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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那天,我和汉斯的任务是守住南边的高地,那一带接近城镇,有不少民宅,不过很多人看见打仗都不敢出来。沟对岸就是敌军疯狂的火力,汉斯当时看了看地形,就跟我开了句玩笑:搞不好今天咱们得死在这儿。”

海棠听得入神,忍不住插话,“那你们为什么不逃?”

罗俊被她天真的反问逗得莞尔,“没那么容易,后面是自己人,前面是敌区,往哪儿逃?而且,肯出来干这个差使的,很多都是亡命徒,死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怕的。反倒是当逃兵,不仅被抓到会受罚,以后谁还敢收我们?”

海棠抿起唇,无话可说了,她固然无法理解那个于她而言太过离奇的世界,但也明白罗俊说得有一定道理。

“没想到汉斯的玩笑会成真,那一仗打得很惨烈,敌军没多久就越过壕沟包抄过来,看着自己的人成批成批死去,领队脸都青了。我们的队伍被迫向东退了两百米,以一片居民区为据点死守。我跟汉斯在最外围,因为要掩护主力,是最后一批撤退的。但是我们没能按时回主营,撤退的过程中出了点儿状况。”

“什么?”海棠完全沉浸了这个“故事”,听到罗俊话锋一转,连心都不自觉地揪到了一起。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乱打乱撞冲进了火力区,她傻呆呆地站在我们面前,大概料定自己会没命,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可是还一个劲想把孩子往背后藏。汉斯好像着了魔似的,突然冲上去,拽起她们就地往前面奔,我当时也有点儿懵,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根本来不及问,只能随着他一起跑。最后才明白,汉斯是想救她们,可惜,功亏一篑,在北坡,那对母女被他们本国留守在对岸的士兵发来的一梭子弹要了性命。汉斯也因为踩到雷被炸掉了一条腿。我拖着他往回奔的时候,听到远处一阵巨响,整个居民区都被炸得分崩离析,连同我们的人都毁在了那里。”

罗俊的面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他在陈述的,只是一个跟自己无关的故事。也许,正因为经历过,才能明白故事本身所演绎的并非精彩,而是残酷。

“正是因为汉斯临时起意想救那对母女,我们才免遭成为炮灰的下场,那之后,我拖着汉斯连逃带躲,总算拣回了一条命,不过汉斯的左腿还是废了。他醒过来时问我那对母女怎么样,我告诉他,死了。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战争真是个fucking的东西。”

“我们没有再回兵团,突然对打仗厌倦了。汉斯说他想回家,他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所谓的家就是泰国,我反正去哪儿都无所谓,于是送他回了泰国。用这几年赚来的钱买了一栋房。我陪他在那里呆了三个月,后来又经人介绍认识了冯齐云,做了他的保镖。”

海棠皱起眉,“你不是对杀人已经厌倦了,为什么还要为冯齐云做事?”

“做保镖跟雇佣军还是有区别的,前者的主要职责是保护雇主,杀人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手段。再说,”他低下头去瞥了海棠一眼,目光中竟有一丝自嘲的怅然,“我除了拿枪,别无所长。”

海棠无语。

“我父母走了之后,我一直不太清楚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好像只是单纯活着而已。我曾经问过汉斯,为什么要救那对母女,士兵在战场上最忌讳怜悯之心。汉斯也说不清楚,他觉得那个女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还活着的时候,一旦遭遇危险,也是这样一副母亲拼死保护鸡仔的模样。”

“可能每个人都会遭遇打动自己的某个时刻。” 他吸了口气,深深望住海棠,“就象我第一次听你弹琴,才明白什么叫美。”

海棠怔住,如水的剪眸凝在前方,眼里是交缠不清的情绪,有震颤,有矛盾,当然,也有感动。

她象痴了一般的入神模样在罗俊心上勾起一抹缱绻的涟漪,稍一犹豫,他便揽住了海棠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俯首,灼热的唇紧贴在她柔软湿润的双唇上,吸吮辗转……

没有任何征兆的这番侵袭让迷惘中的海棠陷入了眩晕和慌乱,一旦恢复意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拒绝他的亲昵,一边扭动着想挣脱他的怀抱,一边伸出左手朝他胸膛推去,还没施展开来,身体与双手就已被罗俊轻松俘获,再也动弹不得,他要制服她,实在是太容易了。

海棠的脑子里乱极了,出事之前,罗俊不是没有吻过她,他甚至攥取了她的初吻——那曾经是她午夜梦回时最甜蜜的回忆。

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在他举枪杀人的那一瞬间,海棠心中完美的罗俊已然灰飞烟灭!

这阵子两人虽然朝夕相处,却几乎没有暧昧发生,罗俊只是一心一意照顾她,而海棠,还纠缠在那个颠倒天地的晕眩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定义罗俊才算正确。

她的抵抗并不坚决,理智与情感在做着激烈的交战,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来,罗俊已经放开了她,但双手仍紧揽住她,海棠的脑袋被他用手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她竟无法强迫自己再度逃离,一任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泛滥。

“海棠。”他暗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比赛那天,我去了。”

海棠在他怀里又是一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问:“你怎么进去的?我没看见你。”

罗俊一笑,“如果想进去,总会有办法。”他捧起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你弹得很好。”稍稍停顿,他又强调,“是最好的,应该得第一。”

海棠又在他眼里读到了那久违的赞誉与恭维,她无法不沉醉其中,更兼之他今天的这番自我剖析也在某种程度上软化了海棠:他并非一个与生俱来的嗜血者,很多时候,他那么做,只是迫不得已。

那些终日覆盖在她心头的来自道德以及良知的谴责终于如烟雾般徐徐散去,没有什么比自己跟自己较量更累,内心深处,传来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似在要她放过自己,恍惚中,她伸出手去,迟疑了几秒,终究没有退缩,第一次以主动的姿态圈住了罗俊的腰际。

她的每一分微妙的变化都逃不过罗俊的感觉,在海棠的手臂环上他身体的刹那,一股热浪自体内激涌而出,席卷了罗俊的周身,他倏然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为等这一刻!

“海棠,我只有你了。”

自头顶上方,传来罗俊沙哑的呢喃,海棠静静地听着,缓缓闭上眼睛。她的心上长久绷起的一根弦因为这句话铮然断裂,空余渺渺回音,幻化成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自内心深处悠悠荡荡传来,却不明白要説给谁听。

大湖村,顾名思义,因村边的一汪湖水而得名,湖的面积其实不大,类似一个较大规模的水库,但因为是自然形成的小湖泊,有着天然去雕饰的迤逦风光。

罗俊拥着海棠临石而坐,脚下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在若有似无的微风中,轻柔拍打着岩石。

“还疼吗?”罗俊用手轻轻拂了拂海棠的肩。

“好多了。”海棠盯着湖面,淡淡地回答,“罗俊。”

罗俊低头看着她。

海棠垂下头,隔了半晌,终于鼓足勇气,低声问他,“你们……为什么要杀何少冉?”

自逃亡以来,他们俩谁也没有提起过那日可怖的情景,那是海棠的一块心病,她根本不敢碰触,可何少冉死前的惨状却象幽灵那样,频频光顾海棠的梦境,把她折磨得心力交瘁。

罗俊一怔,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顿了一下才回答:“他发现了冯齐云。”

“冯叔……”这个自然的称呼甫一出口,海棠就感到一阵鸡皮悚然,她赶紧问下去,“他是不是一直躲在郑家?”

“嗯。”

“他受伤了?”海棠想起冯齐云那只残废的脚来。

“嗯。”

“怎么会受伤的?”

“……”罗俊沉默。

海棠瞅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意告诉自己,可是既然已经把埋藏心底的疑问问了出来,她便欲罢不能,忽然很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许只有那样,才能让她的病症有愈合的可能。

“你买的那些药……都是给他治伤的?”她坚持不懈地转了个话题接着问。

“……嗯。”罗俊却越答越勉强。

海棠恍悟,至此,一条线索清晰地在她脑海里串联了起来:冯齐云犯了事又受了伤,于是躲到郑家养伤,难怪她每次坐罗俊的车,总能看见一摞药包。而且,他在郑府名义上是谈生意,却几乎不看见他跟外人接触,大概他全部的任务仅仅是保护冯齐云而已。

“何少冉为什么跟你们过不去?”

很长的一阵沉默后,罗俊幽幽地说:“这得去问何少冉本人。”

这句话终于把海棠所有的好奇都堵了回去,她也沉默了。

其实罗俊不想刻意瞒着她什么,但是有些事,不知道远比知道要好。尤其海棠是亲眼看见何少冉死去的场景的,如果她知道他杀的是一名警察,罗俊很难想象她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自己,他好不容易赢得了亲近她的机会,又怎么舍得再次被她推开。

无论什么东西,什么人,都休想将她从自己身边夺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