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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融冰

自那天开始,我便每日到瑞昭宫清凌那里去。也许是认清了我是赶不走的,清凌只能默默地容忍我每天上午过去报到,指挥着各色人等在他的地盘上大肆改造,不过看他皱着的眉头就知道,这样的吵闹让他很难受。

中午我们一起用膳,朱全自从我来了,每次送饭都亲自过来,而且总是诚惶诚恐地,不住地解释因为这里离厨房太远,虽说在食盒上下了保温的法术,但有些菜还是可能因为放的时间稍长而影响口味。每到这时,清凌又会皱眉,我看在眼里,却从不点破,任由朱全使劲儿张罗。

午膳之后清凌就去午休,我自得其乐。依旧四处转转,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然后再找人来动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来月,湖心小岛终于由整个瑞昭宫最简陋的地方变成了最豪华的地方,在我又一次试图把卧室的窗户换成糊碧纱纸的紫檀木时,清凌终于忍不住了:

“不过是个住的地方,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笑了,摇了摇手里的羽毛扇子,这是我前阵子从一本讲人界故事的书里看到的,叫什么《三国演义》,有字有画的挺有趣,插图上的男人跟别人辩论时手里就拿着一把羽毛扇子,谁都说不赢他。

“是啊,不过是个住的地方,清凌为何非要住在这岛上?这岛上虽说清静,可四周全是水,潮气太重,对你身子总不大好。你不肯搬,我自然不能勉强,可孩儿的孝心却也是要尽的。好清凌,你只再忍忍吧,等我把这岛上弄得妥妥当当的,你住着舒服,我也可安心些不是?”

清凌被我这么一说,张了张嘴,似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得闭了口不在说,然后赌气似的踩着重重的脚步朝书桌那边走去。他身边的银梨忙跟上,临走前却也多看了我两眼。

我看着他们离开,心里忍不住偷笑。

这个清凌,性子真是跟父王说得一样。

中午朱全送来午膳,身后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少年,正是往日跟着他送菜的学徒。进得门来,我注意到清凌多看了那少年两眼,于是开口询问:

“朱全,你徒儿怎么哭了?”

朱全将食盒交给银梨布置,自己却拉着小童到我面前跪下:

“小主子,奴才今日带着这蠢才送饭来,谁知过湖的时候,忽然刮了点儿风,那船一摇,这小子笨手笨脚的,竟然碰翻了一个食盒。奴才气不过,就打了他两下。这蠢东西,办事不成,哭的本事却不小,让主子们看笑话了。”

如今瑞昭宫上下都已经统一了口径,一律称清凌为主子,称我为小主子。奴才们最懂得察言观色,知道清凌不会跟他们计较,因此反倒遇事都先回禀给我。

“不过是盒饭菜,算得了什么,你何苦打他。”

没等我开口,一旁的清凌却抢先说话了,言语间竟颇有回护之意。朱全忙转过去朝着清凌说话:

“主子慈悲,小的也不是有心要打他,只是想到少了几个菜,让主子吃不好饭,心里难受,所以才……嘿嘿。”

朱全憨憨地摸摸自己的后颈傻笑,没想到清凌今日竟然开了话匣子:

“我们几个哪里吃的了那许多,你们每日带着那么些饭菜过湖,也确实不容易。我看这几个菜也尽够了,下次不必送那么多来。”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脸上却不露,看一眼桌上的饭菜,故作深沉:

“既然清凌这么说了,这次就算了,咱们将就一顿,下次小心些。不过这菜色,我看还是不要减了的好,清凌太瘦了,要多吃些进补才是。”

清凌又要开口,却被朱全截住了话头:

“当然,当然!咱们做奴才的自然要伺候主子妥当才是。主子您别为小的们操心,做那些菜不费什么力,就是过湖的时候麻烦些,下次咱们会加仔细的。”

说完又憨憨地笑起来,约莫是因为清凌替他们说话,反而觉得亲切了。

“什么事要加仔细啊?”

金梨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来,随着声音,一抹鹅黄色的身影飘然进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扫了一眼饭桌,便巧笑倩兮地开口:

“哟,我来得正是时候嘛。”

我挥手让朱全他们退下,也朝金梨一笑:

“金梨姐姐大忙人,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当日父王把金梨一并差遣来却被清凌打了回票,当晚就回辰龙殿伺候了。

“我过来,自然是为了主子。今儿个一大早西疆那边的贡品到了,说是今年灵神庇护,竟得了一只罕见的雪雉,陛下直接挑出来交到御膳房,命他们赶紧整治了让我送来。”

金梨从手中的食盒里往外端菜,一盆汤,一盘拔丝,还有一大碗碧绿的米饭,手不停,嘴里也在说话。

“这汤是用雪雉熬的,厨子用乌金碳慢慢煨了一上午,肉都化了,主子你可要多喝些。听说这雪雉从来都躲在西疆终年积雪的高山顶峰,极难捉到,却最是滋补养气的。这个是吉吉果做的,陛下说主子你爱吃这果子,又怕生的吃多了肠胃受寒,所以叫厨房做了拔丝。还有这翠晶米,也是今年才收的新米,陛下说让主子尝尝鲜。”

我在金梨说话的时候,一直偷眼观察清凌,却见他原本冷然的神色,在看到那三样吃食后竟出现了裂痕,心里暗道,不愧是父王,姜还是老的辣。

这一餐饭,清凌虽说依旧沉默,可我看他倒是吃出了百般滋味。用过饭,清凌午睡,我也懒得出去转,便随手从清凌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移到靠窗的软椅上坐下,翻看起来。这《灵志录》内记述了灵界不少英雄豪杰、帝王将相的故事,颇为有趣,一读之下,我竟爱不释手起来。

“你……识字?”

正看到精彩处,清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听到他说话,便放下手中的书,回转身,就见清凌站在离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惊讶地看着我。想必是方才看得太过入神,竟没注意他已经醒了。

“这书你看得懂?上面的字全认得?”

清凌走上前来,拿起我刚才放在桌面上的书,看了一眼封皮,看起来有点不相信。

“认得啊,这上面的故事很有趣。”

我房里也有不少书,十几岁的时候起,我闲来无事就会翻来看看,虽然没看得多仔细,也没觉得有什么难的。

听我这么说,清凌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一直坐在旁边刺绣的银梨也抬起头来看我。

我做什么了?

清凌也不多说,忽然拿走我手上的书,随手翻到其中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对我说:

“你把这两行念给我听听。”

“故君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

我念完,抬起眼看清凌。他似乎有些激动,强自压抑住,又开口问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懂得?”

我想了想,大概明白,于是说:

“为君者没有不想获得忠心的人为自己施为,选举贤能者辅佐自己,但是灭亡的国家一个接一个,圣明的君主却几代也不出一个,是君主认为忠心的人不忠,认为贤明的人不贤。”

清凌越发激动起来:

“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也不算是谁特意教的,于是跟他说:

“没谁教我呀。原本晚上睡觉的时候,玉梨都给我念故事,后来鼎鑫来了,就换他给我和赤纬念,我听了好多故事。然后有一天,鼎鑫念了我以前听过的书,我说听过,他就把书丢给我,叫我再讲给赤纬听。我和赤纬就照着书,一边背那个故事,一边看书上的字玩儿,然后就把字也记住了。”

其实没什么难的啊,看一下,就记得了,好像原本脑子里就有,现在不过是重新找出来罢了。

清凌听了,表情古怪,站起身,似乎在想什么。

“主子,陛下来看您了。”

这时,银梨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又转了回来,走到清凌身边轻声说。

灵界至尊的龙帝,驾临何处不是扫榻相迎,唯独来清凌这儿,便是到了门口,也要先问过,若是清凌不愿见,他龙帝也照样吃闭门羹。

清凌的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随即看看我,竟又渐渐放松了下来,终于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银梨见状,便又出去了。

没一会儿,龙帝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身上还穿着办公时常穿的龙袍,看样子是刚从御书房出来就直奔这里了。清凌见他从来不会见礼的,我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于是从椅子上跳下来见礼。

龙帝心情甚佳,快步上前把我拉住了:

“筝儿也在啊,那正好,御膳房的厨子做了几样新点心送来,咱们试试味道如何。”

跟在后面的金梨,手里拎着盒子,一边往桌子跟前走,一边笑道:

“陛下一看有新花样,连公文都不看了,自己也没顾上尝一口,就让奴婢收拾好拿来,冲着这个,主子也好歹多吃两口吧。”

金梨笑嘻嘻地说完,不等父王骂她,自己转身就溜。

“奴婢不打扰了,主子们慢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