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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获罪于天,身首异处。

彭华游走在东江米巷,漫无目的,脚步拖沓,很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彭华并不想和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搭上关系,他的关系在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永昌那边,做人绝不能左右逢源。再加上族兄彭时贵为当朝首辅,意味着二十二岁夺得景泰五年会试第一的他,暂时只能在清贵的职位之间打转,历经十六年蹉跎,时年三十有八,却是个什么都不用做的经筵讲官。

彭华忍不住骂道:“这群秃驴真不是东西!”

想当年,成化帝朱见深尚未即位。

札巴坚参尚未受封法王时,彭华便在保安寺依次受其瓶灌、秘密灌、智慧灌、习得秘密大喜乐禅定。

天可怜见,他乃文人之中的翘楚,怎会真心事佛?只为窥得房中术精妙罢了,譬如第四灌胜义灌说舍就舍,对保安寺无一点留恋,于佛法无半丝向往。可万万没想到,成化帝朱见深竟然成了他的师弟。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彭华深受其害,蕃僧正月初二凌晨叩门,当时,他正修习到秘密大喜乐禅定最精妙之处,婢女在门外禀告“老爷、保安寺法师到了”。该来的还是来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功亏一篑,一泻千里。

“西蕃乱我华夏之心不死!”彭华如是想,他本计划作文一篇,以天变当敬为由,号召群臣修省,检视时政得失,这么一来……再也没脸动笔了。

来人要求很简单,一窥东江米巷怀恩外宅究竟,最好能收内里稚子为徒。

彭华在同僚中的口碑并不好,深刻多计数,善阴伺人短。从来都是他算计人,却因欲壑难填,被人拿住软肋。

东江米巷紧邻大内,非富即贵,来往频繁,人流密集,小道消息盛行。

彭宅外出打探消息的家丁接连不断返回,大多眉飞色舞。

东江米巷怀恩宅大年三十举家奔赴戴氏祖居,另有一群妇孺入住,仅在大门外摆了张案桌,专供访客签名留贴。窥视者众,跌打损伤者不计其数,都是企图爬墙上房时摔倒。

“有鬼!难不成蕃僧欲替天行道?真武大帝是干什么吃的?”彭华浮想联翩,直至来到怀恩宅前,“叩门请见!”

书童和家丁面面相觑,谁都不愿动手,对联太吓人。

横批:“清廉如水”。

左批:“谢绝访客”。

右批:“打死勿论”。

东缉事厂凶焰滔滔,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彭华勃然大怒:“元宵过后,送你们去西山挖煤。”

书童、家丁如丧考妣,分居左右上前。

“咯吱”一声,大门洞开,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迈过门槛。

“叔叔快跑,

我娘会打人!”张烨烨奶声奶气道。

话音刚落,绝仙剑便抱着程圣君出了门,极不耐烦的叱咤:“不认识字?”

书童、家丁楞了愣,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

彭华色与魂授,看着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庞神游太虚,“大悟法王以慈悲为怀,知我发妻伤逝,特降下此等金玉良缘,怀恩那阉贼暴殄天物……”在绝仙剑即将远走时,他一声“小娘子”喊的荡气回肠,深情如潮。

绝仙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抬腿就是一脚,去势如电,破裳碎裆。

彭华只觉眼前一闪,立刻腾空三尺,两眼泛白,哼都没哼一声,便哐当一下落地,万千妙计胎死腹中。

“老爷!”家丁书童夹腿飞奔,抱着人事不省的彭华痛哭,“救命啊,我家大人是首辅族弟,天子经筵讲官……”

张烨烨牵着汪直的手蹦蹦跳跳远去,似在后怕,又似自豪:“我娘很凶吧?她平常只打人脸,可能刚才那个叔叔太丑,怕手脏。”

汪直不愿接话茬,顾左言他:“我们今天去哪?”

“去什刹海,给那些秃驴一点颜色看看。”绝仙剑杀气腾腾地道,“再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偷窥老娘,就送他们去轮回。”

什刹海位于紫禁城西北,引昔日漕运河水入太液池,依城伴水,寺庙林立。

成化年间,京师藏传佛教寺院三十余座,最为著名的是大慈恩寺、大隆善护国寺、大能仁寺及大护国保安寺。

大慈恩寺位于什刹海西北,始建于辽,朱明初期名海印寺,宣德四年重建,改名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因人重建,藏传佛教格鲁派(黄教)创始人宗喀巴、遣弟子释迦也失赴应天朝觐永乐帝朱棣,是藏区僧俗彻底臣服朱明皇权的标志。

宣德二年,宣宗朱瞻基延续朱元璋、朱棣“多封众建”的治藏方针,再次诏见释迦也失。

“朕惟佛氏,道体冲玄,德用神妙,厥大无外,厥高无等。历代人主,罔不崇信。朕恭应天命,主宰华夷,体祖宗一视同仁之心,隆佛氏慈悲不二之教。追惟皇祖太宗文皇帝,皇考仁亲昭皇帝,鞠育深恩,如天罔极。欲举荐扬之典,一念之诚,夙夜倦切。惟大师功行高洁,定慧圆明,朕切慕之。特遣太监侯显,赍书礼请,冀飞锡前来,敷扬宝范,广阐能仁,以副朕诚。朕不胜瞻望之至。”

宣德四年,释迦也失在其师宗喀巴逝世之后,赴京朝觐朱明天子。

宣宗朱瞻基做了充足的准备,重建海印寺,赐名大慈恩寺,作为释迦也失的驻锡地,并在宣德九年封释迦也失为“万行妙明真如上胜清净般若弘照普应辅国显教至善大慈法王、西天正觉如来自在大圆通佛”。

有明一朝,释迦也失是入京觐见藏僧之中地位最尊崇者,大慈恩寺作为其驻锡地,从此位列京师藏庙首位,有第一丛林之称。

寺分前后,两个三进院落。

临太液池,望钟鼓楼,观万岁山,高楼苑华,中流日月,平地烟霞,杨柳成湾。

天王殿、大雄宝殿、罗汉堂、藏经阁在前,藏僧驻锡地则在后院,有镜光阁等居所。

寺外,商贩云集,甚嚣尘上,人潮汹涌。

寺内,檀香扑鼻,青烟缭绕,接踵摩肩。

少小祈福,青壮跪拜,老人诵经。

“京师百姓不缺钱,衣食住行,处处要钱,干点什么不好?非要烧!”绝仙剑气急败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算是太平盛世,民间娱乐绕不开寺、庙、观这些地方。”程圣君叹道,“山水有轮回,大慈恩寺现在兴旺是因为朱见深崇尚秘教。百年之后,世宗临朝,有司上奏,禁苑北墙下,故有大慈恩寺一区,为西域蕃僧所居,嘉靖遂以其为邪秽,不宜迩禁地,诏所司毁之,驱置番僧于他所。”

“狗咬狗,一嘴毛。”绝仙剑步入天王殿。

“狗?”张烨烨左看右看也没找到,拉着汪直炫耀道,“我家养的有老虎,是一个肚子很大很大的和尚叔叔送的。”

汪直看着天王殿正中的弥勒佛像问:“是他吗?”

“嗯!很像!”张烨烨眉开眼笑道,“还生了两只小老虎,我妈嫌弃她们吃的太多,可以送哥哥一只。”

“不要。”汪直猛摇头。

“贫僧帮女施主点燃?” 三柱檀香插入绝仙剑视线,人皆有爱美之心,知客僧也不例外。

“他受不起。”绝仙剑拍了拍张烨烨的后脑勺,“快给弥勒鞠个躬,让娘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张烨烨抱掌前推,一芽稚嫩,随风磬折。

“咔嚓”一声,似弦断,如瓷碎,直击人心,殿内皆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弥勒佛像突生异变,自垂及肩头的长耳处横向崩裂,先是一丝,渐成一线,最后化作一道天堑,似获罪于天,而身首异处。

慈眉善目坠落,音容笑貌不再,只剩袒露的胸腹高踞于莲台之上,左右两尊菩萨像依旧稳如泰山、宝相庄严。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僧俗心碎一地,信仰崩塌的那一刻,恍若末日。

“哈哈!”

绝仙剑放肆、桀骜、不可一世的笑着,一锭白银砸中呆若木鸡的知客僧,婉转悠扬从沉沦中将人们捞起。

“佛没了,不活了?还有父母妻儿!如若不然,还有白衣、大势至两位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