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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鬼影 01

我有个朋友小时候住在秦岭的不知道哪个旮旯——我忘了——他说那时他还在读小学,每天四点就得起床,点着火把下山去上学。一般是一群孩子跟着赶早市的大人一路聚集起来一同走,倒也没什么危险。中饭在学校里吃,下午一点开始上课,四点放学时天还很亮,走着走着也就走回去了,即使一个人走也没事。

但是有一年下学期,一个六年级男生不舒服早退,一个人走回家走着走着就没了。学校里的老师,乡里的大人,全都出动了满山找,后来警察也带着警犬来了,可是那么大个活人愣是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有人猜想是不是离家出走了,但是没那个先兆。也有人猜是不是被拐骗了,但也没有可疑的人在乡里来往。总之,没了。

那之后,学校三令五申放学后同一方向的学生必须一起走,请假回家必须找人陪同。但是年纪小的学生大多对这事根本没有形成概念,不觉得到底有哪里值得大人们紧张兮兮的,左耳进右耳出,该怎么还是怎么。我那朋友就是典型之一,有一天忘了带午餐费,本来跟老师说一声就没事了,但他脑袋一发卡,觉得回家去拿的话还可以光明正大的逃课。就跑了。

他是上午第三节下课后溜出学校的,由于天气热,在爬山途中还去山溪边洗个了澡,洗完澡,脑袋继续发卡,想着前几天刚下过雨,山里应该能捡到一些野菌。想着他就往林子里走去了。他记得那时候他是沿着熟悉的山路走的,但是走着走着路就不熟了,而当他反应过来自己迷路了已是几小时后的事了……他也不惊慌,呆呆的以为只要大方向不变,就能走回大路。直至天黑。

光线渐渐从山林中抽离,树下的阴影变得越来越深,我的朋友还没有找到熟悉的归途。这时他才感到害怕,胡乱找起路来。那时年纪还小,天色又暗,是不是遭遇了鬼打墙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到处乱钻,从慢慢走变成了疾走,最后变成了疯跑。

黑暗,因为看不透,容易激发人类的各种胡思乱想,半夜看完鬼故事后关灯,以及一个人走夜路时这种乱想最活跃。不过总归是乱想——很多时候,恐惧感其实都是自己想像出来的。但对于小孩子来说,这种幻想他们懂不懂道理,都只会更甚。我朋友说那时候天一暗,树影随风摇晃,就感觉什么狐狸精啊蛇精啊蝎子精啊熊太婆啊……所有小人书里看来的鬼怪都在他后面追,一点点动静都能吓他一大跳,产生各种可怕的联想。

不过——

他又说,不过,有一种感觉不是他想象出来的。

在他终于跑得累了的时候,他扶着一棵树大喘气,没有动作,附近也没有其他声响。突然他听到什么东西沙沙地踩着树叶走了过来,近了,好像是人的脚步声。他以为有人来找他了,连忙跑过去到处找,可以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只听见那个脚步声在附近走来走去。

——鬼!

他的脑子里轰地蹦出这个词,尖叫一声转身继续跑。跑着跑着,月光下,他看见一个人影坐在前面的树枝上,摇晃着双腿,脑袋也左右摆动着——来找他的人不可能这么悠闲而且神经质吧——他再次狂叫,掉过头又跑。而跑了还没多远,又看见一个人影在前方不断绕着一棵树转圈——正常人也不可能半夜在这里干这种事,他只好转了一个方向又跑。然而那个人影——鬼影一直跟着他,在他的前方晃来晃去,就不让他安生逃跑。

这样被鬼影吓得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冷不防他突然撞进一个怀抱里。那时他已经到极限了,以为是终于撞上了鬼,或者撞上了僵尸,挣扎着又哭又叫。却听见老村支书的声音在说:“别怕别怕,是我。”

他哭得更厉害了,不过是安心的哭了。老支书在村里听说又一个小孩乱跑失踪了,气得说若找到了必定要当场打一顿,但这时看见孩子哭得可怜又舍不得了,一边安慰他一边拖着他往山下走。原来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跑到山头上去了。

而借着老支书手中的电筒光,他看见树林在这时依旧是棕的棕,绿的绿,舒展着枝叶,轻摇轻晃,不似月光下那么乌漆抹黑、张牙舞爪。之前的恐惧感顿时烟消云散,他也没有再看见那个鬼影。老支书说,走到这边来找我朋友的只有他一个。其他人要么还在山下,要么在梁子另一边。要不是老支书突然觉得这边也应该找一下,不知道我朋友还得独自在山里乱跑多久。

那以后这家伙再也不敢乱逃课了,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甚至有好几年不敢关灯睡觉。来到西安读大学后也改不了习惯,因为“送你回去我还得一个人走回寝室”这种理由,告吹了三个女朋友。但即使如此,工作后宁愿被炒也还是绝对不加夜班,不独自赴夜宴。反正是被吓得落了一辈子的心病。

他还说,后来想起来,觉得那个鬼影不是想害自己,反而是在把自己往安全的地方赶,不然直接扑上来掐死一个小学生多容易,何必还赶他去撞老支书。

他不知道那个鬼影到底是鬼,是妖,还是山神,但是想通这一层后还是很感谢它,然后买了纸钱去自己当初往山里走的那条小道上烧。

此后他没有遇见过比那晚还恐怖的事。

我之所以突然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如今,我很清楚的看见有个黑影远远跟在我们身后。

我走在中间,回过头去跟殿后的森子说话时,我看见了——一个有头有两手有两脚的人影,站在我们几分钟前经过的一个岔道口中间,月光从上空斜斜的照下来,却照不出他的面貌。

“有人跟着我们。”我说了出来,森子立即说:“你们呆着别动,我去看看。”——然而在森子转身的一刹那,我又看见那影子消失了。突兀的凭空消失了。人类不可能这样消失!

但是我已经来不及阻止森子,他一闪身从坡上跳了下去,跑远了。我愣了半天,脑袋里冒出我那朋友讲的故事,又想起了好几个类似故事,转过头问洪鏖:“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洪鏖给我的感觉就没有哪里像道士,再说现在的道士好像已经很久不干抓鬼捉妖的事了,道教佛教如今也就是两个哲学流派般的存在,这也是一般现代人的看法。于是我自然而然的问出这个问题,且下意识的以为会听到正常现代人给的通常答案——说不好,不好说。或者——你自己吓自己吧,世界上哪有鬼。鬼都在人心里……之类的。

结果洪鏖笃定的说:“有鬼。”

我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我,但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我知道他很认真。

但洪鏖没有马上接着说下去,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说道:“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个是学习委员的同桌。因为老师让他监督我学习,就非让我们坐一桌——结果我们没少掐架。他给我取了个绰号是‘不科学’,我也不客气的叫他‘没文化’。我们俩刚一认识,我就告诉他,我们学校在城隍庙的阶下,虽然城隍庙已经被改成了土地局,但是大鬼小鬼根据方位还是只认这块地儿,所以就聚集到了我们学校,所以我们学校闹鬼。”

“他不信。他是科学兴趣小组的组员,致力于从科学角度出发解释各种现象,我说哪儿闹鬼,他就偏去那里以他的科学办法搞研究然后反驳我——其实我暗中救了他几次,他都不知道。那时我也小,觉得看不见鬼的都是笨蛋,明明就在那里都看不到,经常对他冷嘲热讽,准确说我们互相冷嘲热讽。而后来我才知道,他就是那种看不见鬼的体质。体质问题,我也没法让他相信它们就在那了。就随他了。”

又说:“所以……就是这样,这个世界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二元的,有光就有影,有人就有鬼,有人看得见鬼就有人看不见。看得见的说有,看不见的说没有,谁能说服谁呢——话说你刚才看见鬼了?”

“……我可不是经常看见那玩意的,你别突然这么问我,这荒山野岭的,想象一下我都觉得腿发软。”我说,然后把刚才看见的情形讲了一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