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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往事

这不是一个男孩,是一个男人。

历经的世事,流转的红颜。他身上的故事虽不似江水滔滔纵横,却也如小河蜿蜒不断。这恰是女人们最爱的那一口:一个饱经风雨却愿意洗心革面的浪子,比一个忠贞不渝的傻瓜更有能力也更有手腕保护心爱的人------这就是真实世界里的爱情帐单,被证明的女人的魅力,就是餐后附赠的小点,光那口甜,宜敏就没理由拒绝,除非蠢。而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会比她万芳晴更愚笨?有道是“我蠢故我在。”她从杨志闪烁的眼神里读出了怜悯的意思,如火星般灿烂一瞬。然后沉下来,在芳晴对面,他与她,分别是一个女人的前男友与闺蜜。

她饮口茶站起来,他倒殷勤的相问:“去哪里,我送你吧。”

这样也好,她点点头。出门直行向右,穿过窄巷小道热闹的集市,杨志听芳晴指点把车停在一个门面前。大碗面大碗汤正流水价从铺面深处一碗碗抬出来,红椒葱绿,喝过的残汤剩灸,黄澄澄的,噗的一声就倒在门口的沟渠里,哧哧啦啦的,有白茫茫的雾气漾出来,那是隔壁包子铺的大屉,站在三楼,杨志仍能闻到那股油腻中混杂着葱韭的气息。

就算最难的时候他也没让宜敏住过这种地方。宜敏好静,是如墓地般*静肃的那一种。没钱的时候他时常许愿说“将来一定买别墅让她住大房子。”她惫懒的笑,如猫一般缩在床角。淡青色的天光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吹得随风四散,露出一张脸。而孙宜敏向来都不是什么精致的美人,唯有一点点精神风致,令人瞩目难忘,却也只是在有心人面前。她还能找到这样的人吗?他坐下来,点一枝烟。五六平方的出租房,除却张床就再没其它。被窝寒素简薄,如同这欠条上的字体。真真切切是宜敏的字,半年。女人真有办法,不过半年就能攒够一个文职一年的工薪。这么有信念,还要人操什么心。杨志把烟头掐灭站起来,站在窗前略等了等。万芳晴总算和房东扯完了,手上握着几佰块数毛。杨志看她细数一数随即说道:“我不见宜敏。”

他看她脸色一黯,倒生出几分心怜。

“那不是你的错。”这句话他事前没说,事后也没说。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邮件,没有托人劝解。唯有一张撕成四截的欠条放在芳晴钱夹里。那混乱的一夜,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何时做了这个动作,唯有无尽的星光与月色,映照在人身上,如烈日般光芒四射炫目耀眼。而后淡下来,淡到唯有素白的那一种。被冻在冰川中央的,是一朵花完整瑰丽的形状。

你以为你还能找得回来么?

夜渐渐深了。

行李打包完毕,约了三轮明早出发。她乏了,索性住在这里。

李明彩在电话那边并没有什么惊异与难过。芳晴心一动,象小时候那样,轻轻脆脆喊了声:“妈。”

“你们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好了你们才能好,我若不好,你们也不会好。而我对你们好,就是尽量让你们在经济上做到无后顾之忧。你好好想想我昨天说的建议吧,在老家人熟地熟,何必非要一家子跑到省城赚光面子过穷日子。听我的,有两套房子在手上,有一笔活钱傍身,有医保有社保,若真是有个三灾两痛一时急了,房子卖一套也能渡得了难。而且谁知道我能在省城里呆多久?几时找份工作回去,也就是一家子团圆。”

芳晴不知道她这番话能有人听得去几分,该说的说了,心静下来,倒是李明彩握着手机站在这里愣了好一阵子。这样的芳晴令她陌生而又倍感熟悉,在她几十年的工作与生活经历中,她不是第一次想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到有人以含蓄的姿态和她交谈。说的还是她的后半辈子,听条件倒是很让人动心,就是语带威胁让人心生不快。若是不同意当会如何,李明彩合上手机,瞟了一眼老头子。心里冷笑一声,谅她万芳晴就是向天借了一万个胆也不敢把老子娘一同蹶了扔到屋子外头去。

所以他们始终在一起。不管文斗武斗,不管上山下海,哪怕有吵闹有争执有嫌隙有埋怨,但在孩子面前他们就该是铁板一块。两年前的教训深刻惨痛的再次呈现在她脑海,李明彩慌忙凑过身子,低低把刚才电话的内容一字不差的讲了一遍。然后叹息着说:“也怪那房子不争气,若是照原定交房时间,早半年多我们就该住上新房子。”

卖得太火,开发商嫌价格亏了,索性想照原价赔款动员大家退房。哪有人肯,光算算帐面就已经赚到了姥姥家。只能忍气吞声任交房时间一拖再拖,别墅一栋一栋盖起来,景观越发好,这半个月他们两口子不知往工地跑了多少次,哪一次不是笑得乐到心窝里去。这样的房子老家哪里会有,万树德语重心长的对老伴说:

“把这个卖了再买一套,房子仍然只能落在她名下。因为银行只肯贷给她。她若还贷倒还好,她若不还,这债岂不是由我们来背。你我二人又不能活一辈子,背到最后还不是轻轻松松掉到她腰包里。不然的话,还能退了卖了,还是上法院告她,都不能。你我两个有多少工资,还掉房贷还能有几个钱在手上。回到老家,走得动还好,走不动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你听她说得好,回老家来生活,哼。有道是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你几时见过一个人放掉好好的日子不过回到穷乡僻壤过苦日子。哄人呢,她倒是越发会哄了。没本事哄旁人,哄自己爹娘老子倒是有颜有味。这,就算是我的一点担心。现在再从帐目上来讲,老家的房子是便宜,但也就意味着升值空间小。同样是一万块,放在省城涨上三四倍也不止,放在老家,能保值就不错。这篇帐,她万芳晴没算过,还是算过了忘了跟你说。是不敢说吧,说来说去,她最大的一笔帐也就是给父母养老。轻轻巧巧想一笔抹去再落个好名声,当真是双面胶糊住了脑袋,欺负人没读过书。”

他看见李明彩已听得呆掉,不由得笑起来。

老头子果然永远都是对的,李明彩一脸惋惜的压低声音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从前怎么办,现在也就怎么办。能活到今天,除却好身板,靠的就是那一套。那是往事一丝丝刻进骨子里,万树德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悟得晚是我的错,我就不信斗不过。”

“怎么说也是自己女儿。”

所以才撂不开手,万树德把手上的报纸哗啦啦扑了一地,表情沮丧活象个没讨到糖的孩子。这样的神气,还是十几年前他竞选部长时见过。为了表示民主,厂里让竞选人站在办公楼前的肥皂箱上把施政纲领脱稿子演讲一遍,再评议打分。万树德的得分是最高的,“你还记得吗?”她问老伴。只可惜偏偏漏了一层关系没点好。他们坐在一起回忆细节,兴奋得鼻尖都红了。

“别是冷着了吧。”万树德嘲笑老伴。夏日燥热的空气火辣辣的摔在人脸子上,象那个所谓关系的脸,“还不到三个月就被我搞下去了。”万树德骄傲的回忆着,那些火热的日子,那才是真正有意义有追求的人生。哪象现在,连一个毛孩子也能挺着鼻子到他眼前讲大话,动辄她还贷她还贷。还不是仗着有两个臭钱,一松手就是二万二,自己亲爹妈倒是连一根毛都没摸。谁知道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还夜不归宿!万树德心里一惊,硬生生把这句话从嗓子眼咽进肚里去。他偷眼觑觑孩子的亲娘,好象没啥反应。那就好,那就好。有道是法不责众,虽然只有两个人,可他们却是她万芳晴的亲爹娘。

所以要以静制动。急管什么用哪,没的泄了自己的底牌。他迷迷糊糊在桌上摸了把药和水吞了,翻来覆去辗转到半夜这才睡去。还没到清早就被磕磕绊绊的动静闹了起来。

是芳晴拖着几大袋行李进屋,听女儿三言两语把事情交待清楚。万树德这才领悟过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他想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眼里笼上一层雾气。“就这么还说我不疼她。”趁着女儿吃早餐的功夫,他细细的把那些升值啊之类的概念好好讲了一遍。芳晴没吭声,但双眼分明一亮,脸上流露出懊恼的神气。

“是我疏忽了。”芳晴说。

她倒敢讲,李明彩与万树德背地里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没瞅见芳晴出门时脸上欣慰的神色。万芳晴此刻的心情与“吾家有子初长成”并无二致。穷不怕,难也不怕,只要能相互尊重好好商量。看来适当的冷一冷还是有好处的,万芳明笑咪咪的走进办公室,随手扯过一张白纸打了张十万的欠条给老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