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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记(7)

他说:“我本来不是剃头师傅嘛。”

“你不是剃头师傅,是啥子人?”我看这个人才叫怪咧,他还能是别样人吗?

他冷冷地说:“我正是新生活视察委员。”

我听了这一句话,好比听到一声晴天霹雳,差点把我从凳子上打到地下去了。怎么今天尽出怪事情?我把他呆呆地看了好一阵,我怀疑地问他:“师傅!你在开玩笑吧?”

“哪个开玩笑?你看这个嘛。”他说罢,拿出一个大证章,又摸出一封公文打开来,我一看公文上那颗大印,就知道这张派令是真的。我简直给吓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剃头师傅——不,现在却又要叫他视察委员了——还是视察委员说:“你不要怕,我是特地先到这个县里来密查的。现在我问你的话,你都要如实说来,如若不然,我以后查出来了,你们要按同罪办理。”

我的天!我们这种科员哪里吃得起这种官司,我只得满口应承了。他问了好几件县太爷贪赃枉法的案子,以及运烟贩毒、聚赌抽头的坏事,我都如实说了。他拍一下我肩头说:“好,你们都是好人,我一定替你们保守秘密,不要害怕,以后结了案有赏。”

算了吧!我不稀罕这个赏,只要不把我拉进这种背时官司里去,就谢天谢地了。

最后他叫我到里面去请师爷出来见他说话,我走到签押房外边,才像大梦方醒,可是一想起来还害怕,我结结巴巴地喊:“师爷,那……那个人叫您去。”

师爷走出来,打量了我剃光的头和下巴,不明白有什么事,问道:“哪个人?”

我说:“那……那个呀,就是那个……剃头的……”

师爷说:“这才怪呢,我又不剃头,叫我干啥?”

我简直弄得晕头转向,一句话也说不清了,我只管用手向那间下屋指着,鼓了劲才逼出一句话来,说:“那个……剃头的……哦,委……委员……”

师爷莫名其妙,生气地骂我:“你胡说些什么?”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张着嘴,用手指着下屋。师爷大概也觉得我的脸色不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吓成这个样子,也就只好到下屋去看个究竟。我就赶快溜回我们的办公室去。我和那两个被叫去剃过头的老科员正在面面相觑,忽然见到师爷出来了。一看,他的脸色发白,张着嘴巴,看来并不比我高明一些。他很想快跑,可是他那双腿不听使唤,像打了摆子,东偏西倒地走不快。他用手拉着裤腿,继而又拍他的大腿,想叫他的大腿快走。他总算走进签押房去了。过了一会儿,县太爷出来了,师爷的毛病好像一下子就传染给县太爷了,他也是脸色煞白,张开嘴巴,两腿拖拖拉拉地走不动,不同的是,他还用雪白的手帕不住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

他们两个到下屋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县太爷先出来,接着是师爷出来,两个人一字儿排在门口,低着头,县太爷诚惶诚恐地用手一摆,指着去后花园的路,说:“请!”接着,那个真正的视察委员昂头阔步,抱着大公事皮包,从下屋走了出来,向后花园去了。县太爷和师爷也跟着进去,很恭顺的样子。

以后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是看到师爷跑进跑出,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第一次出来他是愁眉苦脸的;第二次出来却是喜笑颜开的样子了。我们这些老在衙门进出的人,一看就明白,紧张的形势已经缓和下来,就是说,“包袱”已经说妥,剩下来的事就是摆出丰盛的接风筵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