢房,牢房里装满了囚犯,他们望着普济州。有的犯人认出了普济州,他们曾经视他为救命的稻草,到了这一刻,他们还询问着签证的消息,呼救声此起彼伏,排山倒海般压迫着普济州的心。普济州躲避着他们的目光,看守拿起警棍,敲打着牢门,马克拔出手枪,对准众囚犯,囚犯们顿时安静下来。

悠扬的小提琴声传来,普济州的心一紧,差点哭了出来,他走到罗莎牢房门外,罗莎背对着普济州,拉着小提琴。看守刚要开门,普济州拦住看守,他静静地望着罗莎,望了许久,转身离开。汉斯看着普济州,普济州的眼睛红了,汉斯说:“老朋友,难道不想谈谈我们的事吗?”

普济州说:“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汉斯说:“请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因为我们彼此需要。”

普济州说:“但愿如此。”

汉斯说:“老朋友,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请你看样东西。”

普济州望着汉斯,汉斯朝一个古堡走去。汉斯走到古堡门口,打开门,走了进去,普济州跟着走了进去。古堡里装满了形形*的雕塑,汉斯抚摸着雕塑,得意地说:“这些雕塑,凝聚了奥地利最优秀的犹太艺术家们的心血,可那些艺术家们永远不会想到,他们的心血躲开了万众瞩目,居然会被藏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地方,更不会想到,它们的主人是我。如今,它们都成了我的收藏品。老朋友,这些不会喘气的雕塑是我的收藏品,那些会喘气的雕塑也是我的收藏品,如果我们合作失败的话,你们都可能会成为我的收藏品。”

汉斯说完,笑声一浪一浪,像要拍打到普济州冰冷的脸上。回到家里,普济州疯狂地弹奏着钢琴,琴声如流水般涌来,他闭着眼睛,把眼泪关在里面。

维也纳的郊外,汉斯带着比尔猎兔子,汉斯手把手地教比尔开枪,为了不让薇拉生气,他们父子俩直接在外把兔子烤了。

晚上回到家里,薇拉轻声地问比尔:“今天和爸爸去哪玩了?”

比尔说:“去郊外玩了。”

薇拉问:“打猎去了?”

比尔说:“怎么会呢,妈妈不让我欺负小动物。”

比尔的话让薇拉很安慰,她亲吻着比尔的额头,让他快点入睡,然后关了灯,走了出去,关上房门。薇拉去了客厅,汉斯正在接电话,挂断电话,他穿上外衣,就要出门。

薇拉问:“还回来吗?”

汉斯说:“只有睡在你身边,才不会失眠。”薇拉望着汉斯离去的身影,她坐在沙发上,无意中发现自己腹部的衣服上沾着血迹。薇拉望着血迹,她走进比尔的卧室,比尔已经睡着了。薇拉看着比尔的书桌,她走过去,她的手在书桌边缘移动着,她突然停住了。

薇拉望着手掌,手上沾着血迹,她慢慢地拉开抽屉翻找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隐藏在抽屉深处。薇拉望着匕首,呆住了。薇拉四处张望着,她打开比尔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布包,薇拉慢慢地展开布包,血迹渐渐闪现出来。薇拉的手颤抖着慢慢展开最后一层布包,一只血淋淋的白色兔子尾巴出现了。薇拉的手一抖,兔子尾巴掉在了地上,比尔熟睡着,薇拉缓缓地坐在椅子上,两眼空洞无神,像被流放到荒野之地。

汉斯回到家里,走进卧室,他倒身躺在薇拉身边,搂住了薇拉。薇拉没动,她睁着眼睛,直到听到汉斯的鼾声。

第二天,汉斯吃过早餐,就忙着去上班了。汉斯走后,薇拉留住了比尔,让他不要去学校了。比尔一开始不懂,后来看到妈妈提着行李箱,他才明白过来。比尔挣扎着不愿走,薇拉强行拉着他,便衣警卫立刻给马克通风报信,马克把这个消息告诉汉斯的时候,汉斯听了,简直难以置信,他疯了一样追出去。

薇拉带着比尔到了火车站,汉斯已经追了过来,他挡住了薇拉的去路。薇拉怒气冲冲地说:“ 请你让开。”汉斯说:“除非我死了。”

薇拉感觉要疯了,她告诉汉斯,她一定要带着比尔走,她不能让孩子变得和他一样。汉斯骄傲地说:“孩子很好,他像小树苗一样,不断地成长,越来越像个男人了,我想他长大之后,会比我更出色。”

薇拉怨愤地说:“越来越像一个男人?我在他的抽屉里看到了沾满鲜血的匕首,我在他的书包里看到了血淋淋的兔子尾巴,这难道就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吗?这难道就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教育吗?”

汉斯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走了,我没什么可解释的,因为我的解释已经够多了。好了,亲爱的薇拉,请你再次原谅我,只要你能留下来,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薇拉说:“这些话我已经听够了,说来说去只是欺骗而已。比尔,我们走。”

汉斯说:“上帝呀,到底是谁让我的生活混乱不堪,到底是谁让我如此烦恼呢,马克中尉,你能找出那个人吗?”马克从腰间掏出手枪,他用手枪敲着车窗,司机惊恐地望着马克。

薇拉说:“汉斯,你要干什么!”

汉斯说:“是他带着你们来的,是他带着你们离开了我,是他让我感到无比的孤独,所以,他应该受到惩罚。”

薇拉高声说:“不,这一切跟他无关,求你放了他。”

汉斯恳切地说:“亲爱的薇拉,我们之间怎么能用‘求’这个词呢,我为你们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们能留在我的身边,我想他就没有必要受到惩罚了。”

薇拉望着汉斯,沉思良久,她朝前走去。薇拉走到汉斯的车前,她打开车门,上了车。汉斯笑着说:“烟消云散,维也纳的空气真是太好了。”

鲁怀山收到一封匿名信,大意是奥地利著名的物理学家艾德华.柏特身体不适,正在养病,请求给他留一个签证名额。鲁怀山找来普济州商量,普济州一听就来劲了,鲁怀山随手把信撕了,他不想再横生枝节。

德国警察局看守所的后门外,门卫认真地检查着垃圾车,欧力克望着手表,他一直悄悄观察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