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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长新笋抽新竹

黄戬小步快跑到老人身前,搀扶着脚步蹒跚的年迈将军。

这个老人,自然就是云安的经略使黄远先黄将军了。

薛秀成叹道:“十年不见,黄将军苍老许多。”

黄远先微微一笑,说道:“薛公子今日是示威来了?”

薛秀成平静道:“老将军十年前就瞧不起薛某,如今我落魄至此,更没资格在您老面前示威。”

黄远先冷声道:“你骑马过府,可威风得紧!”

薛秀成轻轻一笑:“当年初入军伍,老将军对我有提拔之恩,薛某铭记于心;薛家获罪,老将军助纣为虐,令文士高渐圭写出《讨薛氏檄文》,致使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我鸣不平,同样不敢忘。今日骑马过府,不平之意皆平,与老将军从此恩怨两清。”

黄远先浑浊老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灰白头发的男子,叹道:“当年你送玉禾公主去皇城省亲,我就知道不妥,曾今派人拦截未果,才出了以后的大祸。你身死的消息传到云安,我两天未曾合眼,有两条路摆在我面前,实在让我难以决断。”

薛秀成点了点头,他说道:“一条,是带兵回潼川,挥兵向江陵,为我洗雪冤情;另一条,是承认我薛秀成确实有谋逆之心,你开口表明态度,以镇压潼川的二十万薛家军的摇动军心。”

黄远先呵呵一笑,说道:“我选择了后者。”

薛秀成道:“若是换做将军蒙受此冤,我同样也会选择后者。当年我在潼川,手握重兵而不反,说到底不是忠心于赵氏,而是为天下安定计。当时将军若是选择了第一条路,恐怕这天下就有要数年战火不休,苦的还是百姓。”

黄远先长叹一口气,他颤声道:“我为西赵安定,舍你一世英名,实属无奈。若是还有别的办法,我决计不会如此。”老人说完,推开身边侍立的黄戬,向薛秀成一揖到底。

薛秀成连忙上前几步,扶住老人,说道:“老将军休要如此,我说了,若换做是我,在那两难之境,我的选择也会如将军一般无二。”

黄远先抬头看着剑眉微皱的薛秀成,他问道:“江湖人人都在传,说平川将军薛秀成回来了。之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的确是当年的薛将军。”

薛秀成叹道:“老将军如此说,是在试探我,不妨与你透个底,我是在地狱里爬了一圈回来的人,早就不是当年的薛秀成。当年的薛秀成不愿反,是为西赵百姓求安定。如今的薛秀成不得不反,也是为天下人求安定……呵呵,这个理由实在有些冠冕堂皇,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老将军不信也无妨,就当薛秀成此番回来是为了报私仇好了。如今的天下形势,已经由不得赵希稳坐在那龙椅之上,我这次回来,说得难听些,就是来搅局的。这天下既然要乱,我就当这带头点火之人,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背负骂名。”

一席话说完,一旁的黄戬早已目瞪口呆,莫非院中这位曾在大江之上指挥水怪的人是薛秀成,是已经死了十年的平川将军?他不禁想起那日在船头调戏女子的情景,这个将门子弟面红耳赤,在一旁惶恐不安,肠子都要悔青了。

黄远先不再言语,薛秀成看向一院子的翠竹,他踱了几步,叹道;“将军庭中,又要长新笋抽新竹了。”

黄远先笑了笑,满脸褶皱,虽然是满院生机,老人却是垂垂老矣,他轻声道:“你有此谋,在我意料之中。”

薛秀成看向老人,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今日此来,求老将军一个答复。”

糖花妞看向薛秀成,觉得他此时此刻的神情,是自从见面以来,书生公子最认真的一次。

黄远先知道薛秀成想求什么答复,他指了指黄戬,说道:“我征战沙场多年,二儿子曾今是你的部下,在入蜀最后一役中战死,这是我的大儿子,不懂规矩,日后若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请念在他是我唯一骨血的份上,姑且饶恕。”

一席话之后,黄戬由不安转为愤怒,他叫道:“爹!你说什么呀!我凭什么要让他来饶恕?十年前他是不可一世的平川将军,如今却只是个朝廷的逆犯,有什么可怕?你怕他,戬儿不……”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记耳光甩在黄戬的脸上,年轻公子哥的白净脸庞上顿时起了一个五指红印。

黄戬捂着脸,目光惊恐地望着颤颤巍巍的老人,老人指着他的脸骂道:“你这不成气候的东西!你……你给我跪下!”

黄戬眼中含泪,却不下跪。老人伸脚就踹过去,正中他膝盖,将军毕竟是年迈了,黄戬的腿上只是微微一颤。

黄远先还要再踢,却被薛秀成拦住,只听他道:“黄老将军,管教子孙的事情,可以暂时缓缓。”

黄远先重重哼了一声,看向黄戬的眼神却是有些欣慰。薛秀成回头看向宁死不跪的黄戬,他笑道:“不愧是将门之后,你今日若是听话跪下,不知道我走之后,老将军会怎么收拾你。”

黄远先一怔,随即与薛秀成对视,两人皆是会心一笑。黄远先叹道:“薛秀成,你能不能别总说大实话?”

薛秀成笑道:“有些事会变,有些事却不能。”

黄远先对看向黄戬,沉声道:“我与薛将军有事要谈,你去找来步骑校尉,还有四位中郎将,速去速回。”

薛秀成看向黄戬,说道:“劳烦黄公子叫上刚才骑马找我的那位领队。”

黄戬有些迟疑,黄远先呵斥一声:“还不快去!”可怜这年轻将门之后吓得一哆嗦,随即小跑着转身出府。

薛秀成笑意玩味看着黄戬的背影,说道:“将军是否舍得让黄公子投身军伍?”

黄远先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有这个心,无奈此子如烂泥,扶不上墙。”

薛秀成负手于身后,轻声道:“那就要看谁去扶了。”

黄远先眼中一亮,他问道:“你是要?”

薛秀成道:“老将军,云安的一万五千精锐,举的是你们黄家的旗帜,不会改旗换帜。”

黄远先闻言眼睛一亮,随即老泪纵横,颤声问道:“此话当真?”

薛秀成目光湛湛,“适才老将军说过,我喜欢说大实话。”

黄远先哽咽不能言。

薛秀成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背,一边为老将军顺气,一边风轻云淡说道:“看来将军早就猜到薛复就是薛秀成。在我来贵府之前,你就已经想好给我的答复了。”

黄远先咳嗽几声后,愤愤然说道:“你以为我是心甘情愿交出黄家的精锐兵?这一万五千军,七千步军,八千骑军,是我十年的心血,若不是你薛秀成逼我,我黄远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拱手相让?”老人越说越愤愤不平,他伸出拳头重重捶在薛秀成的心口,叫道:“薛秀成,我这一万五千精锐军若不能死得其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无故挨了一拳的薛秀成无奈笑道:“老将军,你怎么说打人就打人?”

黄远先哼了一声,不再看向一脸无赖笑容的薛秀成,他指了指竹林间新发的竹笋,说道:“挖几个新鲜竹笋来吃。”

薛秀成忙应承下来,挽起袖口就要挖竹笋。黄远先冷声道:“等着!等下校尉和中郎将要来,那骑军校尉和北中朗将都是二三百斤的货,有多少竹笋够吃的?谈完再挖!”

薛秀成苦笑一声,心想这位黄将军如此吝啬,连院中的竹笋都舍不得给部下尝鲜,自己这一下子要去他用尽心血训练的黄家精锐军,老将军该是如何肉疼?自己还能好好站在这,没被打得鼻青脸肿已经殊为不易。

黄远先看向站在院中有些手足无措的薛秀成,他哈哈大笑,说道:“世人都说平川将军是如何如何威武,在我看来,还不是个无赖小子?”

薛秀成附和着笑道:“对对对,您老这点评,绝了!”

黄远先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别在这给我嬉皮笑脸的,我把黄家军给你,不是顾念你我之间那一丁点可怜的旧情。一来,我是打不过你,与其最后被你吞并,不如拱手送你还能卖个人情;二来,也是为形势所迫,潼川有个镇西王,我知道就算你召回了薛家旧部,也无法与他抗衡兵力,按理说他的胜算是多一些,不过我老头子跟镇西王向来没有交集,我又没有跟外人谄媚示好的癖好,就只好让你小子占了便宜。说好了,我黄家军可以供你驱使,不过你要小心,这一万五千用在哪,如何用,可都要仔细斟酌,须得和你薛家军一视同仁,你可别当这些人是替死鬼。”他顿了顿,又道:“黄戬这孩子自幼骄纵,我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到时将他放在军中,磨炼一段时间再做打算……他虽然是我儿子,但是把一万五千精锐交在他手中,却是有些儿戏了,别说你,我也不放心……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你就找贤能者取而代之,留他一条性命便是了。”

老将军说完,脸色越发暮气沉沉,他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说多了气喘,眼睛睁久了便疼,我……老了。”

薛秀成望了望地上新出的嫩绿竹笋,又重新望向老将军,他表情凝重,向年迈将军郑重作了一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