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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雨到底下了多久,她不知道,在这样一场大雨之中,她莫名其妙有了放弃的感觉。她挂在那里,一动不动,无法出声,也不再试图出声。她闭上眼睛,是放弃,还是等待?

耳朵里似乎只能充斥着哗啦啦的雨声,可是如果是放弃,她对于那细碎的声音为何会如此敏感。

她睁开眼,却看见锏迷蒙的脸,闭上再睁开,那张脸正咧着大嘴朝她笑。他浑身是泥,抱着她旁边的一棵树,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从下面爬上来,看着他无比狼狈的样子,却心头止不住的温暖,笑着又哭起来。

“你冷静点,别怕!”他看着她的哭哭笑笑,自己倒是怕起来,试图靠近她,却发现没有树干的支撑,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她哪里怕了?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她吸着鼻子试图阻止这样无缘无故的流泪,可是只能让自己哭得更凶,最后竟变成呜呜的哭泣。

“你别哭啊,乖,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磕到哪里了?”他越是问,她哭得就越凶,最后他决定拼一把,双手放开树干,准备朝她一跃,却不敌脚下的沙石,滑下几丈远。

他真的很笨,一个典型的贵族公子,即使八年流亡生涯也没有教会他基本的生存技能。也许他应该自己先脱离险境,即便是不丢弃她,也可以下山找人来帮忙。可是他没有,他固执的一遍一遍试图靠近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解救她于为难。

后来的绫罗责骂过他的愚笨,却不得不感恩于他当时的坚持。他没有放弃她,即便是浑身鲜血到处伤痕,即便是可能自己也要陪她永远留下这里,他仍然没有放弃,他一遍遍的尝试,那张笑脸始终晃在她眼前。

她看着他的样子,突然间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她不要将军头衔,她不要冲天权势,她甚至不要万里江山,她想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颗真正把她放在心上,不抛弃不放弃的心。

她无法想象,如果她真的被他扔在这儿荒山野岭,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也许不会死掉,却可以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感激他,当他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在深夜的荒山小道时,她觉得心底有一股潜流,默默的把自己缠绕,越缠越紧,越缠越紧,就像她的手臂,在他的肩膀上收紧,脸贴上他的脖子,感受到他整个背部散发的缓缓热力。

那时的她并没有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因为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泥浆,根本就无法分辨出衣衫和皮肉。直到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狭窄潮湿的山洞,借助洞里不多的干草升起小小的火堆后,她才发现他被雨水冲洗干净的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痕。

他的整节衣袖几乎被扯去,裸露的手臂上有一条被树枝划开的划伤,血肉模糊,几乎见骨,从肩膀处穿过手肘直至小臂,血淋淋的肉翻开,血水混着雨,不停的滴落在地上。

而绫罗摊开自己的手,看到满手的鲜血,才发现他的脖子右边有两道刮痕,幸亏不深,否则就割断了气管。

还有他因为不断试图靠近她而一次次从山上滑下的擦伤,他的右脸颊,也布满了一道道血痕。

她看着他这个样子,是动容也是心疼。她心疼?不容易啊。她以为她的心早就变得冷硬,鲜血对于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她杀过人,杀过很多人,杀过不认识的人,更杀过熟识的人,她以为自己早已满手鲜血人鬼不分了,可是,看见前面背着她,全身颤抖着生火的人,她的心,是真的疼了。

“锏……”她试着出声,可是声音微弱而沙哑,外面的雨势仍大,轻易的掩盖了她的声音。

他没有听见,趴在地上努力搜寻干草,血水顺着衣服滴落在地上,很快积成一个小小水洼。

火光星星点点,被雨水弄潮的草不易燃起,偶尔冒出浓烟,偶尔有些微弱的火舌。良久,才听噼里啪啦的声音,火慢慢的烧旺。

锏往火堆里添些干枝,然后顺势坐在地上,这才扶住手臂,检视一下吓人的伤口。被雨水冻得麻木的手臂其实已经不甚疼痛,其实不只是手臂,他觉得全身都已经麻木掉,只有一种闷闷的,让人抓不住的疼痛感,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哪在疼了。

可是,他却笑了,此刻的自己才真正放松下来,一旦放松,所有的直觉开始慢慢回归身体,那一点一滴的刺痛开始遍布全身。

他真的爬了上来,他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真的活着爬上来,并且带着绫罗一起。绫罗?!他一惊,转头寻找她,看见她仍然靠坐在角落时,心又放了下来。她虚弱的靠在洞壁上,用一种迷茫的眼神忘他。他想起刚才她的失声痛哭,像孩子一样害怕的哭泣,就是她那样的哭泣,让他鼓足勇气,一遍一遍的尝试,那些锐利的树枝突然间不足为惧,他只想冲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不要怕,这里有他。

他慢慢走过去,想把她抱到火边来。他们全身都淋透了,如果不把衣服弄干,情况只能更糟。

绫罗看着他走进,然后半跪在地上就要把她抱起,那条翻着白肉的口子血流已经减缓,却横在她眼前刺痛了她的眼。

“不要。”她虚弱的推拒他,他的手不能用力,一用力,血马上又要迸裂出来。

“你干什么?!”不悦她的反应,也不顾她的推拒,他用力把她揽在怀里,然后艰难的起身。

他的手一定有流血了,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潮湿的热气。

“你快些放下我,”他的下巴不悦的敛气,“你的手不行。”然后又神奇的舒展。

“没事。”又是吃力的蹲身,放下她时,却是格外的小心。

他的手从她的腿下抽出,绫罗意外的看见上面刺眼的鲜血,看来他满身都是伤啊,“你赶快处理一下。”她轻轻说着,手扯住衣摆,想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扎伤口。

而锏却盯着手掌上的伤,迟迟没有动作,他的右手没有伤,手上的血却鲜热无比。他心里一个激灵,猛然掀起她的裙摆,惹来她一声惊呼,却在她的腿上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伤口。

绫罗雪白的里裤几乎染成了血红,还有不断的鲜血冒出,把里裤贴合在腿上,显现出姣好的腿形。

看见他的动作,绫罗心里有不详的预感,她缓缓按下他的手,看见了自己被鲜血浸泡的双腿。

她觉得心里有一股吓人的冷气,让她顿时全身发凉,惊起一身冷汗。

她受伤了,可怕的是,她没有任何感觉。

她伸出一根手指捅捅大腿,没有,它们没有任何感觉,像消失了一样。

她失去双腿已经一年了,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它们的消失,真是可笑啊,老天让她这个时候才真正知道了残废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她没有了双腿,真正没有了。她不能跑不能跳,甚至没有感觉了。

“绫罗。”锏一把抓住正用力挫捅自己大腿的手指,对她摇摇头。

她笑了,咧着嘴对他说,“一点儿都不疼,它们一点感觉都没有,不信,你看。”说着,她又要拿另一只手去弄,却被他另一只手抓住。

“不疼很好,我的也不疼。”他撒谎,其实他的伤口疼的要命,不过他现在却庆幸这种疼痛感,这让他感觉到真实。

“是吗?”她的笑容突然间变得邪恶起来,她猛地低头,一口咬住他的伤口。

“啊!”他肩头突然吃痛,放声大叫,用力甩开她的手,向后跌坐去。

她到底在干什么?锏怒目而视,不知道她突然发什么神经,却发现她摇头得意的笑笑,嘴角边还沾着血迹,说不出的诡异。

“你处理你自己的伤口。”笑容突然敛去,换成一张犀利的脸,然后低头,不再看他。

锏看着她撸起裤腿,发现小腿上也布满了鲜血,看不清伤口到底在哪里。然后她脱下外衣,用浸湿的衣料擦拭血迹,发现右腿小腿肚上有一个血窟窿,看来是被锐利的树枝插的,而左腿的膝盖处是一道划痕,切开了肉,可以看见骨头。

检视自己伤口时,绫罗倒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法利落的把外衣撕成布条,绑在伤口的上方止血。现在他们没有任何药物,只能简单的进行处理,希望明天雨停时还可以爬起来。

处理好一切,绫罗转头,发现锏仍愣愣的坐在原地看她处理伤口,她有些无奈的叹气,“不会吗?”然后对他招招手。

锏乖乖的过去,觉得这样的绫罗似乎又变了样,刚才的脆弱和无助仿佛只是一个幻象,又变成那个冷静冷血拒人于千里的绫罗。不,似乎也不是,这个绫罗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在为他包扎伤口。她娴熟的技法似好像经常演练此事,并且,毫不留情,嘶,她狠狠一勒,疼的他冷汗直冒。

他的伤口多,却没她重,多是些擦痕,也许明天早上就可以结疤。火仍然慢慢烧着,不大,却给了人温暖与安定,绫罗伏在地上,在跳跃的火光间半睡半醒,而锏坐在旁边,偶尔给火堆添下柴火,偶尔回头,看看洞外那越下越急的雨势。他看看绫罗已经被裙子覆盖住的腿,想着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