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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芙蓉女儿诔

南宫扇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只求一处僻静,容我几日清净,还请姐姐成全!”

玉青禾微微点头:“你放心,只要有川蜀一日安稳,就会有你一日清净。若薛秀成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就不配做二十万大军领袖的蜀凉王。”

客栈外面,薛秀成正坐在石阶上看着远处缓缓驶来的一辆马车,车夫是不再是天下第三,而是楼宗仆,身穿一袭水缎长袍,青丝挽起,说不尽的俊朗风流。

楼宗仆停下马车,看向那个坐在石阶上神情平静的男人,朗声说道:“城外聚集了来自蜀中的上百江湖人,你倒坐在这里,真是悠闲!”

薛秀成想也不想,开口说道:“是迎我回去的吧?看来这回我大姐真的是生气了。”

靠在一棵老柳树下的薛秀河点头应和道:“何止是生气?简直是大怒,雷霆大怒,哥你这次回去估计有的受!”

薛秀成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一次来江南,先是和常荆山打了生死一架,然后在龙湖郡拦下紫雷,后来又在这里魂回涿鹿。可谓是步步惊险,九死一生,看来大姐对这些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回去当真无可辩解……”

薛秀河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哥,你想不想让我帮帮你?”

薛秀成一脸不以为意:“帮我?怎么帮?是说好话呢还是用苦肉计,别到时候越抹越黑了。”

薛秀河摇头道:“一来,我嘴皮磨破说再多好话大姐也听不进去;二来,凭借大姐的心智,什么苦肉计能骗得过她?”

薛秀成“嗯”了一声:“那你有何妙计,说来听听。”

薛秀河眼睛瞟向楼宗仆,对薛秀成一笑说道:“我若是给大姐带回一个绝美的弟妹,岂不很好转移了大姐的注意力?你觉得这主意咋样?”

薛秀成一阵头大,轻轻瞥了楼宗仆一眼,低声对薛秀河呵斥道:“你小子,胆子也太大了,这娘们的主意你都敢打!”

薛秀河连忙来到他哥身边,低声道:“我是真看上她了,哥你说说,这百年江湖,还有比这女子更有个性的没?”

……

楼宗仆斜瞥了一眼这一对嘀嘀咕咕好似狼狈为奸的亲兄弟,轻轻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在说什么?”

薛秀成连忙抬起头,一脸的粲然笑意:“那个……楼姑娘啊,听说你在万鬼窟剑道圆满,入了剑仙境?恭喜恭喜……”

楼宗仆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薛秀成讨了个没趣,只好尴尬一笑,看向远方。

薛秀河站起身来,看向楼宗仆道:“楼姑娘……”话未说话,忽然有一道剑气从楼宗仆的身上散出,只听她轻声道:“我是男儿身!”

薛秀河不由得一怔,正要再说话,整个身子已经朝旁边摔了出去,落在台阶下面摔了个四脚朝天。薛秀成依旧坐在石阶上,伸手在空中虚抓了几下,整个身子向后斜侧,手中一抛,便看见可客栈匾额炸开了花,木屑四溅。

薛秀河也顾不上身上的疼,傻子也看出来,这他娘的刚刚是死里逃生啊!若不是薛秀成飞脚在他屁股上那么一踹,那他薛秀河就再也不是什么车骑将军,恐怕比那匾额也好不了多少。

薛秀成依旧坐在地上,刚刚在空中的几抓,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是用了十成十的气机才将那凌乱无章却又凌厉无比的剑气抛出。

楼宗仆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讥讽笑意,这位骑白鹿的美人,新入圣的剑仙风轻云淡地留下两个字,飞身离去。

“很好。”

薛秀成呆呆地看着这女子的背影,耳中却响起她的那句话“我是男儿身!”薛秀成不禁苦笑一声,轻声说道:“你本是女娇娥,并不是男儿郎……”

有两骑飞驰而来,却是常荆山和楼阿川。楼阿川的神情有些着急,还没下马便朗声问道:“楼宗仆呢?”

薛秀成指了指远处,“走了。”

楼阿川勒住马缰绳,有些难以置信:“走了?往哪里去的?”

薛秀成摇摇头:“你追不上的,不必去追。”

楼阿川有些焦急:“她的阴面勾玉在那紫微星君的身上,紫微星弱,便会牵连到她,我要去与她说明白。”

薛秀成摆了摆手:“这些事情,不必你去操心。她自然会去那神龟岛找听风老叟的。”

楼阿川闻言不再说话,只是神色间依旧颇为担忧。

薛秀成不去理会这一对姐弟,看向马车中走下来的江暮雪和糖花妞,他有一丝恍惚,在今天之前,那个叫苏青的女子,也坐在这马车之中。

以后,世上再也无她。

街道另一侧有一处红瓦白墙的庄园,忽然从中传来一阵凄迷声乐,只听有个声音哭道:“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浊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沦而莫能考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仅五年八月有奇。

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慕媖娴,妪媪咸仰惠德。

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兰竟被芟鉏!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遂抱膏肓之疚。故樱唇红褪,韵吐*;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出自屏帏;荆棘蓬榛,蔓延户牖。岂招尤则替,实攘诟而终。既忳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余痕尚渍。镜分鸾别,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

况乃金天属节,白帝司时,孤衾有梦,空室无人。桐阶月暗,芳魂与倩影同销;蓉帐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衰草,岂独蒹葭;匝地悲声,无非蟋蟀。露阶晚砌,穿帘不度寒砧;雨荔秋垣,隔院希闻怨笛。芳名未泯,檐前鹦鹉犹呼;艳质将亡,槛外海棠预萎。捉迷屏后,莲瓣无声;斗草庭前,兰芳枉待。抛残绣线,银笺彩缕谁裁?褶断冰丝,金斗御香未熨。

昨承严命,既趋车而远陟芳园;今犯慈威,复拄杖而近抛孤柩。及闻蕙棺被燹,惭违共穴之盟;石椁成灾,愧迨同灰之诮。

尔乃西风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汝南泪血,斑斑洒向西风;梓泽馀衷,默默诉凭冷月。

呜呼!固鬼蜮之为灾,岂神灵而亦妒?箝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在卿之尘缘虽浅,而玉之鄙意尤深。因蓄惓惓之思,不禁谆谆之问。

始知上帝垂旌,花宫待诏,生侪兰蕙,死辖芙蓉。听小婢之言,似涉无稽;据浊玉之思,则深为有据。何也:昔叶法善摄魂以撰碑,李长吉被诏而为记,事虽殊其理则一也。故相物以配才,苟非其人,恶乃滥乎其位?始信上帝委托权衡,可谓至洽至协,庶不负其所秉赋也。因希其不昧之灵,或陟降于兹,特不揣鄙俗之词,有污慧听。乃歌而招之曰:

天何如是之苍苍兮,乘玉虬以游乎穹窿耶?地何如是之茫茫兮,驾瑶象以降乎泉壤耶?望伞盖之陆离兮,抑箕尾之光耶?列羽葆而为前导兮,卫危虚于傍耶?驱丰隆以为庇从兮,望舒月以临耶?听车轨而伊轧兮,御鸾鹥以征耶?闻馥郁而薆然兮,纫蘅杜以为纕耶?炫裙裾之烁烁兮,镂明月以为珰耶?借葳蕤而成坛畤兮,檠莲焰以烛兰膏耶?文瓠瓟以为觯斝兮,漉醽醁以浮桂醑耶?瞻云气而凝盼兮,仿佛有所觇耶?俯窈窕而属耳兮,恍惚有所闻耶?期汗漫而无夭阏兮,忍捐弃予于尘埃耶?倩风廉之为余驱车兮,冀联辔而携归耶?余中心为之慨然兮,徒噭噭而何为耶?卿偃然而长寝兮,岂天运之变于斯耶?既窀穸且安稳兮,反其真而又奚化耶?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来兮止兮,卿其来耶?

若夫鸿蒙而居,寂静以处,虽临于兹,余亦莫睹。搴烟萝而为步障,列苍蒲而森行伍。警柳眼之贪眠,释莲心之味苦。素女约于桂岩,宓妃迎于兰渚。弄玉吹笙,寒簧击敔。征嵩岳之妃,启骊山之姥。龟呈洛浦之灵,兽作咸池之舞。潜赤水兮龙吟,集珠林兮凤翥。爰格爰诚,匪簠匪莒。发轫乎霞城,还旌乎玄圃。既显微而若通,复氤氲而倏阻。离合兮烟云,空蒙兮雾雨。尘霾敛兮星高,溪山丽兮月午。何心意之忡忡,若寤寐之栩栩?余乃欷歔怅望,泣涕彷徨。人语兮寂历,天籁兮篔筜。鸟惊散而飞,鱼唼喋以响。志哀兮是祷,成礼兮期祥。呜呼哀哉!尚飨”

一曲芙蓉女儿诔,吟者断肠,听者心碎。

不知何时,那个坐在石阶上的蜀凉王已经泪流满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