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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不经生死,不知起伏

薛家旧部数十员将士齐聚潼川如意居,薛秀成披甲相迎。征战沙场多年的男儿,个个眼中含泪。

八万镇西军,重新举起薛字王旗,高呼平川将军万岁。在潼川,薛姓就是王姓,薛秀成就是当之无愧的王。

是夜,尚未解甲的薛秀成坐在石阶上,望着那院中的一棵宁静的杏花树,有些失神。

陈抟走向院中,走到薛秀成的身侧,递出一个酒囊,“喝酒?”

薛秀成接过酒囊,伸手往边上的冰凉石阶上一指“坐。”说着拔开酒塞子,仰头饮酒,酒味浓郁辛烈,不是什么清远悠长的佳酿,却最是能醉人。

薛秀成笑道:“如意居这么多好酒你不喝,这是从哪里沽来的,莫不是哪位当垆卖酒的美娇娘?”

陈抟一笑:“薛大哥,莫要取笑我。”

薛秀成一笑置之,叹道:“我可听说了,东蒙江姑娘在新出的红袖榜上占有一席之地。红袖阁给她的评语‘笑若霞映澄塘,静如月射寒江’,短短十个字,就叫那些世子俊彦们挤破了脑袋,就为了去东蒙山一睹江姑娘的芳容。若是这些人知道江美人已经名花有主,不知要淌下几缸子眼泪了。”

陈抟挠了挠头,问道:“真的有那么多人要去东蒙山?”

“嗯,可不是!江老掌门写信告知的,还能有错?”

“江老前辈写信过来了……他有没有提起暮雪?”

薛秀成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看着陈抟的脸上有一丝不加掩饰的黯然,他话锋一转,笑道:“不过他向我提你了。”

“真的?老前辈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叫你早些回去好娶他孙女。”

陈抟“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薛秀成斜眼瞅着一脸惊异的少年,心中叹息一声,陈抟敦厚,有赤子之心。

他轻轻咳嗽一声,对说什么信什么的陈抟有一丝无奈,“那个,这最后一句是骗你的啊,老前辈没这么说……不过肯定是这么想的。”

陈抟顿时释然,他笑了笑,说道:“大哥,你总是打趣我作甚?”

“陈抟,你今年多大?”

“二十又二。”

薛秀成的目光之中有一丝恍惚,他望着远处,轻声道:“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娶了一个姑娘,那时候我觉得,这一生真的就圆满了。沙场厮杀,列土封疆,又得到一个那样纯真善良的女子,夫复何求啊?”

陈抟默然无语,当时有多美好,此时就有多憾恨。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这样一个真正经历了生死的人。

薛秀成将酒囊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笑叹:“不经生死,不知起伏。”

陈抟问道:“大哥,到时江陵城破,你真的要入主江陵?”

薛秀成摇了摇头:“聚贤山庄轩辕恪号令中原武林,西赵宣王有虞奇麾下十二万兵,宁王有陈中原的东线大军相助,江陵城中还有皇帝的禁卫军会死磕到底。江陵,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我自然有入主江陵之心,却不见得有那个本事。”

陈抟道:“大哥,现在的潼川城,虞奇的二十万军分裂为两派,各为其主。说到底,这潼川也不能算是我们的据点。咱们的八万大军就像是水上浮萍,再多也是无根之物,这实在是不符合常理。”

“是啊,有虞奇的大军在,始终是如鲠在喉啊。”

“我猜你也绝对不会在潼川与他一直就这么耗着,你打算将这八万大军安置于何处?”

“曾今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汉中,蜀之咽喉,存亡之机,若无汉中,则无蜀矣’。”

“汉中?你想要将大军迁到汉中?”

“潼川至汉中,其间的道路关卡皆已打通,我去汉中并非难事。当年刘备初定益州,曹操即率大军入汉中讨张鲁。刘备部属黄权恐曹操趁势侵蜀,对刘备说:‘若失汉中,则三巴不振,此割蜀人股臂也。’所说精辟至极,汉中是蜀地咽喉,大军经过汉中,就等于抓住了虞奇的命门,这位虞大将军的本事就算再大,也会束手束脚。”

陈抟迟疑道:“可是,汉中以北,就是辽莽境地,这样是否太过于危险了?”

薛秀成冷笑道:“八万薛将军在他辽莽边境,岂不正好?当年兵部没叫我留在汉中,而是潼川,兵部那些老油子们不是不知道汉中更应该守,而是得到皇上的授意,不敢叫我守汉中。怕我串通辽莽反咬西赵……呵呵,以皇上的气量,是如何在那龙椅上坐了这么多年的?”

陈抟问道:“大哥对汉中形势是否了解?”

薛秀成微微一笑,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两条山脉走势。

“形成汉中地位的地形是秦岭和大巴山脉。两列山脉平行耸立,东西横亘,截断成差异明显的南北两部分。秦岭西抵陇山,东连熊耳山、伏牛山;大巴山延绵于川、陕、鄂边境,与武当山、荆山、巫山等山相连。一般称任河以西为米仓山,以东为大山。秦岭高峻险拔,足以为关中南面屏障;大巴山浑厚绵长,足以为四川北面屏障。几条谷道穿越山岭,成为南北通行的孔道。”

他在秦岭线上又画出三线,说道:“另有三条谷道穿越秦岭中部,可为汉中与关中之间的通道。它们是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三条谷道连通关中与汉中。秦岭高峻,每条谷道都曲折回旋,幽深险峻,不利于人力物力的大规模运动,尤其不利于粮草补给的运输,故易守难攻。”

他将秦岭、大巴两条线向东延伸,继续道:“若由汉中地区向东伸展,两侧地形呈现一种惊人的对称。秦岭向东延伸,然后向北包转,与熊耳山、崤山、华山等山相连,形成潼关险要;大巴山及向东延伸,然后向南包转,与武当山、荆山,巫山等山相连,形成三峡险要。这些险要是川、陕二地成为天府之国的地理基础,却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川、陕势力的东出造成了困难。换句话说,东部势力也可在一定程度上利用这些险要阻击川、陕势力的东出。战国初,魏立都安邑,控崤函之险,秦即被遏关中,不得东出。”

“再说水道。大巴山脉和秦岭分别向南、北包转,形成三峡和崤函险要,而在大巴山和秦岭巴之间,汉水东流,出秦、巴山地之后,到达南阳盆地。这里却是一片可以纵横四出的开阔地:可以北上三川河谷,可以东出中原,可以南下两湖。”

陈抟见他讲述如此细致精妙,又意气风华,可谓举手之间,挥斥方遒,连谪仙人也不得不惊叹于薛秀成的气度风采。他笑道:“想不到大哥如此胸有成竹,我之前还颇为担心,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薛秀成放下石子,伸手抹去石阶上的痕迹,叹道:“与其说是胸有成竹,不如说是谨小慎微。”他摊开双手看了看,说道:“我若不打起精神,如何对得起将士们的热泪盈眶?又如何对得起八万薛家兵为我竖起的薛字王旗?”

“大哥之志,定会得偿。”

薛秀成摇了摇头:“我哪里有什么志向?不过是心中吊着一口气罢了。这口气若是松了,真不知道还能走多久。那江陵天师府的赵真人不是草包,他观望气运的本事很大。这个老头子说过,我薛秀成可以是扫天下之人,却未必就是那坐天下之人,其实很对。对于我身上的所谓气运,老子是真的一点都不稀罕,他娘的还什么人、神、魔三界,搞那么多干什么?难道当时投胎时都挤着老子投不成?”

对薛秀成心生崇敬的谪仙人无言以对,对于刚才还意气风发,现在就跳脚骂娘的转化,他还真是一时无法适应,只得尴尬笑了笑,问道:“那东蒙郡守筹集了一万兵马,大哥作何打算?”

“一万兵皆是没经历过战阵训练过的百姓,便作后方补给运粮之用。”

“既要打仗,又要养兵。军资如何得来?”

“说不得,只好啃老本。这些事情,陈湘没跟你说过?”

陈抟笑着摇头,说道:“陈湘姑娘心思缜密,除了大哥你,对谁都有防备。所以很多事情,我也不好过问。”

薛秀成“哦?”了一声,“原是我疏忽了,我该告诉陈湘一声才是。我与你陈抟并无主仆之分,你今日帮我,乃是为了一个义字。若我手下人还要疑你防你,那可就是在打我的脸了。”

“陈姑娘一心为你,大哥切勿说了重话,惹人伤心。”

薛秀成微微一怔,过了许久才道:“我手下有两个谋士。踏雪阁徐雨生、如意居陈湘,这两人对我之忠心,天地可鉴。徐雨生擅长阳谋,陈湘擅长阴谋。他们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为我付出了太多。尤其是陈湘,在烟花之地这么多年,我却常常会忘了她是一介女流,是一个弱女子。”

“这世上有些人在你身边时,不觉得有什么好,甚至都会常常忽略了她的存在。如果有一天忽然失去,才会明白她其实是那么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