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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非神非魔的老东西

城墙上坐着个扎羊角辫的紫衣女孩。远处的夕阳带着温燥空气缓缓从天边落下,几只雀儿飞过天际,带来一丝秋天的气息。筱秋泥怔怔地望着远方的一切,就想起了千年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黄昏,也是一片茫茫无际的旷野,那时候身为王朝最尊贵的公主的她,遇见了一个一身布衣却自俊雅风流的书生。

就是一次漫不经心的相遇,那位公主认定了一生所托。幸运的是,她最终得到了他;不幸的是,她终生将一片痴情错付。那个书生与她相敬如宾,可是她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走进他的心里,哪怕是他心中的一点点位置也不曾为她而留。终于有一天,公主找到了他真正牵挂的女子,将那女子迎入府中,公主的心在滴血,可是她依旧大方地筹划自己的驸马将那女子纳为妾室。

筱秋泥心中一阵抽搐,她忽然冷笑起来,轻声说道:“我那般对你,你却依旧不愿接受我。我能怎么办?我只好杀了她!你不是与那女子生生世世有缘么?那我就生生世世叫她不得善终!”

城下,一个男子缓缓走上城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薛秀成。

他望着女孩,微微一笑说道:“怪不得你身上有那般高深玄妙的气机,原来是反反复复积累了千年啊。”

筱秋泥笑了笑:“你知道了?”

“片刻记忆,怎么及你千年不愿踏过奈何桥的深刻?你不妨给我说来听听。”

筱秋泥微微摇头:“很多年前的事情,其实我也记不清了。”

“既然记都记不清了,为什么还要心存那么大的执念?”

“因为……因为这是我活着唯一的目的,我就是要她不得好死,就是要她生生世世死在我的手中。”

薛秀成看向这个几个月不见却已经亭亭玉立如少女的女孩,他有些不忍:“也许当年你没有什么不对,是那个读书人薄情寡义,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你又何必念念不忘?筱秋泥,当时在大楚,你说你要在十年后找我,是要找到我让我想起过往,然后再亲手杀了我吧?”

筱秋泥微笑道:“是啊,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多活十年的,可是天道不允。既然这一世你是蚩尤转世,那也不必我亲自动手,自然有百般折磨给你承受。”

薛秀成微微一笑,与筱秋泥并肩而坐,看向远处的山他说道:“其实这一千年来,你更是在折磨你自己。”

筱秋泥笑着“哦?”了一声,扭头打量着身边的男人,看着那容貌与千年前并无多大区别,神情却是十分不同的脸,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他。就算他薄情寡义,口蜜腹剑,我爱的人还是他,不是你。可是啊……我就是看不得你跟玉青禾在一起相爱,就像当年看不惯他和那个贫贱女子相知相惜!”

薛秀成轻轻眯起眼眸,看向远处他笑了,嗤笑:“我与玉青禾在一起?你看见那一对在一起相爱的男女是这般模样?”

筱秋泥嘴角泛起了一丝轻淡笑意:“既然玉青禾承接了青衣女魃的气机,一旦你体内蚩尤苏醒,她必要与你对峙,这场好戏,真是妙得很!”

薛秀成没有在意她的冷言嘲讽,自顾自说道:“常言道阎王叫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过那阴间奈何桥?”

筱秋泥摇了摇头,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薛秀成。薛秀成无奈一笑,也就不刨根问底。

过了一会,她叹息了一声说道:“其实,我真的很累。”

“那就放下。”

她摇头,空洞的眼睛望向远方,喃喃自语道:“放不下的……”

薛秀成站起身来,对于这个其实很可怜的女子,他并不打算做什么。他不会让她伤害玉青禾,同样也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如果有一天你来到川蜀,我希望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找我,我请你去最好的酒楼喝酒。”

筱秋泥看向远处,笑着点了点头。

薛秀成知道这女孩与那坡脚老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并不打算问她,因为他知道,她什么都不会说。既然想要知道清楚,那就去问最清楚的人。

城中一家隐蔽的酒铺子,一个老人坐在随意搭设的酒棚下,面前放着一坛梅子酒,和两口粗瓷大碗,一口碗中盛着并不如何清亮的淡红色酒水,另一口碗中放着下酒的茴香豆。老人小酌慢饮,不时将茴香豆捏几颗放在嘴里咀嚼。豆香混着酒香萦绕唇齿,老人眯着眼睛,显然是十分享受。

不过这一份悠然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一人独饮,岂不无趣?”

老人抬了抬眼皮,便看见一个满脸笑意的家伙坐在了自己对面。老人被扰了闲情,也不着恼,他伸了懒腰,口齿含糊说道:“这世上能与老夫一起饮酒的……又有几人哪?”

薛秀成笑着指了指自己,问道:“不知在下算不算一个?”

老人轻蔑一笑:“你?”摇了摇头:“你只能算半个。”

薛秀成点了点头,自然知道那所谓的半个,并不是他薛秀成,而是蚩尤。不过他依旧含笑道:“那也荣幸之至,老先生不妨说说,这世上都有谁能与先生同饮?”

老人懒洋洋伸出两根半个手指头,慢悠悠道:“公羊先生左公羊,不为君王谋为天下读书人谋,算是一个;现在身在大楚的竹先生竹淮南,从来都是逍遥身,也算一个;还有那谪仙访寒生,算的上是半个。”

薛秀成点了点头:“先生所述这几人,在下也自叹服。”

老人呵呵一笑:“薛秀成,你这拍马屁的功夫,不怎么高明啊!”

薛秀成此言真诚,老人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说这话自然是强词夺理毫无道理可言。

不过凭白受了冤枉的薛秀成一笑置之:“老先生,我拍马屁的功夫可不是这样的,您还没见着过。”

老人“哦?”了一声,挑眉道:“怎么?不知那个能让你全力以赴拍其马屁的是何人啊?”

薛秀成微微笑道:“那可就多了,尤其是漂亮女子。”

老人啐了一口,哼哼唧唧道:“你小子,就是要死在女人的床榻上!”

薛秀成笑意玩味:“老先生知晓上下千年之事,看来连我薛秀成的结局,也是一清二楚的。”

老人呵呵一笑,瞪着眼冷声道:“你想套我的话,火候还差了点。”

薛秀成闻言道:“老先生,在下是诚心前来请教。”面色凝重,敛去了玩世不恭的笑意。

老人视而不见:“诚心?你的诚心我可没见到。”

“先生所求为何?薛秀成但凡能做到,必将全力以赴,只求先生为我指点迷津。”

老人“嗯”了一声,“我所求之物,你不能给;你迷津之处,我也不可解。”

薛秀成微微皱了皱眉头,虽听老人拒绝,却还是不愿放弃,口中说道:“那先生可否告知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老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来听听。

薛秀成盯着老人,一字一句道:“请问先生,那筱秋泥气机积累,不忘前尘,是否是你手笔?”

老人哈哈一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不过薛秀成知道,老人既然是这番表现,那么筱秋泥的存在就一定是他所为没错。

凡人气运,非仙人不能造就,难不成这老先生是天上仙人?薛秀成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很快就有打消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体内隐藏着巨大的蚩尤戾气,若对面这人是仙人,两人气机必然相抵,绝无这般可以心平气和相对而坐的道理。

老人眯着眼睛,神态悠然道:“不用瞎猜,老夫不是你心中想的什么仙人临尘,那狗屁的仙人,给我也不做。”

薛秀成浓眉紧皱:“你是魔教中人?”

老人又是摇头:“妖魔鬼怪,岂入我眼?”

薛秀成不再说话,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老人的身份了,不由得感到一阵发凉,是来自心魂深处的凉意,有这么一个神不神鬼不鬼的老东西不时在身侧转悠,总归不是什么怡然自得的好事。薛秀成想了想,只好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老人斜瞥了他一眼,摇头道:“薛秀成,你再不回蜀凉,蜀凉道百姓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薛秀成眯了眯眼睛,暗想老人这话的意思,不过老人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拿起那酒坛子,将剩下的酒灌入了自己的酒葫芦中,又将碗中的茴香豆抓起放入布袋之中,悠然哼着听不懂的音调走远了。

薛秀成坐在原位,看着那一颗茴香豆也没剩下的空碗,有些无语。

店小二匆匆跑出来嚷道:“老先生,你还没给钱!”

老人摆了摆手,朗声道:“那桌上的人请客,找他要去。”

薛秀成更加无语了,想起适才这老头说能与他一起喝酒的人,薛秀成算半个。敢情这半个的意思不是指蚩尤,而是指最后花钱买酒的半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