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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佛道之辩

龙湖郡城郊,有一片漫无边际的竹林,有风拂过,竹浪如海,又名竹海。远者苍翠连绵、近者横笛竖萧,如诗意画卷。四周青山环抱,清冽泉水在山峦之间缠绕,林间有一处空地,一堵镂窗白墙,白墙一侧有一副石桌石凳,另一侧则是漫漫无边的青竹,此处被谢家老太公亲自取名为“风雅无边”,是为清谈辩论之所。

头场清谈,为“佛道之辩”,参加清谈的皆是吴越之地的佛道中人。谢道灵已经放出话来,吴越之地究竟是该尊佛还是重道,要由这一场辩论来决定。

薛秀成在不远处的竹林之中,耳中听着那激烈的争论,脸上笑意玩味。他的手中拎着一架鸟笼,其中鹦鹉通体雪白。楼阿川站在一竿翠竹之上,身形随着竹梢的摆动而动,潇洒如意。他闭上了眼睛,没有去听那被江南道极其尊崇的清谈,而是在感受高空之风拂面,似乎在等待什么。

清谈之风盛行于魏晋时期,乃当时的贵族名士何晏、王弼所创,何王都是玄学大师,思想影响深远,成为一代风气。

随着东汉王朝的分崩离析,士大夫们厌倦了两汉经学的繁琐枯燥、谶纬神学的怪诞肤浅,以及三纲五常的陈词滥调,他们开始转向哲学意义的命题,围绕《周易》、《老子》、《庄子》等玄妙深奥的话题展开辩论,称之为“清谈”。那时文人墨客常常聚在一起,他们不谈国事,不言民生,只论经文,吟诗作赋。魏晋多风流名士,尤以“竹林七贤”中嵇康、阮籍为代表,他们喜欢谈论玄道。于是引领其他文士趋之若鹜,争先效仿,一时间,清谈成了无数的文人视之为高雅之事,风流之举。

此时,竹林之中的清谈场面已经十分热闹,佛家派出了六和寺的主持戒空禅师,道家辩者则是一位山林修三清法门的癫道人。佛道主客双方针锋相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想将对方驳倒。那戒空禅师面红耳赤,手舞足蹈;癫道人则是口吐粗言,忘乎所以。

苏青不知什么时候走来,望着远处的一僧一道,无不厌恶地道:“佛不像佛,道不像道,像什么话!”

薛秀成笑道:“你有所不知,正是这般才显得这场清谈成功。江南这一股清谈之风,深得魏晋之精华。到谈论结束时,若主客双方达成一致,则握手言和;若各执一辞,则下次再论,直到对方输得心服口服。成功的清谈往往令人神情振奋,废寝忘食,留连忘返。通过清谈,一个人胸中有多少墨水,一清二楚,一目了然。”

苏青看着他手中的鸟笼,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魏晋清谈?”

薛秀成一笑,解释道:“魏晋时期清谈成风,一盏清茶,一杯醇酒,便可以海阔天空地谈论不休,就连女子和小孩也参与其中。有一次,王献之与人谈论诗文,窘于应对,十分尴尬,而他那隐于青帘之后的兄嫂谢道韫闻之,忍不住谈兴大发,接着王献之他们的话题,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让客人无言以对,理屈词穷,甘拜下风。”

苏青轻声道:“你这白鹦鹉从何处得来?”

薛秀成抬了抬手中的鸟笼,笑道:“是谢堂燕送我的,本来是让我送你,不过我想着你也不会喜欢。”

苏青哼了一声:“谢堂燕与你走的倒近!这位谢家长孙难道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想来是不知道。”

苏青不再说话,而是从他手中抢过了鸟笼,冷冷道:“既然是送我的,你拿着显摆什么?”说着一拉那鸟笼的天窗,白影一闪,鹦鹉已经飞上天际。

薛秀成抬头看了看,笑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

一竿翠竹不合韵律地晃动几下,上面传来个声音:“哎呦!什么扁毛畜生吓我一跳!”

说着一个身影就飘落了下来,不是楼阿川是谁?

薛秀成负手望着远处的一僧一道,嗤笑道:“赵志宁推崇道教,找了个小小六和寺的主持与这山林修三清的道人辩论,有什么公平可言。”

楼阿川轻轻点头,“这癫道人虽然是颠三倒四,却能力压戒空,看来佛门要输。”

正说着,却见一袭黄袍飘至,有一人声如洪钟:“我看不见得!”

薛秀成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这个人他认识,正是曾经去往快绿庄凌波湖收妖的禅师,武评天下第十一的和尚李牧云。

薛秀成冲老和尚行了个单手礼,笑道:“怎么?大师也来凑热闹?”

李牧云望着竹林辩论的方向,朗声道:“老僧为江南佛门来此一辩。”

薛秀成轻声道:“想来赵志宁与道门会更亲近一些。他身边有天师府的赵境和,还有一个叫郑长生的年轻道人,这两个人在他身边,江南道必然会重道而轻佛。大师就算赢了这场辩论,只怕也于事无补。”

李牧云冷笑道:“佛家岂能任由打压?老僧就先来搅了这场佛道辩论,再去林州问一问那武当山修了八十年,一把年纪却活到狗身上的老天师赵境和。”

只听那癫道人朗声说道:“站立时昂首挺胸,休息时端仪闲适,是我华夏士人的仪表风度;而和尚坐禅,像狐狸野狗一样随意蹲坐在地上,那是蛮荒之地那些尚未开化的夷人的风俗。人死去用棺椁殡葬入土,是中原的丧葬制度;人死去了以火焚之,或是沉入水里,那是西戎的风俗。保全形体谨守礼礼,是继成古圣先贤的教育;而和尚梯度破坏容貌,改易性格,是极其恶俗的蛮夷风俗!”

一席话说的那六和寺劫空禅师哑口无言,脸色难看至极。

李牧云重重踏上前一步,高声道:“我不坐禅,我不剃度,我亦是佛!你不知佛之大义,却纠结于形表,修道如此,有何颜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李牧云,那癫道人怒目道:“你是何人!”

“贫僧无法号,却来与你说道。”

癫道人冷哼一声:“道济天下,所以无处不到,智慧遍及万物,所以无事不能成就。上古时代的五帝三皇,都有老师。一个国家皇帝的老师和一个国家内的道士,都不过于是出自于老子,庄子,儒家等等学问的宗林,谁不服从周公,孔子的圣明教诲?”

“你说孔庄出自道家,可道家修长生,而自古圣贤,莫不归终。岂非自相矛盾?”

癫道人一滞,哑口无言。

李牧云呵呵一笑,继续道:“你适才所谓所谓《玄妙内篇》,并不是什么真典,而是汉魏妖妄之书,其中所言乘日之精,入口剖腋,不仅年事不符,而且托异合说,荒诞之极。道家的要旨,仅限于老氏二经,而《庄子》内篇七章才是《老子》学说的发挥;老庄学说要在恬淡天和,安时处顺,从来没有听说什么形变之奇、无死之唱。你所说儒林之宗、国师道士确实源出佛典《成实论》,但这里讲的是佛教的三世因果,累劫成佛的道理,而非与道经若合符契。”

六和寺戒空禅师闻言,有所了悟,欣然大笑点头道:“道家所教,唯以长生为宗,不死为主。其练映金丹,餐霞饵玉,灵升羽蜕,尸解形化,是其托术验而竟无睹其然也。又称其不登仙,死则鬼,或召补天曹,随其本福,虽大乖老庄立言本理,然犹可无违世教,……至若张葛之徒,又皆立以神变化俗,怪诞惑世,符咒章劾。咸托老君所传,而随稍增广,遂复远引佛教,证成其伪,立言舛杂,师学无依,考之典义,不然可知。将令真妄浑流,希悟者永惑,莫之能辨,诬乱已甚矣。”

癫道人脸色难看至极,竹林间的道人闻此言语,竟然无一人能出来辩驳。

薛秀成微微叹息,轻声道:“佛道本无高低,只不过赵志宁这一招佛道辩论的棋,却是输了。”

楼阿川点头道:“今后江南道上依旧会是道昌于佛的局面,不过有今日这个局面,佛门不至于被打压的太难看。”

身后一阵脚步声响起,薛秀成转头望去,一人宽衣博带,书生打扮,却是董仲。薛秀成一笑:“你终于来了。”

董仲掏出了一张宣纸,对薛秀成道:“董仲此来,只为此一事!”

薛秀成接过宣纸,展开一看,只见其上龙飞凤舞写着一篇檄文。

“《讨江南道清谈檄文》?”薛秀成看着那檄文之名,笑道:“你想好了?一会万一被那些读书人抡拳头打死,我可不会救你。”

“读书人动口不动手,岂有你说的这般粗鲁。”他说完了这句话,踏步上前,拨开人群走到辩场正中。朗声道:“在下平阳董仲,受蜀凉王薛秀成之托,要在这里说几句话。”

薛秀成目瞪口呆,手中拿着那篇檄文,心说好他娘的一场无妄之灾啊!

楼阿川忍不住捧腹大笑,连苏青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不过竹林中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三人的异样,而是齐齐望着那场上的书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