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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出差的三个月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晚。感觉心中似被什么东西挤得满满的,脑子里异常亢奋,只有不停地找事情做才能让自己稍稍平息,我将屋子里里外外彻彻底底地打扫了一遍,然后洗澡、洗衣服。当一切停当之后,就靠着沙发看电视,可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电视里播的什么节目根本毫无印象。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才发现除了楼下路边的路灯,就只有我房里的灯还亮着了。我倚上栏杆,索性去倾听夜的梦呓,任凭夜一层一层将我包裹。哲华此刻正酣然入梦了么?我突然记起曾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写下的诗句:

雾浓星散雾更浓,月失楼台夜沉沉。

五更已寒罗衣轻,人立风中人觉冷。

思绪难禁到玉郎,酣梦不知在谁否?

帘内香冷灯已尽,空自多情多恼人。

我感到无比奇怪,当初怎么能写得出来这样的诗句,这分明正是眼前的情景呀!

我没有看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房的,似乎只稍稍迷糊了一下,窗子就发白了。我起来,精神却出奇的好,没有丝毫睡眠不足的疲惫感。

到琴行以后,经理突然找到我,说公司安排我和工厂里的另外三名同事出差,有点急,明天就得动身,由北往南,要去好几个城市,共有两百多台琴要维修。

我对工作的安排一直都是服从和乐意的,可是这次要出差的消息却让我有一点点莫名的惆怅和失落,我脱口而出的话是:“经理,有没有别的人可以安排?”

“怎么?有事吗?”经理意外地望着我。

我一时没有回答。

“这次的任务艰巨,和往常不大一样,公司领导经过多方面考虑,才委于重任,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哦!没有。”我摇头。

“这次就再辛苦一次,下次我一定给你挡了,行吗?”经理打了一个哈哈,“哦,对了,是明天下午五点多钟的火车,记得四点半钟到工厂大门口等厂车送你们去火车站。嗯……这样吧,明天下午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收拾收拾东西,好好准备一下。”

“嗯,那好吧。谢谢经理!”

“好了,去工作吧!记得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

我拿起鸡毛禅子和抹布开始做营业前的清洁。只有半天的准备时间,家里是回不去了,只有打个电话跟爸妈讲一声了。方哲华那里——我犹豫着,要不要晚上去一趟呢?一直到下班,这个问题还在困扰着我。到车站等公车的时候,我才做出决定:算了吧,打个电话和方妈妈讲一声就好了,况且,星期天才是我去方家的日子。

当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以后,才给方妈妈打了个电话。她着实吃了一惊,当知道还要去那么久,她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她说了很多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和我妈妈说得几乎一模一样。这让我更深切地体会到,天下的儿女多种多样,而母亲却都是相同的。

最后,方妈妈问我:“要不要和哲华说话?”我的心陡然一紧,没有吱声。

“那这样,你等着,我去叫他。”方妈妈在电话那头说。我听见电话被搁下的声音,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我握着电话,等待让我清楚地听得到自己砰砰地心跳声,思维似乎已经停顿,电话被拿起的那一刻,我突然不能呼吸。

“喂!”对方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

“哲华吗?”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音调。

“嗯!”

“是我,夏迎蓝。我刚接到通知,公司安排我今天下午去出差,先到北京,然后由北往南,大概要去五六个城市。”

对方沉默着。

我停顿一下,接着说:“估计要二、三个月左右才能回来,所以——我可能暂时不能到你们家,不能来听你弹琴了。”

我又停下来,对方依然无声。

“那——就这样吧!”我说。

“嗯!”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这细微地、若有若无地叹息竟然扯动了我的心弦,让我怔忡了许久。

我们是次日上午十一点多钟到的北京。到北京后的当天下午就投入工作了。出差在外人看来似乎跟出游差不多,可以玩很多好玩的地方,甚至会很浪漫。其实不然,是个非常苦的差事,工作量大,时间又赶,往往是从早做到晚,除了吃饭上厕所,中途不歇,有时为了等车,在车站的长椅上对付半宿都是常有的事。

需要维修的琴大都在琴行里和音乐学院里,自然,就会遇上很多会弹钢琴,而且钢琴弹得很好的人,他们中多半都是钢琴老师。每逢他们弹琴,我都会下意识地去听,去观察他们弹琴时的姿态,而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方哲华,方哲华跳跃的灵活的手指,方哲华微低的头,方哲华神情丰富的脸和他那随着旋律富有情感地晃动起伏着的身影。我的心情无比激荡和自豪,他们,哪怕是知名的钢琴老师,在我的眼里,谁也没有方哲华弹琴时的那种令人感动的专注,谁也达不到他那人琴合一的境界,谁也奏不出象他那样渗透人心灵深处的乐意!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总让同伴们抱怨难以入眠,可是,我却最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是最神秘、最惬意、最美好的时刻。闭上眼睛,我似乎长出一双天使般洁白的翅膀,穿着一身洁白的纱裙,在温柔的夜空中轻盈地飞翔,风抚摸着我的长发,星星在身旁闪烁,耳边似有琴声流淌,细听,正是那首布拉姆斯的《摇篮曲》,一双白晰的、在琴键上跳跃的手时隐时现,一张脸地随之跳了出来,那是一张冷淡的、孤傲的脸,倾刻间,他笑了,浅浅地,却那么动人心弦……

出差的大部分夜晚,我都处在这种似梦非梦的境界中。我的心变得异常易感和丰富,我的脑子里一直都是满满的,虽然谈不上快乐,但是却感到从没有过的充实。

当我们辗转了五六个城市,将所有的琴都修完,踏上归途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车窗外的景物一直变幻着后退,同伴们拉着我玩纸牌打双升消磨旅途的时间,可我却老是分神去眺望窗外。

“看什么呢?就是你,老是心不在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一回我们又输了啦!”我的对家埋怨我。

我回过神来,却答不上我看到了什么。我连声陪着不是,精力集中着打了几回之后,又走神了,最后他们终于将我驱逐出场,三个人玩“斗地主”去了,不来钱的那种,却有小小惩罚——在脸上贴纸条。贴满纸条的脸让我在一旁哈哈大笑,连我自己都觉得笑得太过于夸张。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发烧啊,你!”

我发烧么?我只知道离家越近,我就越变得奇怪。我的身体里的所有的细胞

都活跃起来,兴奋无比,让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