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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宫门(1)

五月初五,端午节,亦是大吉大利之日,选秀便定在这一天。

婉约的流云髻,并无多余的装饰,只斜斜插了一支白色珠花;柔粉银丝纱衣,衬得她肤色如雪,再淡淡扫上一层胭脂,抿上些许朱色,有妆似无妆,若刚出水的芙蓉,清丽动人。

楚鹂站起身时,连绿萼眼中,都不自觉流露出惊艳。

出门到了大厅,更是引来赞叹声一片。

“嫣落不必担忧,上上下下为父都打点过了,你定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莫老爷的话隐含的深意,楚鹂自然是懂的,她福了福身:“谢父亲,嫣落定当不负您的厚望。”

马车抵达储秀厅门前,只见此处早已是人山人海。

绿萼扶着楚鹂下来,一露面,周围的人都停了喧哗,直望向她。

她也不躲不掩,淡定自若地走入大厅。

厅中便再无外人了,只有待选的各家小姐和她们的贴身丫鬟。

强敌出现,自然是各方的焦点,不友善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

她不仅不恼,反而绽开一个笑容,作为谢礼。

绿萼为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她取出把雕花香木扇,一边扇风,目光似不经意地快速扫过一圈,内心已有了估量。

虽然长得都还能入眼,不过出挑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她悠然地垂下眼,从绿萼递过来的金纱笼中取出一颗冰梅糖,含在口中消暑。如此派头,自然又引得一干女子看着嫉羡不已。

等了大半个时辰,选秀的内侍才来,让待选女子按前后左右二人宽的距离,排列成方阵。

顿时,为了抢占个好位置,大家都开始挤挤攘攘。楚鹂却不急,等她们都排好了才往最后一行的最边角站过去。

这位置,看似最不讨好,但反过来想,也可以叫做——压轴。

几个内侍抱着拂尘,一路看一路挑剔,对看不中的人直接挥手,那人就只能狼狈地退出大厅,很快,大厅中剩下的人已不多。

到最后一行时,他们已挑得眼花,只恨不得打呵欠,几乎见谁都是挥手直接让其出局。可当走到楚鹂面前,几个人都是一愣,下意识地对视,眼中骤然有了亮光。

她也适时,含羞一笑,更是晃晕了他们的眼。

“这个留下。”那个管事的立刻做决定,其他人皆表示赞同。

初选,就此毫无悬念地过关。

当天晌午过后,便开始复选。

这一次,是将各处初选筛出来的人,集中起来筛选第二轮。

依然是储秀厅,但这一次的对手,很显然实力强劲了许多。

正式开始之前,内侍先宣读名册,核对有无差错。

楚鹂注意到其中监察御史家的千金杜秋蘅和梁侍郎的女儿梁姵姵尤为出众,一个冷艳,一个娇俏。

当宣读到她自己,说她是员外之女,顿时,各位女子的脸上都闪过了轻蔑。

她不以为意,照样站得端端正正。

而选秀女到底不是光凭家世,容貌出众者自然会占优势。何况这关键的第二关,有人特意打点过,于是,她顺顺当当地进入了最终的三十二名人选之列。

今日时辰已迟,内侍便命众人先各自回去,次日一早前往玉兰阁,进行最后一轮筛选。

当晚,莫夫人来到楚鹂房中,给了她一枚红色花钿:“你将此物贴在后腰处,明日便不会有人为难你。”

她谢过,依言行事。

翌日,玉兰阁。

这次遴选极为私密,由专人检查待选女子全身,是否肌肤光洁,有无疤痕恶疾,最后还有最关键的一步——验贞。

轮到楚鹂时,她走入阁内,里面的妇人即刻令她脱衣。

她缓缓褪去外裳,站在指定之处,那妇人过来,转到她背后时,目光触及那枚花钿,顿时一凝,随即低声说:“好了,穿上吧。”

楚鹂对那妇人颔首一笑,将衣裳重新穿好。

不多时,那妇人便朝外高喊一声:“留——”

她踏出阁门,轻轻舒了口气……

这一轮过后,又筛掉了一半,而最后剩下的这十六人,便是真正的秀女了,于当天被送入宫中。

当楚鹂坐在马车上,穿过那扇朱红重漆的宫门时,拢在袖中的指尖,不自觉收紧。

她回来了。

历经九死一生,历经蜕变涅槃,她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最恨的人,最爱的人,他们是否还记得,曾经有过她这样一个人?

秀女们被安排在清风苑,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楚鹂和杜秋蘅,梁姵姵三人恰好被安排在相邻的房中,抬头不见低头见。

其他的人见她们被分到一起,都暗地里幸灾乐祸,巴不得她们从一开始就斗个你死我活。

不过杜秋蘅是个心气极高之人,谁都看不起,一进去就紧闭房门,再不搭理任何人。

而梁姵姵又似很天真,见谁都是一脸无辜的笑,并不惹事。

至于楚鹂,更是像个与世无争的,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吃零嘴儿,打扇子,就算你对她摆冷脸,她也只当看不见,照样活得悠游自在。

这样一来,看戏的人没了乐趣,只好怏怏散去。

到了晚膳时分,诸位秀女齐聚大厅时,其余的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坐成一堆,只有她们三个,各自孤零零的一人。

梁姵姵眨了眨眼,先看了看杜秋蘅那张冷漠如冰的脸,脚步慢慢移过来,靠近楚鹂,甜笑着叫了声:“嫣落姐姐。”

楚鹂也回以一笑,两人便默契地一起坐到角落里空着的那张桌子旁,独独把杜秋蘅一人晾在厅中央。

如此被孤立,杜秋蘅气得一甩袖回了房。其他人都暗中对视窃笑,除了楚鹂和梁姵姵一脸茫然,仿佛根本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席间,两人说说笑笑,回去的时候已是手挽着手,形同姐妹。

走近房前时,正巧碰见杜秋蘅的丫鬟出来倒水,一见她们就冷哼着掉头进屋,关上了门。

“她为什么……”梁姵姵怯生生地指了指那紧闭的房门。

楚鹂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两人相对叹息一声,各自回房。

次日清早,楚鹂还未起身,梁姵姵就已经过来敲门,声音活泼如小鸟:“嫣落姐姐,园子里开了好多花,我们一起去看吧。”

“好。”楚鹂应了一声,给绿萼使了个眼色,她立即过来帮着更衣梳头。

照样打扮得淡雅而不眨眼,她出了门,招呼等在廊间的梁姵姵,两人亲热地携手去赏花。

隔着窗棂看见这一幕的杜秋蘅,冷冷吐出两个字:“虚伪。”

正值盛夏,清风苑中的那一方荷花池,素白的蓓蕾静然而立,偶有蜻蜓落于其上,此情此景,不由得勾起了楚鹂心底的隐秘回忆,一时有些失神。

“姐姐你在想什么?”梁姵姵的笑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微微一怔,即刻回神,俏皮地眨眨眼:“我在想,你是人比花美……”

“姐姐你笑话我,我哪及得上姐姐美?”梁姵姵拉着她的手撒娇。

她一笑:“好了,我们回去吧,快用早膳了。”

梁姵姵乖乖地点头,随后又问:“姐姐你说,是不是我们今日,就可以见到皇上了?”

楚鹂垂下眼睫:“或许吧,要看公公怎样安排。”

“其实我心里挺害怕的。”梁姵姵噘了噘嘴:“听说……”

“听说什么?”楚鹂眼神闪了闪。

梁姵姵却又似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支支吾吾再不肯往下讲。

楚鹂也不追问,和她一起回了膳堂。

一进去,就看见杜秋蘅已经先到了,今日的她,一袭亮紫衣裙,灵蛇髻上缀着花式繁复精致的金步摇,分外引人夺目,大约是打定了主意,想在众美人中,拔个头筹。

看见楚鹂和梁姵姵,她更是眉梢微挑,极尽倨傲。可惜这两人,也不知道是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照例挑了张远离她的桌子,谈笑如常。最后反倒只招来其他人的妒恨目光。

用膳结束之时,有内侍进来,宣布接下来的行程:去秋寒殿参见皇后娘娘。

呵,沈琬,我们又要相见了,可别来无恙?楚鹂的眸中,幽光暗沉……

一行人由内侍带领,前往秋寒殿,楚鹂既不选排头,也不选列尾,只走在队伍中央不显眼的位置,梁姵姵自然是亲亲密密地跟在她身边。而杜秋蘅,则微抬着下巴,走在最前面,有艳冠群芳之势。

到了殿外,众人停步,由内侍进去通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出来,传召她们进殿。

踏过门槛的那一刻,楚鹂的心如被刀锋一刺,那些汹涌的往事,又呼啸而来。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翻滚的恨与怒压下去,依旧不动声色。

“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随着众人下拜,她只当自己是普通的秀女一名,再不是其他任何人。

“平身。”沈琬冷淡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她又随着众人起立,仍然低眉敛目,并不急于抬头去看沈琬。

“都抬起头来吧。”沈琬命令。

楚鹂这才缓缓仰起脸。

眼前的沈琬,仍旧与当年,并无二致,唯一的变化,便是身体微微发福了些。

看来这些年,她过得不错。楚鹂在心中,淡淡一嗤,却又是一疼。

她之所以能过得不错,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对她不错,无论真心还是演戏,都终归是没亏待了她。

而此刻,沈琬审视的眼神,也一一从她们身上划过。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杜秋蘅,她今日,实在打扮得过于惹眼。

沈琬脸色未变,眼底却有丝嫌恶,一闪而过。

有了出头鸟,其他人自然就安全了许多,虽然沈琬的目光也曾在楚鹂和梁姵姵脸上停顿,可这二人都露出副无争无辜的神情,看着自然要比杜秋蘅顺眼许多。

“看座赐茶。”扫视过一遍,她开口吩咐。

于是,内侍搬来凳子,沿沈琬两边摆开。

杜秋蘅又是当仁不让地坐了左边首席,楚鹂依旧挑了个中不溜丢的位置,和梁姵姵坐在一起。

沈琬慢悠悠地抿了抿茶碗盖,喝了一口放下,才抬起眼:“时辰紧,本宫也来不及细看名册,如今见着你们也分不清,不妨各自说说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也好让本宫熟悉一些。”说着她望向坐在右手边第一位的人笑了笑:“便从你开始吧。”

杜秋蘅的脸色,顿时一僵,从右边开始,那她便成了最后一个,这分明是故意冷落。这两日连续受排挤,让她心中忿然。

无非是嫉妒。她咬牙,将脸侧向门口,倔强而骄矜。

沈琬的眼中,露出不悦之色,对其他人态度更为亲切。

而此次所选秀女,大多来自官宦之家,有这种机会,自然要显示,一个个除了报上名字籍贯,还要报上父兄所任官职。

当轮到楚鹂时,她们都假装神色如常,却暗暗斜睨着她,看她的笑话。

她站起来,却并无窘迫之色,谦恭地一行礼,正要开口,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娘娘,小殿下过来了。”

楚鹂的指尖,顿时一颤,禁不住抬起眼望过去,只见秦妈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正踏入殿中。

孩子……楚鹂仿佛在一瞬间,又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每日抚摸着腹部对他说话,那样痛苦却又欣喜地期待他到来,可到最后,却没有看过一眼,抱过一次……

“允儿过来。”沈琬此刻,已站了起来,一脸慈母的笑容,摊开双手。

秦妈一路小碎步跑过去,将孩子送入她怀中。

楚鹂只觉得心里,空荡荡地疼,仿佛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大块。

衣袖被轻轻扯了扯,她怔然转头,看见梁姵姵在对她使眼色。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愣愣地站着,而这里,是沈琬的秋寒殿,她不能失态。

她悄悄坐下,本想将视线转到一边,却又还是忍不住,去看那个孩子。

他是叫……允儿吗?

允儿……允儿……娘好想亲口叫一声你的名字,抱一抱你。

仿佛是上天感知到她此刻的呼唤,允儿恰在这时,往她的方向转过头来。

楚鹂的心跳,在刹那间停止。

他长得多么好看,俊秀的五官,纯真的神情,尤其是那双眸子,黑亮清澈,一开一合间,似有星光闪耀。

楚鹂用指尖狠掐自己的掌心,避开眼神,去看梁上的雕饰。

可另一位不速之客,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到来。

“皇上驾到。”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众人皆吓得慌张下拜。

楚鹂跪在队伍中央,看着那抹明黄的衣袂越过门槛,心忽然静了下来,静得出奇。

“允儿……”她听见他低沉宠溺的声音。

随后,便是沈琬的娇笑:“走,允儿,我们去接你父皇。”

再后来,两边的脚步由远及近,在殿中央会合,相携走回上座。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沈琬当初所说的话,最终都实现了。自己的孩子,叫她做娘亲,自己的爱人,与她同床共枕,恩爱白首。

楚鹂低着头,眼神凄烈,心中如在滴血。

过了半晌,萧覆才像是想起来还有人跪着,淡淡地说了声“平身赐座”。

楚鹂垂目入座,再不看任何人。

“皇上,这便是今夏所选的十六名秀女。”沈琬的声音柔和之极,倒真像个贤良淑德的皇后。

萧覆仍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似并无多少兴致。

“父皇……我要吃糕糕……”允儿奶声奶气的嗓音,像只小手,挠得楚鹂心中发痒,只能将手在膝上紧握成拳,控制自己不要往那边看。

“母后喂你吃。”可沈琬的一声“母后”,又将她的心,打入冰窖。

但允儿似乎并不领情,反而固执地要求:“父皇喂。”

“你这孩子……”沈琬娇嗔,萧覆却朗声大笑:“好好,父皇喂,允儿就是父皇的小主子,要父皇干什么,父皇就干什么。”

萧覆竟如此疼他。这让楚鹂心中又是喜,又是悲。

允儿吃了半块甜糕,便溜下萧覆的膝盖,拿着另外半块,在殿中边玩边好奇地看两边坐着的人。

为了讨好这小太子,众人都对他露出笑脸,楚鹂也很想望着他笑,却鼻尖酸涩,只得微微转开目光。

可他却不知怎么,偏偏对她有了兴趣,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歪着头望了她一会儿,将甜糕举到她面前,天真地笑:“你吃。”

楚鹂的眼泪,在那一瞬间,差点就滴了下来。

“允儿回来,别乱跑。”沈琬的声音,总算是为她解了围。

允儿目光一暗,扁着嘴走了回去。

楚鹂咬紧了牙,强行逼回泪水,身体却仍不易觉察地轻颤了片刻,才镇静下来。

上座之人,依旧是笑语宴宴,其乐融融,周遭万事万物,仿佛都不在他们眼中。

直到午膳时分,萧覆才终于站起身,说已在观景厅设宴,让众人一齐前往。

说完他便抱起允儿,和沈琬并肩挽手,率先前行。

楚鹂望着他们的背影,眸色冷寂,而站在不远处的杜秋蘅,眼中亦是一片冰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