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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普济州刚拎着公文包出门,嘉丽就叫来了罗莎,直截了当地问:“海伦.米歇尔,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普济州?”

罗莎低着头说:“他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我想只要接近他的女人,都会喜欢他,可是我例外。”罗莎的话,嘉丽根本不信,罗莎真诚地说,“普夫人,请你放心,我是不会从你手里夺走他的。”

嘉丽自信满满地说:“我也不怕你夺走他,天下好男人有的是,就凭我,在哪不能找个更好的。”罗莎笑了笑,嘉丽想,只要她得到了签证,她就会离开这里。

嘉丽挎着包来到领事馆,门卫说普济州不在,嘉丽随即说找吕秘书。嘉丽走进普济州的办公室,孙尚德让她坐普济州的座位。嘉丽见普济州办公桌上有些乱,就帮他收拾了一下,她先是翻看桌上的文件,又俯身翻看桌下的纸篓。这时,吕秘书拿着印章印泥走了过来,嘉丽忙着上前打招呼,转而轻声地问:“您有空吗?”吕秘书看着她,笑了笑,示意她跟着他走。

嘉丽直愣愣地站在吕秘书的桌前,像一根木桩子,吕秘书拉了一把椅子,让她坐,她才坐了下来。吕秘书从腰间摘下钥匙,打开抽屉把印章、印泥锁在里面,又把钥匙挂在腰间。嘉丽说:“领事馆的大印由您保管,看来您很受器重啊。”

吕秘书自嘲说:“什么器重不器重的,这活儿可担着风险呢,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嘉丽问:“为什么睁着一只眼睛?”吕秘书说:“怕把钥匙弄丢了。”嘉丽笑着说:“您真幽默。”

两个人说说笑笑,终于,吕秘书问起嘉丽此来的目的。嘉丽发自肺腑地说道:“济州一个人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少不了你们的照顾,让你们费了不少心,我真该好好感谢你们。”

吕秘书客气地说:“您太见外了,我也没照顾他什么呀,都是济州干得好。”

嘉丽说:“我作为他的妻子,理所应该感谢帮助他的人,什么时候有空,到我家吃饭,尝尝我的手艺。”吕秘书笑着答应了,嘉丽好奇地问,“济州天天说签证签证的,我还没看过你们的签证是什么样的呢。”

吕秘书说:“签证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张纸。”

嘉丽说:“那可不一样,没盖上印,那是一张纸,盖上大印,那就是一条命啊。”吕秘书瞄了嘉丽一眼,想来济州没少了跟她说,这姑娘懂得不少。嘉丽缠着吕秘书,非要看看签证,吕秘书对她的软磨硬泡没招儿,只好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空白的签证。嘉丽接过空白签证,看着说:“我要这个,留个纪念。”这种事儿,吕秘书决不允许她闹着玩,嘉丽也找个台阶就下了,吕秘书把空白签证锁在抽屉里,然后把钥匙挂在腰间。

辞别吕秘书,嘉丽一个人走着,她走出了一条街,仍在琢磨着。在一家商店门口,嘉丽望着橱窗沉思良久,她走了进去。

吕秘书再看到嘉丽的时候,有些迷惑,还没等他发问,嘉丽就说:“我刚给济州买了一条裤子,寻思让他试一下,要是不合身,我再回去换。”吕秘书告诉嘉丽,普济州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许会直接回家。嘉丽不听,坚持要等普济州,她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吕秘书身边。吕秘书给嘉丽倒了杯咖啡,嘉丽慢悠悠地喝着咖啡,吕秘书翻起文件,墙上挂钟的指针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正在此时,孙尚德走了进来,说副总领事有事找。吕秘书站起身,嘉丽端着的咖啡洒了他一裤子,嘉丽一边抱歉,一边建议让他先换上刚给普济州买的新裤子。事到如今,吕秘书也没有办法只能照办,还夸赞嘉丽贴心明事理。

吕秘书换好裤子,他拎着换下来的裤子边走边解着腰间的钥匙。嘉丽上前一把抢过他的裤子说:“等你回来还得换回去呢,摘来摘去多费事。”吕秘书急着去见鲁怀山,也懒得和她理论,便转身走了。

嘉丽拿着裤子快步回到办公室,她坐在吕秘书桌前朝四周望了望,迅速用钥匙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空白签证和印章。有人从嘉丽身边走过,嘉丽忙关上抽屉,她把包放在空白签证上。之后,嘉丽给空白签证盖上印章,塞进挎包里,然后把印章锁进抽屉里,把裤子挂在椅背上。嘉丽准备离开,刚巧吕秘书回来,嘉丽一边和他告别一边走着,让吕秘书还裤子的时间都没有,他愣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普济州回到家里,和嘉丽说起她去领事馆找他的事情,嘉丽随便敷衍了几句,普济州也不再说别的了。夜深人静,嘉丽看着身边的普济州,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她轻轻爬起身下了床,从挎包里翻出签证揣进怀里朝外走去。嘉丽走出卧室,轻轻掩上屋门,然后走进书房,小心地把门关上。她走到桌前坐下来,打开台灯,掏出那张空白签证。

普济州翻了一个身惊醒了,一看身边没人,就起身朝外走去。客厅和卫生间都没有嘉丽的身影,普济州小声叫着,也没人回应,他只好重新回到卧室。普济州仔细一瞧,嘉丽正躺在床上,不等普济州张口,嘉丽率先问:“你去哪儿了?”普济州说:“我去方便了。你去哪儿了?”嘉丽说:“我也去方便了。”普济州纳闷地问:“真奇怪,我怎么没看见你?”嘉丽说:“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大黑天的,没看见呗,睡吧。”嘉丽说着,故意做出哈欠连天的样子,不一会儿她真的睡着了。

翌日清晨,普济州一走,嘉丽就迫不及待地去敲罗莎小屋的门。罗莎打开屋门,嘉丽走了进来,她随手带上门,神秘兮兮地问:“海伦.米歇尔小姐,我再问你一句,如果你有了签证,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

罗莎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地什么药,肯定地点点头。嘉丽心想,这下好了。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她终于可以送走罗莎了。嘉丽从背后拿出签证递给罗莎,罗莎一下子蒙了,一切来得太突然。

嘉丽问:“你不高兴吗?”罗莎说:“嘉丽小姐,谢谢你。”嘉丽说:“你不用谢我,我想这样做,对你,对我,对他,都是正确的。”罗莎问:“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帮我吗?”

嘉丽说:“我知道你的目的就是想得到签证离开这里,现在你得到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他,爱不爱他,但是我知道,他曾经承诺会给你一张签证。我这样做,也算帮他实现了承诺。而我呢,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吗?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用什么牢牢地吸引了他,可是我没有找到答案。我以为你离开这里,就可以收回他的心,可是我错了,他一直牵挂着你,从你离开这里到你回了家,再到你进了警察局,他的心一直在你身上。经过这段日子,他的心也回到了我的身上,可那不是全部,我不想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它。我想如果他永远见不到你,那他的心就都回来了。该说的都说了,抓紧收拾收拾吧,过了今天,就走不了了。”

嘉丽话说了一堆,每个字都像是嚼碎了又吐出来,这都是她的心里话,只为深爱的他。听了嘉丽的话,罗莎知道她必须走,越快越好。

罗莎背着小提琴从普济州的家里走了出来,嘉丽拎着一个包裹追了过来,把包裹塞给罗莎说:“里面有几件衣服,还有点钱,路上备用吧。你到了上海,要是暂时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去找我父亲。”嘉丽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她家的地址。罗莎望着嘉丽,突然展开双臂,和嘉丽拥抱在一起。这一刻,本来狭路相逢的两个女人,因为各怀心事,鼻头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罗莎的眼泪还是掉下来了,她坐在车里,一路哭着离开。罗莎带着伤心的记忆再次回家看看,一切都悄无声息,只有被德国人折磨的痛苦在沸腾。车载着罗莎离开,载着她来不及的告别。汉斯一得到罗莎去火车站的消息,立即大呼小叫地对马克说:“你赶紧给火车站海关去电话,一定要拦住她!”汉斯说完,开着车,狂风怒吼般朝火车站刮去。

火车站海关检查站,罗莎排着队,等候通过检查站。人群不断通过检查站,罗莎走到检查站前,她拿出签证,检查人员看了看签证,又看了看罗莎说:“海伦.米歇尔小姐,请您到这边来。”罗莎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无论她怎么问,检查人员就是不说,只是一味要求她等待。罗莎生气地说:“签证没有问题,你就该放我过去。”检查人员无视罗莎的要求,等汉斯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像是明白了什么。

罗莎说:“汉斯先生,我有签证。”汉斯深深地呼吸着说:“维也纳的空气真是太好了,你怎么舍得离开?”汉斯掏出烟纸烟丝,慢悠悠地卷着烟,他不再理会罗莎。汉斯卷好烟点燃,深深地吸着,罗莎恳求说:“汉斯先生,请你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汉斯说:“其实我只需要一点点时间而已,所以请你不要着急。此时此刻,简直太令人兴奋了,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我为‘海伦.米歇尔’小姐感到高兴。这张签证的经历太坎坷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可最终它落到了你的手里。这到底是个令人兴奋的时刻,还是令人悲伤的时刻呢?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心在颤抖,我的嗓子就像塞进了一块还没嚼烂的牛排,堵得难受。”

罗莎说:“你们说过,犹太人只要拥有了签证,就可以离开奥地利。我已经有了签证,你们不应该阻拦我了。”

汉斯说:“你说的没错,我没有权力阻拦一个拥有签证的犹太人离开这里,可我们是朋友,你不该悄无声息地走了。走之前,你应该和我告别,我们应该互道珍重,有可能我还会请你吃顿法式大餐。你知道,你这一走,我们可能永远不会见面,我的所有希望都会被你破灭的。请你不要走了,留下来,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罗莎说:“汉斯先生,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汉斯说:“其实你不用明白我在说什么,只要你不走,就可以了。”

罗莎说:“我有签证,我可以走,你没有权力阻拦我。”

汉斯沉默良久说:“我真的没有权力阻拦你,可是,如果签证上的人和拿到签证的人不是同一个人,那就例外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汉斯走到检查人员面前伸出手,检查人员把签证交给汉斯。汉斯拿着签证看着,又掂量了一下说:“太沉重了。”汉斯说着,他把签证揣进兜里,走到罗莎面前,轻声地:“好好做你的‘海伦.米歇尔’,可以吗?”

罗莎说:“我就是海伦.米歇尔。”

汉斯说:“可是据我所知,尊贵的海伦.米歇尔小姐正在为上帝演奏呢。”汉斯说着,疯狂地笑着,转身走了。罗莎望着汉斯的背影,胸口像被拉开了伤口,创痛绵延。

普济州回家拿文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环视着屋子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罗莎黯然神伤地走着,她要回自己的家。罗莎到了家楼外,发现普济州的车停在路边,普济州像一束阳光,停留在车旁。罗莎望着普济州,她突然朝楼道跑去,普济州高声叫着海伦.米歇尔的名字,追上罗莎,挡在她面前。

普济州柔声问:“海伦.米歇尔,你怎么了?”

罗莎颓废地说:“我很好,你不用管我了,你快走吧!”

普济州细心地问:“海伦.米歇尔,我哪里做错了吗?”

罗莎激动地说:“你没错,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普济州望着罗莎,他想来想去,断定是嘉丽把她赶走的,罗莎难过地摇着头,让普济州不要冤枉了嘉丽。罗莎内心的苦无法说出口,普济州不达目的不罢休:“我想只有你跟我回家,才能解释清楚。”罗莎望着普济州,他满目关切与挽留,罗莎只好走到车前,打开车门上了车。

普济州说:“海伦.米歇尔小姐,我曾经承诺过你,会给你一张通往中国上海的签证,可是我没有做到。虽然这期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可是最终它们都过去了,都结束了。我想只要我们心存希望,就有可能梦想成真。所以,在这之前,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任何意外,我希望你能安安稳稳地、耐心地等待那张签证的到来。”罗莎坐在车里像个木偶,她放空自己,不去想,不去动。

汉斯和马克始终想不出,罗莎的签证是怎么来的。汉斯心里死死抱住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罗莎离开奥地利。

马克不解地问:“汉斯中校,那个冒牌货想蒙混过关,你为什么还把她放了呢?”

汉斯说:“人们往往认为假的东西没有价值,可有些时候,假的东西如果可以当真的用,那它就产生了价值。我这样说你明白吗?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那个女人继续藏住秘密,直到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一切。”

马克说:“副队长,这张签证一定是那个中国外交官办理的,他的审核出现了错误,我们是不是可以把这个当做把柄呢?”

汉斯说:“如果他只是负责初步审核的人呢?在这个形势下,签证是多么贵重啊,它应该是经过层层审核之后才能办理的。要是牵扯太多的人,责任就很难分清了,那我们岂不是弄巧成拙了?”马克点点头,不过,汉斯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普济州心爱的女人要走了,他为什么不去送呢?是想遮蔽他们的眼睛,还是有另一种看不见的真相?这个游戏,对汉斯来讲,越高深莫测,越能牵引他的兴奋。

嘉丽抱着一个大纸包从外面走回到家里,她把大纸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几个橘子,转身去了厨房。房门开了,普济州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罗莎。嘉丽端着水果盘,从厨房走了出来,她望着罗莎呆住了。不过,嘉丽很快转换了表情,笑了笑说:“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回来得正好,吃橘子。”

嘉丽说着,拿起一个橘子,递给罗莎,罗莎接过橘子。嘉丽又拿起一个橘子,递给普济州,普济州望着罗莎说:“海伦.米歇尔小姐,你先进屋吧。”罗莎朝小屋走去,她走进小屋关上门。普济州看了一眼门口,悄声对嘉丽说:“她又出去了,你怎么不看着她呢?”

嘉丽噘起嘴说:“腿在她身上,我是能拴着她还是捆着她呀。再说了,不是有你吗,你的眼睛都黏在她身上了,她跑得了吗?”

普济州说:“嘉丽,她刚被放出来,心情不好,你要多开导开导她。”

嘉丽口是心非地说:“遵旨。”嘉丽心想,总有一天,让你普济州变成我的橡皮糖,黏着我。嘉丽自己想着,自己都乐了。充满爱意的女孩总是积极的,她们会自己和自己聊天。普济州看着发呆的嘉丽,转身去上班了。

普济州刚离开,嘉丽就去敲罗莎的门。罗莎靠着门站着,犹豫了许久,她打开屋门。嘉丽从走进去,嘴巴就没停,接连发问:“反悔了?舍不得了?爱上他了?不想离开了?”

罗莎说:“嘉丽小姐,你误解我了,其实我没想回来,只是他说……”嘉丽打断了罗莎再说下去,她转身朝外走去,罗莎在背后说:“嘉丽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们,我真心希望你们幸福!”嘉丽站住身,心灰意冷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祝你们幸福。”嘉丽说着,走了出去。

郊外小木屋里,大卫躺在床上,脸上缠着纱布,他心如死灰。蕾贝卡推门进来,她给大卫带来一个好消息,罗莎已经被释放了,平安地回到了外交官家里。大卫一听,终于可以放心了,他活着只想看到罗莎好好的,这是支撑着他全部生命的希望。

嘉丽像是一夜没合眼,睁着眼到天亮。看着身边睡着的普济州,她想他一定在梦中,他的梦里有他的心上人。嘉丽爬起身,下了床朝书房走去。嘉丽望着墙上她和普济州的合影,轻轻把它摘下,她仿佛听到心里破碎的声音。嘉丽拎着行李箱,走在夏日清晨的阳光里,她的眼泪落下来,为她天真而傻傻的勇气,为她心爱的男人。嘉丽用眼泪和普济州告别,也和最爱说再见。

普济州睡到自然醒,他翻身起床伸了个懒腰,走出卧室。餐桌上摆着早餐,罗莎坐在桌前等候着,普济州问:“嘉丽呢?”罗莎望着普济州说:“她把早餐都准备好了,可能是出门了吧。”普济州走到书房门前,推开门,发现墙上的合影没了。他转身去了卧室,打开衣柜门,衣柜里空空的,他的心立刻被扫荡一空,人像风一样穿门而出。

火车站的海关检查站,嘉丽正在排队等候过关,她不时扭头望向远方,直到走上了站台,她才收回目光。普济州站在火车站的天桥上朝下面望着,高声呼喊着嘉丽的名字。嘉丽听见了,一瞬间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只是她强忍住不去看他。

嘉丽登上火车,靠窗坐下,普济州跑到车门前,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他的嘴里依然不停地呼喊着嘉丽的名字,从来没有这一刻,让普济州感到那么迫切。嘉丽安静地坐着,她像没听见一样,普济州拍打着车窗,嘉丽仿佛听不见任何声响。嘉丽闭上了眼睛,她怕眼一热,心一软,再被情感的旋涡卷去。

汽笛声传来,火车启动了,沉重而缓慢地朝前开去,普济州跟着火车走着,呼喊着,他想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他想让嘉丽留下来,而这一切,随着火车远去,都远去了。

普济州一路开着车,一路回忆,从嘉丽到维也纳的那一刻起,一幕一幕地都在他的心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也许,人总是在离开以后,才想到珍惜,嘉丽仿佛在普济州的心里,“哒哒哒”地行走,普济州好像能听到那脚步声。普济州手捂心脏,坐在书房内,这个房子到处飘着她的影子。嘉丽像是从未走开,一直还在,就像她满怀期望地到来,一直等待。普济州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睡梦中,汉斯的声音一直在罗莎耳边响起,她是冒牌货,她不是海伦.米歇尔等等,罗莎崩溃着从梦中醒来,眼角挂满泪水。

第二天一大早,普济州拎着公文包,就匆忙去上班,罗莎叫住了他。罗莎真诚地向普济州道歉,说:“我要是不回来,她就不会走。”

普济州安慰罗莎说:“不要胡乱猜测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千万不要出去,知道吗?”罗莎望着普济州,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哀怨,她身不由己,她自责不已,她有万语千言,她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口。

罗莎歉疚地说:“普先生,我不能再欺骗你了,我要把真相全部说出来。我不是海伦.米歇尔,我不是著名的小提琴家,我只是一个和她长得相似的人,我只是一个在不起眼的咖啡店里靠小提琴谋生的普通女人,我的名字叫罗莎.蜜莉安。”

普济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莎接着说,“普先生,我一直在欺骗你,我为了签证在欺骗你,我以为能在你身上骗取一张签证,我以为可以利用你离开这里。可是,为了那张签证,为了那个根本就实现不了的梦,你付出了太多,以至于我无法承受内心的自责和愧疚,无法承受你给予我的一切!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一错再错,无法回头。直到今天,我必须把我最真实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样的话,即使我死了,我也安心了。”

普济州望着罗莎,结巴着说:“不……不可能,你在欺骗我,你怕我担心你,你怕我为了你受到德国纳粹的威胁,海伦.米歇尔小姐……”罗莎高声制止了普济州再说下去,她再次强调自己不是海伦.米歇尔,接着,罗莎一圈一圈地解开腰间的白绷带,她的肚子显露出来,普济州痴痴地望着,惊呆了。

罗莎说:“这是我的孩子,我住在你这里,就是为了保护他;我欺骗你,就是为了带着他离开奥地利。普先生,你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人,我想对你好一些,想为你多做些事,来弥补我的罪恶。可我知道,我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报答你了,我欠你的太多了。我想,与其让别人告诉你这一切,还不如我亲自告诉你,这样也好,他们不会再用我威胁你了,你也不用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普先生,对不起,虽然这句对不起在此时显得无足轻重,可它确实是我的真心话。剩下的时间,我会等待上帝对我的惩罚。”罗莎说完,她打开房门,朝外走去。普济州待在原地,整个人像根钉子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罗莎像失去了灵魂一样在街上游荡,她漫无目的地飘着,她本来是有家的,可是冥冥中,她明白,无论她怎么飘,飘啊飘,也飘不到回家的方向,也抵达不了家。她背后的那双黑手太大,那双黑手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如影随形。马克开车驶来,他跟着罗莎,罗莎望着马克说:“真相大白了,我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罗莎说着,癫狂地笑着,朝前走去。

当汉斯知道是罗莎自己向普济州坦白的,他真的以为这个女人脑子出了问题,更让汉斯产生兴趣的,还是普济州的反应,他多想在现场观看这出好戏啊。汉斯得意忘形地狂想着普济州各种伤心的样子。马克附和着说,是狗总是会在主人面前摇尾巴的。对汉斯来讲,现在的罗莎就像毫无价值的垃圾,虽然留着没用,但是如果它不占地方,那就先放着,有可能垃圾里藏着金戒指。马克明白了汉斯的意思,转身走了。

汉斯倒了一杯酒,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喝着酒,琢磨着。签证摆在桌面上,汉斯拿起签证,他把签证递到眼前,仔细望着。汉斯把签证放在桌子上,他从抽屉里拿出放大镜,用心瞧着。许久,汉斯慢慢抬起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说:“上帝呀,这难道是您送给我的惊喜吗?”汉斯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抹着眼泪,像被人掐断了智商一样,手舞足蹈。

德国警察的审讯室罗莎并不陌生,她又一次被马克抓回这里。罗莎冷静地坐在椅子上,汉斯靠在桌前,他耍弄着警棍,望着罗莎。汉斯要紧地想从罗莎嘴里知道,她的签证是哪儿来的?罗莎摇着头,一问三不知,汉斯走到她面前,用警棍戳了一下罗莎的肚子,罗莎惊恐地望着他。

汉斯说:“罗莎小姐,你可以不在乎你的生命,可是在你的生命中,还有另一个生命,他的生命貌似比你的生命重要得多。所以,如果你想留住这个生命的话,那就请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罗莎坚定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汉斯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那个叫姚嘉丽的女人离开了奥地利,难道是她?”罗莎反问说:“你觉得她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吗?”听着罗莎一再否认,汉斯再次把注意力转到普济州身上,这次罗莎的反对更强烈。汉斯心想,就算天上能掉馅饼,签证也掉不下来,他转身朝外走去。

马克在门外等着,他见罗莎嘴紧,汉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动了用刑的念头。汉斯前思后想,觉得还是先养着她,说不定就有用了,万一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死了,那她真的就活不了了。汉斯的想法一传递给马克,马克乖顺得像狗一样听话。

普济州刚从家里出来,就看见汉斯的车。汉斯看见普济州,就从车里走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听说贵夫人走了,她为什么走啊?难道你们吵架了?或者因为海伦.米歇尔小姐?不,是罗莎小姐。”

普济州怒目相视,质问道:“海伦.米歇尔小姐到底在哪里?”

汉斯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我好几次了,我真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难道猜不到她在哪吗?在那场演奏会之后,你还见过她吗?其实这不算什么,只是对反抗者一点小小的惩罚罢了。老朋友,此时此刻,你一定在备受煎熬,夫人走了,你心爱的女人又欺骗了你,这是多么让人难过呀。”

普济州果断地说:“你说错了,我一点都不难过。相反,我轻松多了,因为你已经没有机会跟我谈条件了。”汉斯一听仰天大笑,他掏出签证递到普济州面前问:“老朋友,是你给你的心上人办的签证吧?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如果你解释不清楚的话,那我只能去你们的领事馆打听打听了。”普济州初看见签证,一时也有些糊涂,说:“不管怎样,这张签证已经过期作废了,它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汉斯说:“可是,如果它是一张假签证,那它的价值可就不好说了。”汉斯又把签证递到普济州面前,让他再仔细看看,这张签证是真是假。普济州仔细看着签证,汉斯说:“签字在印章的外面,我想你们不会先盖章后签字吧。这张签证太神秘了,神秘得就像圣诞节的礼物。可是老朋友,请你不要紧张,不要害怕,其实这也没什么,只要我不说,你不说,这将会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的。下面该怎么做,我想你最清楚不过了,我希望烟消云散的那一天尽快到来。好了,老朋友,一切就看你的了,再见。”

普济州说:“我想见她。”汉斯望着普济州,爽快地答应了,他还是那句老话:“维也纳的空气太好了。”

马克靠在车前望着咖啡店,普济州和罗莎坐在桌前,二人沉默着。此时,空气里飘荡的灰尘,都像是寂静的。仿佛过了很久,普济州把小提琴放在桌子上,罗莎望着小提琴,心想,自己的寂寞伴侣回来了。

普济州问:“罗莎小姐,恕我直言,请问你的签证是哪来的?”罗莎摇头不语,普济州着急地说:“罗莎小姐,这件事非常重要,请你如实告诉我。”罗莎依旧闭口不言,普济州心焦地说,“罗莎小姐,你说对不起我,你说欠我的,你说想报答我,可这句不知道,就是你对我的报答吗?这难道又是你的秘密?”看着罗莎还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普济州无奈地说,“算了,你走吧。”罗莎站起身,背上小提琴,谢过普济州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普济州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动人的风景。

夕阳西下,多瑙河波光点点,泛着金光。鲁怀山和普济州走着,普济州心事重重地说:“鲁兄,汉斯释放了海伦.米歇尔小姐,我怕海伦.米歇尔小姐有危险,就把她带回家里了。嘉丽见到海伦.米歇尔,非常热情,没半点不高兴,可转天就走了,您说这怪我吗?”

鲁怀山说:“小子,你还嫩哪!女人的脸和心思有时候是反着来的,就像我,当年我没结婚的时候,那也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喜欢我的姑娘都排上队了。”

普济州不相信地问:“真的假的呀?”

鲁怀山说:“这事我有必要骗你吗?再说了,我这底子不明摆着呢吗,虽然上了点年纪,多了几道褶子,可味道浓了。那时我和一个姑娘相好,我媳妇和那姑娘是好姐妹,我为了追那姑娘,经常朝我媳妇打听,我媳妇嘴上说那个姑娘挺好的,希望我俩在一块,可背地里,她没少了掉眼泪。”

普济州问:“鲁兄,嫂子为什么掉眼泪呀?”

鲁怀山自豪地说:“相中了我呗。”

普济州说:“鲁兄,您真行,艳福不浅哪。”

鲁怀山说:“可艳福再多,最后不还是一个吗?后来,那个姑娘嫌我穷,把我甩了。我媳妇知道了,可乐坏了,天天往我家里拱,哎哟,做干的、熬稀的,到底把我给拿住了。”

普济州感叹说:“嫂子对您真好。”

鲁怀山说:“不是一般的好啊,我这大半辈子,又是当兵,又是驻外,基本上不着家。上有老,下有小,我媳妇带着孩子,忙里忙外,还担着惊受着怕。唉,我亏欠媳妇,亏欠孩子,亏钱爹娘,亏欠得太多了。”

鲁怀山说着,眼泛泪光,他掏出烟,点燃了,使劲地抽着。稍后,鲁怀山问普济州说:“小子,嘉丽走了,你心里疼不?”

普济州说:“疼,酸疼。”

鲁怀山说:“你心里可是有嘉丽啊。”

普济州言归正传说:“鲁兄,我想送海伦.米歇尔小姐离开奥地利,我答应她了,如果有一丝希望,我还是要给她一张签证。”普济州话音刚落,鲁怀山就走了,他不想接普济州这茬。年轻人,总是脑子一热,乱承诺,承诺在承诺的那一刻,是真的,可久了,就走样了,纯属给自己找麻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