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北爱睡到了中午。经纪人放她一天假在家休息。她早上量了下体温，37.8°，算是退烧了。去厨房看了一下冰箱，装满了食材和水果。冰箱上留了一张纸条。
秦崔留下的。
“醒来后记得吃饭。不会做饭的话叫外卖。”
林北爱看着这张纸条良久，忽然觉得自己白捡了一个哥哥。她也想记起以前的事情，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都记不起一丝一毫。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记忆好像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她只记得“林北爱”这个名字，不断地浮现在苏醒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呼唤。
从她一醒来，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下个礼拜就是除夕夜了。家人团聚的日子，她要面对这间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过吧。
忽然想起了对面的人，顾棠风的话，会回家和家人一起过除夕吧。自己和他是不一样的。即使很多时候都想拉小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但是她心里很明白。追逐是一回事，结果又是一回事。
她只是想把他作为目标，好让自己的生命不那么空荡荡。忙了，就可以暂时忘掉孤独。
尝试着给自己做饭，结果还是失败。林北爱气馁地扔下锅铲，回房间换下睡衣，出门去买东西。
周末的超市人潮拥挤，热闹的场景总能让失落的心情活络，林北爱推着购物车在一排排的货架上来回穿梭，看到什么好看的有趣的就拿一样，不到半个小时，就把购物车填得满满的。
经过果蔬架时，林北爱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架子前，呆呆地望着比他高的架子上的水果。她走过去，取下一盒鲜红的圣女果，递到小男孩面前：“给你。”
顾练转过头，看见了对他善意微笑的女孩，她眼睛里闪着亮光，亲切而熟悉，暖暖的光萦绕在她的周身。那一双温柔的眼睛仿佛与记忆中的重叠，可是她的脸，却异常陌生。
“不用了，谢谢姐姐。”顾练道了谢，转身离开。
林北爱手里拿着那盒水果，呆呆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心里面有奇怪的东西划过。在她还没有想明白之前，她的身体先比脑子做出了行动。
她追上去，“小朋友，你要什么，姐姐给你买。”
顾练慌促地避开她的触碰，撇过小脸去，悄悄擦拭脸上的泪水。林北爱不知道他为何哭了，看到他明明很难过却倔强忍住泪水的样子，她的心有一丝抽痛。
那种仿佛快要窒息的感觉又上来了。
她紧紧抓住旁边的架子，指节抓的泛白，艰难地装出镇定：“小朋友，你是不是跟你爸爸妈妈走丢了。不要难过，姐姐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
顾练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那个漠然的眼神……胸口仿佛被划开了一道偌大的口子，鲜血淋漓。她无力地伸出手去，食指指尖触碰到了那个小男孩的发丝，缓缓擦过。什么也没抓住。
——我永远都忘不掉这一次，你抛弃了我的事实。
“诺比，原来你在这里啊。我和你爸爸刚才一直再找你呢。超市里人那么多，不要乱跑知道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捎带着舒缓了一口紧张的气息。
“我知道了，”顾练回头望了眼货架旁倚靠的身影，“爸爸呢？”
“他找你去了。嗳，那不就是么，他过来了。”
“爸爸……”
“诺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在外面不准乱跑。”
“我知道了，爸爸。”
“好啦，诺比知道错了。棠风，你就不要怪他了，我们回去吧。诺比，开心点，我们回去做饺子吃。”
“东西都买齐了吗？”男人问。
“早买好了，就等着你付账呢。”女人笑着说。
顾棠风低低笑了一声。
背后，三人愉快的说笑声逐渐远去，直到隐没在喧嚣的人潮里。再也分不清那个辨析度清晰的声音。林北爱攥紧了衣领，另一只手把箍紧的围巾从脖子上慢慢扯上来。
货架上的零食被她不稳的动作抖落，超市的一个工作人员正好经过那里，见到掉落一地的货品，正要上前劝告她小心点。不料，“噗通”一声，人就直直地栽倒在面前。
“来人啊！有客人晕倒了！”
“快来人！”
一片混乱。
顾棠风在付款处清点东西。一阵喧闹的人声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漫不经心地一瞥，收回了目光。听到旁边有两个大妈正在谈那边有人晕倒的事。
“我刚才亲眼看到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就这么倒下了，吓死我了！”
“天哪！严不严重啊？”
“看起来挺严重的。那个姑娘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全身都在抽搐，好像是发病。”
“哎哟喂，年轻轻轻的，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啊，身边怎么也没个人陪同。还好是在超市人多的地方晕倒的，这要是在大马路上，车来车往的，后果不堪想象啊！”
“可不是嘛，怪可怜的。”
“那姑娘现在怎么样了？醒了没？”
“还没醒，直接送医院了呗，外面救护车刚来，也不知道送到医院是个什么情况。”
“哎，希望平安吧，这种事，摊在谁身上都是不好的，可怜那姑娘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病倒在外面，还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就是说啊……”
两人的交谈声逐渐消失。
“先生，您的卡。”收银员的声音将顾棠风的思绪叫了回来。
他收好卡，放进钱夹里。拎着两大袋物品去休息区找等待他的顾练和芙雪莉。芙雪莉帮他拎过一袋来，她也听说了刚才发生在超市里面的事故，“听说有一个顾客在超市里晕倒了，不知道是谁？”
“好奇？”顾棠风挑眉，空出的手牵起顾练。
“只是随便说一句而已，”芙雪莉牵住顾练的另一只小手，发现他低着头走路，心事沉沉的样子，“诺比，你怎么了？地上有钱啊，一直低头。”
顾练摇摇头。
医院急诊科刚送进来一个病人，情况危急。赵渠刚从外面赶回来，路过急诊科，看到一个人正要被推进去。他刹住脚步，猛地朝病床上那人看了一眼，才确定她就是昨天顾棠风带来的那个小朋友。
“什么情况？”他拉住一个护士问道。
“具体病情还不知道，刚从超市里送过来的，看样子是旧疾发作。”护士说。
“超市？”听上去以为是送货呢。
“超市里晕倒的。赵医生，我要进去忙了。”护士戴上口罩，走了进去。
十几分钟后，一个护士走出来，询问送病人过来的工作人员，语气有几分急切：“病人的包在哪里，我要联系她的家人。快去找找，可能落在救护车上了。”
“什么情况？”赵渠问。
“赵医生，你怎么还在啊？”护士惊讶道。
赵渠一愣，“哦，她是我朋友的朋友。里面严不严重？”
“你认识她啊，那样最好，”护士庆幸道，“最好能够找到病人的家属或者了解她病情史的朋友。这位病人很可能以前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所以出现了排斥反应，是手术后遗症。”
“心脏移植？”在赵渠心里面的疑惑，豁然膨胀。
“赵医生，不是认识她朋友吗，赶紧给她朋友打个电话，”护士说，“现在情况是稳定了，不过为了后期安全起见，还是要了解一下病人的真实情况，包括她心脏移植的年份，最好是哪家医院、哪个大夫给她做的手术也要全面了解到。”
“好。”赵渠沉声道，点了点头。
赵渠给顾棠风打电话时，他的手机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人在厨房里切饺子馅，所以根本没听到。芙雪莉在旁边和面，跟他谈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下周二就是你们公司年会了吧？”芙雪莉忽然扯到这个话题上。
“嗯。”
“年会上有什么特别活动啊？比如说年度最佳员工可以与总裁共舞一支。”
“你想来？”
芙雪莉摇头失笑，“我才不来呢，我还要参加自己公司的年会。我这不是为你们公司的女员工谋福利么。无论多大的奖金都比不上顾大总裁的一眼青睐更具诱惑。”
“够了，越说越离谱。”顾棠风淡笑。
“年会之后就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吗？”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棠风眼眸的光渐渐沉下来，嘴唇不自由抿紧。他抓了一把鲜嫩翠绿的韭菜，放到菜板上，慢条斯理地切起来。
芙雪莉目光轻柔看着他深沉的侧脸，叹气道，“说真的，你从年头忙到年尾，都没有看到你休息过。你应该给自己放一个假，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享受享受。”
“年前要去一趟H市。”他低声道。
“……”芙雪莉脸上的微笑瞬间一僵，对哦，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商央的忌日。他是要带着孩子回商家去一趟的。
商央没有墓。当年飞机失事，残骸仍旧没有找到。商权安不肯给她安墓，商家那边的想法跟顾棠风倒有些相似，他们都不相信商央死了。即便接受那场事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么执着的期待既成的事实发生奇迹，究竟是对死者的缅怀，还是对生者的欺骗？
他的手机第三遍响起时，从自己房间出来的顾练发现了。他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人，不是他想看到的那两个字。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可是等了两年，没有任何音讯，也习惯了无数次这样的失落。
望了望厨房那边，他接了电话：“喂，你好，是找我爸爸吗？”
“诺比？”赵渠惊讶接电话的不是顾棠风，稳了稳气息，“我是赵渠叔叔，你爸爸在不在，让他听一下电话。”
顾练拿着手机去厨房给顾棠风，“爸爸，赵渠叔叔找你。”
听到赵渠的名字，芙雪莉惊讶了一下。顾棠风擦干净手，扔下毛巾，拿起手机走出了厨房，“赵渠，什么事？”
“你总算接电话了。你要是再不接，我就只好跑你家里去找你了。”赵渠抱怨道。
“什么事？”赵渠这样急，顾棠风直觉出了事。
“你昨天带到我这里来看病的朋友，她现在在医院里，联系不到她的家人，就只好找你了。”
顾棠风心头莫名一跳，“她怎么了？”
“据说是在超市晕倒，被送到急诊室来了，情况挺复杂的，”赵渠思考适当的措辞，“怎么说呢，医生检查出来她可能做过心脏移植手术，出现了排斥反应，所以才在超市晕倒的。需要尽快联系到她的家人，了解她的病情。你知道她父母电话吗？”
“她没家人。”顾棠风说。
“什么意思？”赵渠直觉，那个女孩的身世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我先过来吧。”
“好，那也行。”
挂断电话，顾棠风拿起汽车钥匙和外套，走到厨房口对芙雪莉和孩子说：“我出去一趟。”
芙雪莉见他神情略紧张，“出什么事了吗？”
“一个朋友生病了，在医院里，我过去看看。”说完，便匆匆出了门。
关上身后的门，顾棠风站在原地，望着对面的1002室。在纽约，他鬼迷心窍地把林北爱当作那个人，仅仅因为那两处特征。因此惹上了一个麻烦，并将麻烦带到了国内。
傅淮的DNA测试发过来后，得知结果的他本想不再去联系那个意外邂逅的女孩。然而，她却找上了门，大胆而明朗地闯进他的生活。他疲于应付这些事，尤其是感情上的事情。
他想，他不会给林北爱一丝希望。无论现在，还是以后。
这是他的原则。
冷清的楼道里，落下一声悄悄的叹气。
“赵渠，我有事不过来了，”顾棠风站在门口，响起昨晚秦崔对他说的话，“不过，我叫了林北爱的一个大哥来。有什么事，你问他好了。”
“啊？你不来了？”赵渠接到顾棠风的电话，以为他这么快就到了呢，没想到是告知他不来了。
“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只是邻居而已。”顾棠风尽量撇清跟林北爱的关系。
“好吧，那我等她大哥来。你把他电话给我吧。”
秦崔的电话号码，顾棠风没有，他问了孟解诚之后，才把号码发给赵渠。完成这一切后，他本以为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到屋里继续包他的饺子。可是他并没有。
他去楼下走了一圈，吹了冷风，才回到楼上。
林北爱醒来时，见到了秦崔。她惊讶地问：“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她环顾四周，发现环境太过陌生，她只记得自己晕倒前在超市里。
“别看了，这里是医院。”秦崔摆正她的头。
“医院？”林北爱皱眉想，“我又晕倒了呀。”
秦崔的神情非常严肃，“北爱，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吗？”
“心痛的厉害，呼吸不过来。”对于这些，她倒记得很清楚。
看她半懵半懂的表情，秦崔不由的叹气：“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做过心脏移植手术？你这是手术后产生的排斥反应。”
在林北爱一家移民迁，他从不知道她心脏出过问题，也许是车祸后造成的。他想。
“心脏移植手术？”林北爱不确定地又重复了一遍，努力回想在美国医院里的经历，“艾伦医生没有跟我提到过这个，难道是我车祸之后做的移植手术吗？”
问她无果，秦崔说：“看来只能陪你回一趟美国了。”
孟解诚和吉娜得知情况后随后赶到医院，秦崔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二人，但遭到了经纪人吉娜的否决。原因是他要参加某卫视的除夕晚会。这个是无论如何都推不掉的。孟解诚也不赞成他去，他自己也去不了，这一去不知要几天，他肯定要在顾家陪妻子。
在三人毫无头绪时，赵渠走过去，“三位，我陪她去吧。”
孟解诚见他身穿白大褂，也认出了他，是顾练的医生。赵渠说道：“我是医生，可以跟美国那边的医院更方便地接触，了解她的详细病情。秦崔，你要是放心的话，就把她交给我吧。”
赵渠记得顾棠风说，秦崔是林北爱的大哥。
秦崔来医院时，也是赵渠接触的他。他是医生，他的身份让秦崔信任他。这是目前最可行的办法，他透过玻璃朝病房里看好奇张望的林北爱，想着她虚弱的身体，秦崔只能点头答应了。
订了明天的飞机票。
林北爱回公寓收拾东西。晚上八点多了。刚才上来时她望了下十楼另一间公寓里的灯还亮着。顾棠风应该还没睡。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声招呼。
白天在超市里听到的那三个人里，她确定有一个是他，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他的儿子。
那么另一个女人呢？她那么其乐融融地融入进这对父子之间，还那么亲密地叫他的名字。而她，从来都只敢叫他“顾先生”。
当时自己背对着他们，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脸。不过听声音，就觉得是一个漂亮而美好的女人。她会不会就是顾棠风念念不忘的那个人呢？
想出一身冷汗。
她才发现，她对顾棠风所知甚少，或者说，了解到他的信息都是片面而表面的。她从未深入了解过他，因为，他不让她进入自己的生活，将之拒之门外。所以，她没有机会。
身体上出了问题，林北爱内心也没有多害怕。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可是，她现在却舍不得对面那个人。如果，她再也见不到顾先生了，会很遗憾吧。
那对方呢？是不是会因为她不再纠缠自己，反而会轻松很多呢。
终于，她还是转身，开自己的门。响起的却是两个开门的声音。她惊喜地回头，顾棠风正站在身后，穿了一套居家便服，还戴着眼镜，也许刚才正在书房里看文件呢。
他手里拿了一盒东西，递给她，镜片后的目光清淡如水，“饺子包多了。”
“谢、谢。”
林北爱接过食盒，还很热乎呢。她想起这段时间里遇到顾棠风后的种种遭遇，一股滚烫不禁漫进眼眶里，视线模糊。而视线里的他，转身走了回去，“听赵渠说，他陪你回美国复诊。”
“嗯。”
她忍住泪水，露出她一贯乐观明朗的笑容。她最不愿哭给自己喜欢的人看。顾棠风轻轻回眸，目光在她泪光闪烁的眼睛里停留了几秒，缓缓对她道：“保重身体。”
“谢谢，顾先生，我……”她欲言又止。
“你不要多想，”顾棠风背对她，手摸在门把手上，“我虽然不会喜欢你，但是我们可以做友好相处的邻居。你是孟解诚公司的人，我自然会多照顾点。”
“我不是要说这个，”如此明确的话，她真的毫无希望了，“我只想问一句，你心里爱着的那个人，她到底是谁。可以告诉我，让我……死心吗？”
“她是我儿子的母亲。”
林北爱闭上眼睛，流下泪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