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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突变

这一笑之后就忘了再问别的。

比如他到底要不要去看宜敏,比如他为什么要说“不合适。”

不合适吗?

那世上还有什么是尺寸刚好?

不过是削足适履踏血而行罢了,有人忍得,便被视为爱情。有人忍不得,便被称做负心。

这都是宜敏说的。

周日清晨,在前去相亲的路上,原不该想这些话,可照片上那人秃头肿脸一副颓相。芳晴按捺不住推推李明彩求救似的喊声“妈。”

“真人比相片好看。”李明彩安慰她。

她温驯的喔了一声便再无异议。

这孩子就是这点好。听教!

万树德不在,李明彩更比平日打点起百倍的精神与人寒喧应酬。

王婶的女儿的表哥站在茶楼包间入口处并不急于进来,他只是站在远远的上下打量芳晴,倒象是在看什么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唯一不一样的是现在她买了房子。

她买了房子。

就象是待嫁的人拖了只皮箱,箱子打开,是嫁妆还是拖油瓶,却由不得自己,全是对方说了算。

窗外春意盎然。

芳晴默然独坐一侧,李明彩仿佛泪流满面的冲了过来牵着她要走,“那表哥居然说你是凤凰,房贷是拖累。”走,好得很哪,芳晴大喜过望的站起来,可真实的境况却是王婶凑近对她机密的说:“有房子,好啊,从小看你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那男人是我婆家那边的表侄子,如果你真看不中,就放开了说,别怕得罪人,自个儿的幸福最重要。”

芳晴感激的捏一捏王婶的手。

嫁妆丰厚,原来她在别人眼里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芳晴有点激动,投向胖子的眼色便在不经意间如平日一般温和。

是个好女孩子,宜室宜家。

人人都是这样说。

在她有了房子之后,或许他们再不会在说过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价就是被象她这样的宅女给炒起来的。

芳晴矜持的微笑着为对方递上纸巾。流汗的胖子,倒是老爸喜欢的那种类型。

一盏茶寒喧了三个钟,真是经济实惠。

看样子是个过日子的人。

本科毕业,在一家医院总务科任职,旱涝保收之余还有若干外快。就是家境差点,农村,有父母弟妹需要照料。

李明彩一直守在茶楼门口,等了三个多小时才从女儿嘴里把情况摸清楚。芳晴看见母亲一下子气得脸得肿了,立刻当机立断隔在他们中间。

“小方。”芳晴喊道:“我妈有点不舒服,吃饭的事就改天吧。”

是吗?虽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但方达生也真算是个老实人,他不远不近的站着语调关切的问道:“要紧吗?再不然上我们医院去看看?要哪个科,我和主任都很熟。不用挂号,直接去就行了。”

芳晴把李明彩护得密不透风,她温柔的微笑着上前小方道别。

小方不是蠢人,只不过惯于用憨厚来伪装自己。看见小鸡护母这一幕,心里倒微妙的一动。他假装没有看见李明彩的脸色,掏出手机留下芳晴的号码。

“我打给你。”他说。

“阿姨。”他喊了一声,阿姨拉扯着自己的女儿强笑着扬长而去。还没走十步,李明彩就絮絮的说道:“家累这么重,你嫁过去肯定是要吃苦的。父母弟妹哪一个不需要伸手拿钱,喊一声长嫂如母你就得养他们一辈子。家在城里,根在农村,这种做包子吐血的事咱们可不能做。”

芳晴存心和母亲闹着玩,她反驳道:“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说的。”

出身赤贫根正苗红,这是昔日男女结合的首要条件,即使到了八十年代,也没有人敢明目当胆的把金钱当做婚姻是否成立的门槛,所有的媒体依然在口诛笔伐中宣扬纯真无伪的爱情,诚实守信的道德观------这样的宣传已持续仟年,将来也将永远的流传下去,这就是所谓正史,而世态人情向来另有它解,世人对婚姻的选择条件才是人文风貌最忠实的反映。

李明彩毫无赧然的说道:“那是哪年的黄历了,人总要跟着时代走吧。”

她教训女儿:“你就是经验太少,留手机号码给那人干吗?小心他缠着你。”

“不过看病可以不挂号直接找主任,留个号码也好。成不了姻缘也可以做朋友啊,哎,只怕你做不来。”这最末的一句带着浓浓的失望之情。芳晴被自己搞出的话题弄得狼狈不堪,她知趣的闭口不语,走过两条街这才问道:“晚饭吃什么?”

能吃什么?华灯初上,纸醉金迷,她们母女二人站在街头,不过是两只仓惶求生的蝼蚁。顺着人丛一点一点在别人的脚后跟上挪着,身孱体弱,有汽车的尾气浓浓黑黑的滚过来,李明彩躲到芳晴身后,眼泪一点一点沁出来。

“你这样辛苦。”她对女儿说:“妈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别陪着我,自己去玩吧。”

七八点钟能找谁玩。

芳晴连哄带骗把母亲拖上公车,还好有位,凉风习习,吹在澄澈的肌肤上有一种安宁闲适的快乐。公车向前,道路无穷无尽的自灯光尽头闪现铺陈,仿如人生。那些未曾经历的人情风物如蜜之结晶诱惑着每一个在路上的人,芳晴把头抵在车窗,声调绮丽的接起电话,李明彩坐一侧只听见一个急促的男声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女儿脸色忽红忽白嗯呀嗯的,挂上电话转过头来就说要下车。而她向来是开明的,从不反对交际,比不得那些古董,当然立刻就答应了。车子迅疾的把芳晴甩在马路上,似一个孤单的小点,更只一只离巢的孤雁,李明彩不由得悲从中来,她呜呜咽咽的把自己埋在手帕里好一阵,索性提前两个站下车走路回家。

这里是老城区。

倒象是老家的样子。

低而窄的建筑,多半是几十年前的砖混,红红青青的蹭满乌迹。道路两边有大棵的树木绿叶招摇,红花盛开是在街檐下民居的缝隙处,衬着清冷的街道,有一种别样的凄凉。就象她曾经走过的农村,荒漠的土地上是没有青春的死寂,老人,象幽灵一般出没往返,瞪视着匆匆走过的行人,眼神里有一种类似于期盼的渴望。一想到过些年她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人,李明彩整颗心都拧起来了。她加快脚步逃了过去,听见有人喊她:“芳晴妈妈,一个人哪。”

是房东的老婆,那老女人接着问道:“最近倒很少看见你们家老万,是在外面找到工作了?”

李明彩当然不会承认,她停下来诉苦道:“和几个老战友整天在一起玩,家也不落了。”

这是他们夫妻早就商量好的托词。

“他倒悠闲,那你们在这里还要住多久,要不要换间大点的房子?”

换房。当然要换,可不是在这里。

一想到将来那一日,李明彩心里格外痛快。她大声回答道:“哎呀,我们再过几日就要回去了,暂时就不用了,你慢慢忙啊。”

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浮华似星辰。

李明彩跑到屋顶上看了一阵,又回到屋子里守了一阵。时针一秒一秒的过去,她不敢打电话骚扰老万,只能拨给芳晴。在小卖部门口,偌大的白炽灯低垂在门檐上,热烘烘的烤得人似暖箱里待孵的小鸡。各式各样的气味夹杂在夜风里又暖又凉的向人袭来,身边有几个打扮吊诡的青年走过发出砰砰的声响,那是啤酒瓶子的碎裂声,芳晴妈机智的向后一跳,仍感觉臂上有刀锋细细的划过。出血了,细微的血痕,碎碎的玻璃碴让她反而镇定下来,在漫长的铃音之后,她絮絮如常的叮嘱芳晴“注意安全早点回家。”芳晴嗯了几声,随后挂了,声音清冷,倒没有一句提起自己的父亲。李明彩只觉得心酸,老万,她喊了一声,然后把整张脸扑在地铺的枕巾上-------而此时万树德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问芳晴:“是你妈妈?别让她知道。”芳晴一边嘴上答应着,一边快步上前护着父亲那只受伤的胳膊,纱布叠叠重重的围在万树德头上,雪白刺目,芳晴捂着嘴不敢哭出来,李浩勤站在她身边,把一盒烟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