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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琐碎的权衡

中国,上海,深秋。

夏原离家出走的逍遥日子才过了三个多星期,并不比一次长途出差来得更久一点点。秦音的突然来访,让他的清净日子戛然而止。秦音是在早上十点钟准时出现在他管辖的商场门口的。每天早上九点到十点在开始营业前,夏原都会巡视一遍商场,看看货品是否陈列整齐,与团队员工相互问候。这是他在做商场部门经理时就有的做法,现在他担任了大区总监,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夏原的作息规律自然是索菲娅告诉秦音的,以至于秦音非常巧合地在商场门口堵住了巡视完毕正准备回办公室的夏原。她带着律师一贯的端庄神情,用不高却非常清晰的声音通知夏原:“索菲娅病了,很可能是当年她为你流产留下的后遗症。作为丈夫,我觉得你应该搬回去住,照顾她。”这时候,不少员工正在商场门口做各项开门的准备工作,相信不少人都一句不落地把秦音的话听到了耳朵里面。老板的新闻从来都是下属最喜欢的八卦,更何况关乎什么流产什么分居之类的。夏原在公司里面从来低调,很少提及自己工作以外的情况,想必此刻现场的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欢欣雀跃地咀嚼新出炉的关于夏总的火爆话题,并想着如何在午休的时候进行热烈的讨论和传播。

夏原狼狈不堪地说:“好的,我知道了”,忙不迭地加速走向办公室。

秦音却一把拉住他,依然保持着她不温不火的调子:“等一下,这是医院的地址。你最好记得买束鲜花去。希望你没有忙到连看望自己妻子的时间都没有。也希望你还记得你妻子喜欢什么花。不管如何,她是因为你才得病的,你最好有一点男人的责任心。”秦音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夏原生生教育了一顿,让他在员工面前颜面尽失,胸闷了一整天。

夏原因着索菲娅适时而来的病搬了回去。索菲娅在生病其间,痛下了决心要改变自己,认真修补她和夏原已经出现裂痕的婚姻。病愈出院之后,为了表现对夏原的信任,她忍住了不偷看夏原的手机,也不再过问夏原的任何电话是谁打来的。她甚至是狠下心来,在六点以后就把甜品屋交给手下的小妹打理,自己赶回家做一桌的热饭热菜等着夏原下班回来。这一切的转变,夏原自然是看在眼里,他的心也慢慢开始回暖。外地出差回来,他开始记得给索菲娅带一两样有当地风格的小玩意儿,也记得在工作的间隙给索菲娅打一通问候电话。

随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好转,索菲娅对于夫妻生活的要求也渐渐频繁了起来,因为她想要一个孩子。当年那次意外怀孕,正是索菲娅的“听夏”蛋糕店准备开张的时候,她为了这家蛋糕店已经在当地工商局卫生局质检局等部门来回奔波了大半年,店铺装修也已近尾声,食材供应商的合同也签了,她实在是舍不得在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跑去生孩子。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就决定不要那个孩子,甚至都没有告诉正在出差的夏原。等夏原回到家看到躺在床上的索菲娅,还有怒气冲冲从巴黎飞来上海的索菲娅父母和哥哥,大吃一惊。两个老人自然是责怪夏原没有遵循承诺好好照顾索菲娅,竟然让她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为忙生意四处奔波打拼。如果他肯辞职和索菲娅一起开店,她也不至于觉得没有后援而非要去打胎。两个老人越说越激动,连声说“辞职辞职,赶紧去辞职。帮人家做,不如自己做!”而索菲娅哥哥更是冲动得要对夏原动起手来。在一旁照顾索菲娅的夏原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插嘴说:“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让我儿子好好的工作不做辞职去做个体户啦!她自作主张商量都不商量就把我孙子做掉了,作孽啊。我们都还没有说什么呢!”若不是夏原及时把母亲拉开,免不了两家老人的一场争执。虽然正面冲突是避免了,但是芥蒂却是从此种下了。流产之后,索菲娅只是休息了两个多星期,不顾夏母的坚决反对,又忙着开店的事情去了,由此落下了隐患。

这一次得了*肌瘤的病,让索菲娅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她开始担心手术之后会不会影响自己的生育能力。周围的同龄人都陆陆续续有了孩子,夏原每每看到朋友和同事的孩子,总是会忍不住过去抱抱亲亲。她看得出来,他极爱孩子。在夏原离家的日子里面,索菲娅开始后悔当初没有留下那个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或许他们的婚姻会稳定很多。无论如何,依夏原的性格,就是为了孩子,他也不会不要这个家。按照秦音的话来说,没有孩子的夫妻就没有真正地成为一体。如果有一天离了婚,走在街上就是陌生人,可以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那个人。但是有了孩子就不同,这个小人里面混合着两个人的精血啊,那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秦音的话坚定了索菲娅马上要一个孩子的想法。可是无奈,夏原却不怎么积极。自从索菲娅那一次人工流产之后,夏原每一次都要仔细检查,确保安全措施到位后才行事,无一例外。索菲娅“偷袭”不成,在某一天晚上只能对夏原挑明了说想要一个孩子。夏原沉默了半晌,出乎意料地说,我们再等等吧。

夏原的迟疑态度让索菲娅重新焦虑了起来。为什么这么爱孩子的夏原会拒绝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难道他是觉得不可能和自己继续生活下去了,所以免得弄出一个孩子来以后麻烦?还是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所以想和别人生孩子去?索菲娅越是胡思乱想就越是慌乱,越是慌乱反过来就更加深了她的胡思乱想。最后,她只能求助于秦音,希望头脑清醒的秦音可以帮她分析出个所以然来。秦音听完索菲娅絮絮叨叨的一大篇后,只说了一句话:“将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你从现在开始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要到最后人财两空。”

秦音的话深深印在索菲娅的脑海里面。白天顾客比较少的时候,她坐在自己的小店里面,拿出一张纸一支笔盘算起来。家里的存款都是在夏原的工资卡里面,其实他们家里也没有什么存款。当年她刚刚到上海的时候,夏原简直是一穷二白,所有的积蓄都付了房子的首付,除了公积金贷款,他父母还帮着问亲戚借了一大笔钱。没有向银行借商业贷款,是因为在夏原父母的传统观念里面,问银行借钱要付那么高的利息,不划算。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夏原妈妈每个月某个固定的时候,都会风雨无阻地来他们家里小住几天,走的时候就把他们刚刚积攒下的钱全部搜刮走去还亲戚的借款。她说,不喜欢欠人家钱的感觉,所以一定要尽快还清。如果那么不喜欢欠别人钱,当初为什么还要问亲戚借?还不如干脆去银行贷款呢,一下子贷款20或者30年,每个月还款可以轻松许多。索菲娅心下不满,却不好说出口。有一次正逢蛋糕店流动资金有些紧张,她想说动夏原把家中的余款先拿去周转,没想到正好被夏原母亲听到,她于是居然拿出一本密密麻麻记满数字的本子,认真地一笔一笔算给她看,总共借了多少钱,现在还了多少钱,其中他们老夫妻两个贴了多少退休金进去,搞得索菲娅再不敢提出任何影响老人还款大计的想法。充满创业精神的索菲娅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要如此一分一厘地节约到苛刻的地步。在她看来,把钱用来创业再生出新的钱来不是更好?同样,夏原父母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好好上班而要不务正业去开什么蛋糕店。他们彼此不怎么欣赏,却碍于夏原的面子相安无事。所幸十年前的上海房价还没有今日这么夸张,一家人省吃俭用几年下来,终于所有的借款都还清了。可是,作为家中唯一财产的房子,房产证上却没有索菲娅的名字。秦音说,房子是婚前夏原一个人买的,而他们在巴黎举行过婚礼后,回到上海后就一直各自忙事业,糊里糊涂地一直没有去中国的民政局正式登记结婚,等到有一天两个人突然如梦初醒地去领结婚证的时候,贷款已经在夏母的“穷凶极恶”的还款进度下还结清了。这几年,上海的房价的涨势简直让人胆战心惊,而法律角度来说,家里唯一值钱的房子和她居然一点关系也没有。索菲娅想得心寒,这可不行!

晚饭后,夏原把自己舒舒服服地埋进沙发里面,打开电视。这是他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间。

索菲娅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只苹果削皮,看似漫不经心地说:“我们都结婚不少时间了,什么时候把我的名字加到房产证上去吧。”

“哦,好啊。”电视里的一场足球比赛完全吸引了夏原全部的注意力,他有口无心地回答。

索菲娅继续追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哦,等有空。”夏原眼睛还是盯着电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索菲娅明显对于夏原的回答不满意。

“过段时间。”

“过段时间是多久?”索菲娅有点恼了,“你是不是在敷衍我?”

夏原正被精彩的球赛所吸引,完全没有听到索菲娅的话。

突然之间,电视机一片黑屏,声音图像瞬间消失。索菲娅握着遥控器,阴沉着脸看着他。

“你干吗呢?”夏原纳闷,“我正看一半呢,别闹!还在比赛呢,赶紧把电视打开!”

“你什么意思啊!看电视比和我说话还要重要?”索菲娅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干脆挡在了电视机前面。

又来了,夏原心想,叹了一口气,这才多久啊,终于又来了。

夏原坐正了身子:“你说吧,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听着。”

“那就是刚才我和你说的,你都没有听见?”索菲娅挑了挑眉头,“我对牛弹琴了?”

“我刚才不在看球赛嘛。麻烦你再说一遍吧。我听着,行了吧。”

“你就是一贯对我的话不重视,非要我把电视机关了,你才会专心一点。”

夏原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说重点吧?”

“重点?你以为我是你的员工,要向你汇报工作?说话还要写提纲抓重点?别忘了我们是夫妻。你不觉得应该多花点时间和我交流吗?每天晚上吃完饭什么都不干,就是坐在那里看电视……”索菲娅被夏原的口气激怒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求你别东拉西扯的成吗?”夏原彻底被女人莫名其妙的思维方式击败了,“你是不满意我看球赛?”

索菲娅终于想起此次谈话的目的了,于是单刀直入地要求:“你把我的名字加到房产证上去。”

“怎么啦?不是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加名字了?”夏原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索菲娅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现在只有居住权,而没有所有权。”索菲娅言简意赅, “如果有一天,你要赶我出去呢?我不是一无所有了?”

“啊?你在想什么呢?”夏原的粗枝大叶哪里明白女人曲曲折折的心思,“我怎么会赶你出去?怎么可能?”

“我是说如果我们有一天离婚了呢?房产证上没有我的名字,就不是我的财产。”索菲娅干脆挑明了说。

夏原皱起眉头:“我们现在有说要离婚吗?再说了,我们是夫妻,这房子不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吗?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索菲娅心下暗想,夏原可能不知道关于房子是婚前买的,贷款也在婚前付清的话,其实不算婚后共同财产的法律细节。于是她也就不点明这个事实,算是给自己留了一点余地。

她放柔声音,婉转地说:“我一个人在上海,总是有些不安全感。在房产证上加上我名字,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吧。”

“哦,那我去问问要怎么办手续。”夏原说。

见夏原答应,索菲娅开心起来:“我去问过了,只要带上房产证,结婚证,户口本,去房产交易中心办理一下手续就行了。我们是夫妻,都不需要交手续费的。看,这是申请表格,这是办理流程。”

索菲娅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叠材料,上面居然已经把所有该填的信息都填完了。

夏原对于索菲娅的“预谋”有些淡淡的不悦,不过也不去和她计较什么。他为她设身处地地想,或许是童年在法国那段非法移民的动荡生活养成了她居安思危的习惯吧,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户口本在我妈那里,这个周末我回去拿。”这几年,夏原的户口一直在父母那里没有迁入新居,一半是因为工作忙,一半是因为他懒得去弄这些事情。

自从索菲娅的蛋糕店开张以来,周末是顾客最多的时候,她整个周末都会待在店里。于是每到周末夏原就一个人回到父母家吃顿午饭陪父母聊聊天。这次见夏原开口要户口本,夏母警觉地问:“要户口本干什么?”夏原一边大快朵颐吃着母亲做的饭菜,一边有口没心地告诉父母是为了在房产证上加索菲娅的名字。老夫妻两个人对望一眼,默不作声半晌。

终于,夏原父亲开口了:“你们一起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要加名字呢?”

“我们是夫妻,加上她名字也是应该的嘛。”夏原回答。

“是夫妻没错。不过夫妻的权利和义务也该相当吧。”夏原父亲字斟句酌地说。

“爸,你什么意思?”

“你爸的意思是说这个房子从首付到贷款全是你一个人出的钱,还有我们老夫妻两个往里面贴的退休金,她什么时候出过一分钱啦?平时店里面不管生意好不好,从来没有见她拿回来过一分钱。这么多年,你又要还房子的贷款,又要负担家里所有的开销,说是夫妻,她什么时候为这个家出过一点力了?现在房价涨得那么厉害,突然想要往房产证上加名字,她倒是会打算啊!”夏原母亲终究没有忍住,一股脑数落起来。

“妈!不是索菲娅不出力,她开店挺不容易的。一开始都没有什么盈利,她一直都撑着,从来没有拿家里的一分钱去周转。她也是最近一阵才刚刚有盈余的。”夏原极力为索菲娅开解。

说到开店,夏原母亲的火气一下子冒上来:“还好意思说呢。找份好好的工作上上班不是蛮好的,偏要开什么店,老板那么好当啊!个体户四金都没有的,没有医保,没有养老金,看以后老了怎么办!真是让人担心死了。上一次,为了开店闷声不响地把孩子打掉了。否则,我现在孙子都满地跑了。她父母居然还好意思到家里兴师问罪,还打算让你一起辞职!真是的!”

看到夏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父亲用胳膊肘碰碰母亲,及时制止了她继续声讨索菲娅。他打着圆场说:“好了好了。反正店也开了,我们希望她生意越来越好。那个房产证的事情嘛,我看也不用着急。最近房地产市场火爆得很,房产交易中心的人从大厅排到了外面马路上,过一阵子等人少点了再办好了。反正你们是夫妻嘛,她就放心住着,又没有区别的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