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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断魂人

第三章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聊天内容总是离不开第三个人,而一群人的聊天内容更是围绕着那个大家都熟悉又不在场的人。

叶瑀此刻不知道他俨然成为了雷爱国用来和姚梦蕾聊天的谈资。

“……所以啊,叶瑀每年清明节回来除了祭奠他的好朋友丁广硕、丁广鸿兄弟俩,去医院看望这个乐儿也是必须要办的事。”雷爱国将叶瑀、丁氏兄弟和乐儿他们四人的关系跟姚梦蕾一五一十的阐明。

他之所以了解的这么清楚,一方面是与丁广硕生前的交谈中得知,另一方面,他和老吴受叶瑀的嘱托,恳请他们帮忙照料一下丁广硕年迈的奶奶,还有就是帮助家境不是那么好的身患植物人的乐儿,他和老吴时不时的常去看看,一来二去的和乐儿父母还有丁奶奶的闲聊,就知道了乐儿和叶瑀以及丁广硕的大哥丁广鸿在大学时期的一些事情,还有这三人在十年前那次天然气意外爆炸后迥然不同的命运。

“原来那次意外,叶瑀不止身体上的承受常人难以接受的创伤,在他的心理上也有挥之不去的阴霾啊。”姚梦蕾感叹道。

“是啊,别看小叶成天风轻云淡笑呵呵的。实际上他才是他们爆炸案经历者中最不好过的,亲眼看着自己的好友一个死了,一个变成植物人,任谁都难以忘怀。”老吴对叶瑀的遭遇深感同情。

姚梦蕾从老吴和雷爱国的话中,听出了叶瑀对乐儿很关心,顿时带着一丝丝八卦的意味问道:“这个叫乐儿的女孩,跟叶瑀的关系也不寻常吧。”

“就是朋友,乐儿和死去的丁广鸿是情侣,他们三个是当年大学里的铁三角,可从小叶对乐儿的重视程度来看,他或许曾经暗恋过这个女孩。”雷爱国直言道。

姚梦蕾闻言回想起在冰库时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心中恍然大悟:“心爱的女孩变成了植物人,难怪在冰库的时候,我说起男友周峰死于炸弹狂的爆炸袭击时,他的神情那么不自然会说‘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当时她只是认为对方纯粹是一句安慰的话,原来那不是感同身受,而是真真切切经历过,周峰的事儿,令他想起了同样遭遇不幸的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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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山陵园,位于Y市西郊的福安山,这是一处依山而建的公墓,所选的地理位置和环境被山林环抱,故而景色雅致幽静,Y市大部分驾鹤西去的人都长眠于此,今天这片死寂墓地被前来拜祭的人增添了生命的气息。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叶瑀呼吸着湿润清凉的山间空气,目光聚焦在丁广硕墓碑上的那张黑白照一霎那悲思愁绪涌上心头,眼前浮现出后者的音容相貌,打闹、相互抬杠、俩人为了案件不辞辛苦的四处奔走他们二人就好像《少年包青天》里包拯和展昭的关系,而这一切都在四年前的深秋终结。同一天,九死一生的叶瑀获救了,而丁广硕却被迪亚斯枪杀,视线稍稍向右偏移,同样墓碑,一张和丁广硕容貌有八成相似度的男子映入眼帘,这是丁广硕的哥哥丁广鸿。

他临死之际,叶瑀与他一个在屋外的过道,一个在屋内的客厅,七八米的距离一扇房门和水泥墙从中隔断,一场天然气泄漏爆炸,让他们从此以后生死两别,十年间叶瑀两次直接或者间接的见证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场景。

但他知道此刻最伤痛欲绝的人不是他,真正‘断魂人’莫过丁奶奶。

七十八岁的老人家用手帕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她的目盈光从左至右的依次拂过,这里不光埋葬她的小孙子丁广硕和长孙丁广鸿。

十二载的光阴,犹如死神带走了这位老人四位至亲,2005年夏天儿子和儿媳妇自驾旅游在山道出车祸而死;2007年正月未过,自己的大孙子丁广鸿又死于燃气爆炸尸体近乎烧成黑炭;短短六年过去了,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肉至亲——丁广硕,又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英勇牺牲。

曾几何时,她对苍天启问:他们丁家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丁

兰花扪心自问更是一辈子本本分分,踏实做人,究竟做错了什么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丁家,要她人到晚年都不能享受天伦之乐,要三番五次的夺走她的亲人孤独终老,没有人送终。

眼眶的泪水润湿浑浊的眼球,但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并未滴落半颗,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嚎啕大哭痛哭流涕的不成样子,丁奶奶强忍住泪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苦涩酸楚的微笑,今天是一家团聚的时刻,她一大早就打扮的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上一身新买的素色衣裤,她要将自己最好的面貌展现在他们面前,她想告诉儿子、儿媳妇、还有两个孙子,‘我很好勿挂念,总有一天会下去找他们,到那时才是真的一家团圆’。

“小丁啊,在下面放心,你奶奶有我们照顾呢。”雷爱国和老吴并肩走上前,郑重其事的说道。

叶瑀凝睇着丁广硕的照片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内心已然悲愤如潮涌,默默立下誓言:“小丁,毒魇回来了,你在天上看着,我一定抓住他,替你报仇,这次我不会让他再逃走!”

从墓园出来,老吴搀扶着丁奶奶上了车,叶瑀坐在后排,目光穿透车窗玻璃直射后方的一排排林立墓碑的墓地,似乎隔空望着什么,口中喃喃道:“我走了,你们要保佑我能抓到他。”

话音刚落,一声轰鸣声骤然响起,老吴发动汽车驶出福安山陵园,车子渐行渐远,任车上四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个身影从墓地周围的树林里缓缓走出来。

他眉头紧锁地遥望着远处的汽车视线跟随,待到汽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将目光收回,闭上眼狠狠的咬了咬牙双拳紧握,须臾,双眼睁开两只手十指松开,面无表情的朝前方十几米的一排墓碑走去。

他来到丁家墓碑前,暗淡无光的眼睛从丁广硕的墓碑递次抚过,当走到丁广鸿的墓碑前时,恋恋不舍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定格下来,蹲下身神情复杂的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右手抬起向照片伸去,相间毫厘就要触碰到照片时,他的手戛然一顿,停留在半空,又缩了回来,声音颤抖的说道:“一切都该结束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杨建兵骑着电动车穿行在各种汽车间,在被路灯笼罩的街道上疾驰,十分钟后心急如焚的他来到荣发新城33号楼的楼下,拔下钥匙下了车,他向后退了几步,抬头向上瞅,视线直接射向五楼的一扇窗户,此时那扇窗户里面被一层窗帘遮住,看不见屋内的情景,但透过窗帘的白色灯光暗示着这户房子里有人居住。

“这孩子原来在家啊。”杨建兵看见屋内灯看着,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一半,一丝无奈愁绪上了眉头。

自己今年四十七岁,妻子在他三十五岁的时候就患病去世撒手人寰,留给自己的除了治病欠下的债务就是一个年仅十岁的独生宝贝女儿杨雪瑶。

父女二人从此以后相依为命,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句话在女儿十四岁之前杨建兵还是深信不疑的。

可父女间的关系到了女儿十四岁之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是闺女处于青春期,又或许自己忙于工作,疏忽了与孩子交流,他感觉和女儿越来越疏远。

虽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他每天只有早饭和晚饭才能和女儿见上一面,用餐的时候也是各自低头吃饭,唯一的互动就是杨建兵无声的往她碗里夹她爱吃的菜,女儿也只是抬头不咸不淡的看看自己然后继续吃着饭。

下来二人之间的对话不超过五句。

女儿因为什么变成这样,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她从缠着自己的贴身小棉袄变成了总是离他远远的满身是刺的软猬甲,女儿的变化不止沉默寡言,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她平日的方方面面。

那段时间,杨建兵发现女儿的书包里开始多了两个她身为初中生除了书本学习文具外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烟盒还有打火机。

女儿的衣柜里也从长裙、牛仔裤慢慢增添不少布料少得可怜的超短裙,短裤、漏脐装,更有几件上衣的尺度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穿的。

那时杨建兵幡然悔悟,自己对孩子疏于管教已经造成了不小的恶

果,于是那时起他开始严格管束没收了杨雪瑶的香烟打火机以及那些他定义贴标签‘不是好人’穿的衣服,并且只要时间允许工作不忙,他都会上下学亲自接送女儿。

可女儿对他的态度渐渐从沉默变成了抵触,又从抵触发展成抗拒直至火药味十足的针锋相对,两人之间也从口舌之争逐渐恶化到大动拳脚,从小到大杨建兵没有打过杨雪瑶一下,那一次他气急败坏怒火冲头狠狠的扇了女儿一巴掌,‘啪’的清脆的耳光声,白皙的脸蛋上通红的掌印格外醒目,但他没有看见女儿哭泣,她只是盯着自己,那双眼睛杨建兵第一次感觉很陌生,是杨建兵这辈子都不曾见到过的眼神,充满了愤怒、惊诧目光极其锋利的注视着自己,当即杨建兵立马明白过来一句老话‘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己这一巴掌的代价太惨重了。

那天,女儿扭头拎起书包夺门而出,三天三夜都没回家更没有去上学,担惊受怕的杨建兵向单位请了三天假,找遍全市的亲戚朋友和年轻人出没的场所,最后在一家小网吧里找到了和一群十几岁的小混混嬉笑的女儿,见此情景,疲惫的杨建兵不知道哪来的精力硬是把闺女一把扛起抱回了家,而从那天以后,女儿再也没有教过自己一声‘爸爸’。

杨建兵收回思绪,用手背抹了抹冷空气刺激的鼻子鼻孔流出的清水鼻涕,随即走向单元门,他都没有侧目瞧一眼单元门边那个掉了几个按键形如掉了牙的老太太的数字密码键盘,直接推门而入。

他已经进出这栋居民楼不下十次了,这种十年前的老住宅楼的单元门密码锁早就被摧残的形同虚设,起不到半点拦截居民之外的陌生人的安全作用。

‘噔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响彻整个楼道惊醒了楼道里的声控灯,杨建兵

埋头瞅着脚底下的台阶直接来到五楼。

许是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走到五楼前脚刚踏上五楼的过道,后脚杨建兵就扶着栏杆呼哧带喘的缓一缓双腿剧烈爬楼梯带来的酸痛感。

稍作休息,杨建兵直接来到五楼的五零二室。

“砰砰砰!”杨建兵右手猛拍着房门与此同时扯着嗓子喊道:“瑶瑶,我是爸爸!今天清明节你怎么没去给你妈扫墓。”

虽然他和女儿的感情一直不好,但是每年的忌日、清明节、七月七,还有农历年初他和女儿都会去给孩子的妈妈扫墓,唯独今天他早上打电话给女儿却无人接听,去到墓园也没有发现女儿来过。

话音一落,杨建兵拍门的手也停了下来,他等了几秒钟,屋内没人回话。

“奇怪,难道不在家?可是她每回出门都会关灯,在家为啥不搭理我。”

心里想着,杨建兵从上衣兜里掏出手机,点了一下女儿的手机号码,拨通后,少顷,从屋里传来了女儿的手机铃声。

挂断电话后,杨建兵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心中发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他又掏出一串钥匙,借着过道的灯光在一串钥匙中寻找着,少顷他眼前一亮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一把钥匙往门锁里捅。

这把钥匙是当初女儿租房时,他偷偷印下钥匙轮廓找锁匠做的,怕女儿一个人在外面住,遭遇不测他好进房间救她。

门锁打开,杨建兵推门而入,屋内灯光明亮,视线往玄关地上瞧去,女儿出门穿的高跟鞋、运动鞋都在墙边放着,唯独拖鞋不在,说明女儿根本没出门。

心急如焚的杨建兵快步往前走,来到客厅,他四下张望,只见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隐隐绰绰好像有个人躺在地上。

杨建兵见状眉毛乍然扬起,急急忙忙奔过去嘴里呼唤着女儿的名字:“瑶瑶!”

当卫生间的门推开的一霎那,杨建兵恍若掉进了十八层地狱,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让他一下子僵住了,片刻后腿一软瘫倒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感突然涌上头破口而出,令这个一向不善言笑的父亲像得了失心疯般嚎啕大哭起来:“啊~!我的女儿!瑶瑶啊!”

悲痛欲绝的哀号声犹如炸弹的冲击波穿透整个楼房,将这里的居民都惊扰出各自的房间纷纷寻觅惨不忍闻的声音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