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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终于攀上最高的险峰,天空一拂阴郁之色,碧蓝如洗,回首来时路,远山如黛,笼罩在飘渺变幻的云雾之中。

山巅视野开阔,两面连着延绵起伏的山脉,他们是由南面上山的,放眼望回去,有零星的小村庄点缀在葱翠的山林中,一派悠闲的田园景致。

北面的风光却截然不同:四处可见开凿中的山体,林木损毁了十之七八,露出峥嵘的岩石原貌,即使离得这样远,也能听到隆隆的挖掘机的响声,以及灰蒙蒙的迷雾;一座规模不小的镇子依山而建,高高低低的房屋参差不齐,给人一种混乱喧嚣的热闹感。

“看见么?”罗俊指着小镇对海棠道:“那个镇叫‘岩中’,我们得去那里住上一阵。”

海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眺过去,半晌迷惑地问:“看起来人挺多的,你不怕被发现?”

经过刚才那一通发泄,海棠长久积郁的心情舒畅了不少,面对罗俊时,终于不再似之前那样别扭了。

罗俊挽着她的肩,淡淡一笑,“人多的地方反而安全,只有这样,我们才不容易引人注目。”顿了一下,又道:“不会呆很久,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就走,你的伤不适合继续奔波。”

海棠慢慢低下头,“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如果没有她,他大概早就远走高飞了。

不过,如果没有她,他又何尝用得着逃亡?!

但是,如果没有她,大概没人会知道何少冉是怎么死的……

一连串的假设象契合有序的锁链那样依次排列到海棠面前,再一次拷问起她脆弱的心灵来,内疚与负罪的感觉刹那间又把她笼络住,心情再度沉重且抑郁。

罗俊将她的心思变化一应睃在眼里,轻拥住她,手掌摩挲着她稍显凌乱的鬓发,低声笑了笑,“不会。”

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这样的生死抉择,在过去的岁月里曾数次出现过,所以,他早已习惯。

然而,这一次,与以往又是多么不同,因为有她在身边,他便不再孤独,他所做的一切也就有了意义。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海棠闭上眼,把所有矛盾纠结的心绪拦在门外,她真的无法继续思考那些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否则一定会疯掉。

去岩中镇的路上,罗俊想到一个问题,“去岩中镇需要与人接触,我们得给自己找个新的身份。”

海棠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俞海棠,我也不是罗俊。”罗俊思忖着继续说,“我……就姓龙,叫龙进吧。”

换一个角色示人,这海棠少女时期最有趣的游戏,如今再度演绎,她苍白的脸上难得闪出几分昔日的光彩,体内的灵动被激活了,咬着唇也认真替自己思索起来。

罗俊盯着她,却是百般为难,“你的名字,就叫…….叫….…”他想得绞尽脑汁,好几个名字都已经冲到嘴边了,终究觉得不满意。

“池清。”海棠终于思量妥当,眼睛亮亮地迎视着他,接口道。

“池清?”罗俊喃喃地重复了几遍,皱紧眉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没有‘海棠’好听。”

海棠抿唇笑了笑,觉得他的执拗有些傻气,“其实,池清才是我的本名,是我爸爸给我取的。”她离开罗俊的怀抱,转头看向远方,“后来爸爸不知道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他走后,妈妈就给我改了姓名。‘海棠’是我的小名儿。”

罗俊默默地听着,过了片刻,轻声问她,“你恨他吗?”

“你说我爸爸?”海棠转过脸来,“不,我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了。”

他离开的时候,她才八岁,中间隔了十二年,她也由懵懂无知的儿童长成了婷婷少女,她的成长字典里,父亲只是个抽象的概念,但他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却被海棠牢牢保存在了心里,对于象她这样喜欢新奇的女孩而言,那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同时也是另一个身份的象征。

罗俊从海棠的神态里读出了“池清”这个名字对她的意义,说不清道不明,他放弃了评判,牵过她的手,温柔一笑,“好,就叫池清。”

下山后,他们在公路旁幸运地搭到一辆顺风车。车主是专门为附近的矿井跑运输的。

罗俊谎称他们是去南山做生意,一时迷了路才跑到这儿来的。

车主姓尤,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哈哈乐着玩笑道:“南山那旮沓有啥生意好做啊?想赚钱,不如留我们岩中得了。”

“南山可以收茶啊!”罗俊随口说着,又故作不解地请教,“你们这儿都忙些什么?”

尤师傅便得意地给他讲了会儿岩中镇的“镇史”,听得罗俊连连点头,兴致勃勃的神色。

“只要你眼力界儿好,花个七八万,搞张开采证,没多少成本,不出半年,我包你发大财。”尤师傅吹得天花乱坠。

“还有没圈掉的地吗?”罗俊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多了去了。”尤师傅随手一指,“那儿,那儿,现在都还没主儿呢,不过得快,指不定哪天就给人搞去了。”

车子驶入集镇,道路有些坑坑洼洼,海棠被一个颠簸掀起,一下子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低呼一声,罗俊忙伸手将她搂住。

尤师傅见海棠脸色很差,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遂关切地问起来。

“她在山上摔过一跤,又累了这么几天,所以身体不太舒服。”罗俊一边解释一边乘势问:“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干净一点的旅馆没有?看样子我们得在这儿住上几天。”

尤师傅一听,立刻拍着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我认识一家开旅馆的,晚上还有热水供应。”他瞅瞅罗俊狼狈却不失风度的外貌,呵呵一笑,“看你这副样子,几天没洗澡了吧。”

罗俊无话可说,只是默认地笑了笑。

尤师傅热心地把他们送抵了约定的旅店,看老板跟他打招呼的热情劲儿,罗俊不难猜测他们之间很有可能是拉皮条的关系。

这家无论门面还是内部设施,都只能说非常普通,也没有他嘴里描述的那样的干净清爽,不过来都来了,也只能先住下,况且,这个小镇上的旅店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水平了。

临走前,尤师傅对罗俊低声道:“说正经的,你要真想在这儿采矿,可以找我,办证我有路子。”他把一张类似名片的手抄联系方式递给他。

罗俊似笑非笑地应承着接过来。

尤师傅又直着嗓门关照老板,“龙先生是我朋友,你可一定给我好好招待!”

老板点着头,一边恭送他出门,一边悄悄塞给尤师傅一张钱。

罗俊偷眼瞄到,果然不出他所料,心里不觉哼笑了一声,适才一路驶过,看到这小镇上多的是旅馆,想来竞争也很激烈。

“房间是要一张床还是两张床的?”接待员的提问把罗俊的思绪引了回来。

“两张。”“一张。”

海棠与罗俊同时回答,又面面相觑,片刻的懵怔后,海棠脸上泛起点点红晕。

“到底几张?”胖胖的接待员正用笔在登记簿上写着,抬头看看他们,有点不耐烦。

“两张。”海棠声音随低,却很坚持,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伤,她甚至会要求单独住一间,与罗俊隔开。

罗俊飞快瞟了眼海棠不自然的脸,她牢牢盯着登记簿,并不看他。

“就两张吧。”他妥协地点了点头。

接待员狐疑地看看他们,无法断定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虽然罗俊在关系一栏里明确写着“夫妻”二字。不过这不在她的管辖范围内。

小地方办住店手续没那么复杂,解释几句,签个名字,最重要是付了钱,接待员就很爽快地把钥匙扔给他们了。

房间很简陋,几乎没有装修,白墙上有斑驳的污渍,天花板上曾经渗过水,有一大块霉斑,两张窄小的床几乎是紧挨着的,共用一个电灯开关。窗边是一张表面已经掉漆的万用桌子外配一把同样老旧的椅子,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但是,即便再粗陋不堪一点的房间,对于曾经在野外度过两宿、且终日惶惶逃窜的人而言,已经是很安适的所在了,任何安全感都非来自于周遭环境,而是来自于内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