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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官记(5)

但是我们对于张牧之,却不能不再颠倒一下。因为要实事求是嘛。不管老爷们怎么坚持要叫他为穷凶极恶的土匪,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是个麻子,而且有大胡子(注意,大胡子和土匪常常是有奇怪的联系的,比如有些地方就把土匪索性叫做“胡子”),我还是要说他具有忠厚正直的人格、文雅善良的品德,而且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脑袋。至于身体嘛,长得相当周正,既没有长大胡子,更不是一个麻子,干干净净的,倒像一个人才出众的白面书生。至少比我们天天看到的许多老爷和少爷们要周正得多、干净得多就是了。我这不是造谣,是亲眼得见的哟。

你们要问:“嘿,你怎么亲眼得见一个江洋大盗呢?”我是亲眼得见的。而且我还给他当过……当过部下的。“嚄!更了不得,你倒去给土匪做过部下了!”是的,一点不假,我给张牧之当过部下,而且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上级呢,至少比我们衙门现在这些上级好得多。

“你越说越叫人莫名其妙了!”是吗?听我摆出来,你就不会觉得莫名其妙,而且要说妙不可言哩。

张牧之到底是哪里人,原来名字叫什么,谁也搞不清楚。后来老爷们不愿意把“张牧之”这样一个雅致的名字送给他,在名正典刑的时候还是叫他张麻子。我却仍然宁肯叫他张牧之,不止我一个人,可以说满县城的老百姓都愿意叫他张牧之的,而且还名正言顺地叫他“张青天”哩。

听说张牧之是出生在一个十分穷苦的家庭里,从小受苦,衣食无着,到了刚能端饭碗的年纪,便被送到一家地主老爷家里当放牛娃儿去了。这家地主其实是本县第一块大招牌的大地主黄天榜大老爷的管家,他是从当二地主发家的,所以就特别的刻薄。在这家做工的长工队伍里有一个老年长工,当了长工们的领班,名叫张老大。这个人很有意思,虽说当长工好比是掉在黄连缸里,苦不堪言,他却总是那么乐呵呵的样子。他喜欢和大家说说笑笑,特别喜欢跟大家摆龙门阵。在闲暇的时候,他就用摆龙门阵来排遣大家心里的烦闷。这些龙门阵大半是揭老爷们的丑底子,长穷人的志气的。他还常常摆什么地方出了“神兵”了,什么地方穷人打伙上山立了寨子,自己坐了天下了。这些对于当放牛娃儿的张牧之,就是启蒙的好教材。他从这里吸收了丰富的精神营养。他是多么钦佩那些绿林英雄啊!这个老长工张老大,还识得几个字,能够看懂木板刻印的小唱本,他喜欢在赶场的时候,在小地摊上买几本回来读。他摆的有些龙门阵就是从这种唱本中取出故事来,又根据他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加以补充和修改,才摆给大家听的。张牧之拿着那些唱本,简直看神了,他没有想到这里头有这么好看的东西。可惜他是个睁眼瞎子,扁担倒在地上,认不出那是个“一”字。他发奋要拜张老大当老师,向张老大学认字。他向张老大一说,张老大就答应了。不过长工同伴们要他正二八经给张老大磕个响头,拜门当弟子,张牧之也真的给张老大磕了一个响头,喊一声张师傅。张老大乐呵呵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说:“好,我们就来造一回魁星大菩萨的反,叫穷人也当秀才。”经过几年的努力,张牧之居然也能读唱本和别的小书了。这一下简直把他乐坏了,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他见什么读什么,甚至陈年的账簿和过时的历书,他都要拿来翻看,长了一些知识。长工们都喜欢这个青年,算是他们中间的小秀才,什么事都爱同他商量。又过了几年,他长大起来,能和长工一样干活的时候,他的师傅张老大突然得病死了,他哭得很伤心。张老大光棍一条,也没有一个亲人,张牧之就自愿给师傅披麻戴孝,送他归山。张牧之在长工队伍中早已是一个事实上的领袖人物,于是他接着当了长工领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