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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负责接待成泽的急诊医生, 是陈楚。

他看到成泽的时候, 吓一跳。他无法想象之前那个干脆爽利, 风风火火, 总是冲他咧嘴大笑的姑娘此时脸色煞白, 浑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

成泽看到陈楚的那刻,张了张嘴,努力挤出一个笑来。

“陈医生, 又见面了,咱也算挺有缘分的是不?”

陈楚那张白皙清透的脸沉了沉, 问道:“怎么弄的?”

“摔了一下。”她疼得厉害, 咬着牙勉强笑了笑,又道, “那个,我下周有个秀, 我能去吗?”

陈楚讶异地望着她:“这种情况你得手术, 术后起码两星期才能出院。”

成泽“哦”了一声,又不甘心地继续道:“下个月年终大秀,我必须去——”

陈楚打断她:“别想了。”他认真查看了下她的腿,皱了下眉, “你还是关心一下会不会留疤吧。”

陈楚这么一说, 成泽吓一跳, 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不会吧?”

陈楚看她一眼,肯定道:“会。”

那头的孝然听见成泽“啊”的一声惨叫。她赶紧跑过去,就听陈楚沉着脸道, “送手术室。”

“……”

手术室外。

孝然和段然都在走廊里等着,这个时间没什么人,安安静静的,段然靠着墙,孝然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

“怎么就摔了?”段然问道。

孝然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说成泽从台上摔下来了,他怕她着急,也没多问。现在这里只剩他们两个,他又想到这个问题。

“我看到她晃了一下,好像是鞋的问题。”孝然有些疲惫,眉拧得很深。

段然疑惑:“她走了那么多场秀,还驾驭不了一双高跟鞋?”

孝然说:“我不知道,当时看她从台上摔下来,我的脑袋好像空了,就怕她出事。”

段然把她整个儿搂在了怀里,轻轻拍了下她肩膀,低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陈医生都说没事了。”

“他说会留疤。成泽是模特,留疤以后还怎么走秀?”

段然微微一笑:“他骗她的。现在医学这么先进,祛疤也不是不可能。”

孝然问:“为什么骗她?”

段然说:“说了你也不懂。”

孝然挨着段然肩膀,没有再问。过了会儿,她想到什么,说:“她本来只在台上摔了下,后来唐曼琪撞了她一下,她才从台上掉下来。”

“唐曼琪是谁?”

“fa的模特。”

“她俩有事?”

“算不上,但成泽不大喜欢她。”

段然“嗯”了一声,手绕到她眼前,掌心捂住她眼睛,轻声道:“别想了,闭眼休息会。”

孝然听话地闭眼,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她听见段然叫了声她名字,又在她耳边说,“我挺开心的。”

孝然有点没听清:“嗯?”

“这个时候你能想到我,给我打电话,我觉得开心。”

孝然沉默了下,道:“成泽让我打的。”

“是吗?”段然轻轻地笑了,“那我一会问问她。”

孝然睁眼,望向段然。

他也正望着她。

那目光笔直,沉静,仿佛看到她的心里去。

孝然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从小听父亲说,她蚊不叮虫不咬,是个冷血冷情的人,可这一刻,他只看她一眼,就能让她沸腾着老去。

成泽从手术室出来,已经晚上,她直接睡着了。

孝然和段然在医院赔了她整晚。第二天一早,段然好说歹说让孝然先回去休息,洗个澡睡一觉,晚点再过来。

于是成泽一觉醒来看见段然,以为他一个人在这里陪了自己整晚,差点乐疯了。

她美滋滋地对段然说:“这是不是就叫因祸得福?”

段然一盆冷水浇下来:“你想多了,陪你整晚的是孝然,我早上吃了饭才来。”停了下,又补充,“还洗了个澡。”

成泽一颗火热的心唰地凉了。

孝然中午就过来了,她换了身衣服,又给成泽拿了一些生活用品,还买了点水果。

佩妍也跟孝然一起来了医院,她的腿明显见好,已经拿掉了拐杖。

成泽见到佩妍很是高兴,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不少话,成泽偶尔会大笑几声。段然靠着窗边,也不插话,静静地听着。

外面阳光温热,而时光缓慢,安静。

一切都刚刚好。

下午的时候,陈楚过来查房。成泽一见他就热情地打着招呼。

“陈医生,加湿器买了吗?哈哈哈!”

孝然心想加湿器的梗是过不去了。

陈楚见她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模样,本想宽慰两句,顿时无语了。他黑着脸道:“多谢提醒,买了。”

成泽又是一阵大笑。

陈楚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重点提醒成泽术后排了气才能吃东西。

成泽一脸懵,问排气是什么。

段然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就是放屁。”

成泽一听,当时就不好意思了,她羞恼地大叫起来:“我怎么会放那种东西。我没放过。”

刚刚还黑着脸的陈医生,听成泽这么一说,没绷住噗哧一声笑了。

孝然也忍不住笑了。

成泽满脸通红,扭脸去看段然。

段然却在看孝然。

成泽跟着看了眼孝然,又看看段然,脸沉了沉,没再说话。

临近傍晚,孝然让段然帮忙送佩妍回去,段然犹豫了下,答应了。

之后孝然出去给成泽买吃的,考虑到术后要吃得清淡些,她买了点小米粥,蔬菜汤,还有一碗鸡蛋羹。

孝然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万籁俱寂中透着股幽幽的冷意。

成泽正在修指甲。

外面天冷,孝然怕饭菜凉透,便捂在了自己的大衣里,进屋后拿了出来,放在病床前的小桌子上,对成泽道:“快吃吧,趁热。”

“你喜欢段然?”

成泽边修指甲边漫不经心地问,头都没抬。

孝然没想到成泽会问她这个问题,一时不知怎么开口,愣了几秒钟。

“你喜欢段然?”孝然没回答,成泽又问了一遍。

孝然望着成泽,抿了下嘴唇,道:“是。”

成泽哼了一声。“你倒诚实。”

“喜欢就是喜欢,骗不了人。”

成泽抬头望她一眼:“段然呢?”

孝然解开食品外包装袋,把小米粥和鸡蛋羹拿出来,边拿边说:“那你要问他了。”

成泽看着她手里的动作,轻轻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喜欢段然?”

不同于以往放肆到没心没肺的大笑,她这一笑,极轻,极缓,竟有些隐忍的心酸。

孝然说:“知道。”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跟我抢?”

“我没想跟你抢。”孝然把方便筷子和喝粥的塑料勺拿出来,用手摸了摸粥盒,还行,她捂了一路,粥还热着。

成泽喜欢段然这件事,她当然知道,她并不愿意在他们中间横插一脚,她甚至想要离段然远一点。只是后来事情发展到现在,是她想不到的。

“那你把段然让给我。”成泽用塑料勺搅动着滚烫的小米粥,平静说道。

孝然的眉头拧起来,手中动作停住,她没想到成泽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茫然。

“怎么,不愿意?”成泽说道,“我在你之前遇见段然,喜欢段然,你不能说来就来,说抢就抢。”

孝然仍旧沉默。成泽的话让她想到宋庭,想到宣屿,还有从前的自己。她不知道成泽的心情,是不是就如那时的自己,孤独,绝望,仿佛被全世界背叛。

她心软了,可是又想到段然。

那个夜晚,大雾弥漫,他发狂地叫着她的名字,他害怕失去她,他抱着她,吻她——俩人都不说话,就能看懂彼此,城市的灯光都被疏离地挡在两道暗影里,天边的冷月,照见这繁华中的静默,还有,他的眼睛。

他说,“只有在黑暗中不期而遇的两个灵魂,才能真正的相爱。”

这样的段然,要怎么放弃呢?

孝然在床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坐下来。她双手交握,搭着膝盖。

“你应该去问段然。如果他同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成泽放下了手里的粥勺,往后靠了靠,“我只想问你。”

孝然不语。

寂静的病房中,仿佛有两股力气在暗暗较量。

片刻的沉默,孝然微微抬高了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成泽,摇了摇头:“不行。”

成泽眉毛一挑:“我没听错吧,你跟我说不行?”

“段然是个人,不是一样东西,怎么让?”孝然拧着眉,脸上一片霜色。

成泽观察着孝然的表情,实在绷不住了,她双手一拍,笑出声来:“好样的,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啊。”她望着孝然说道,“不用问了,我觉得他也喜欢你。”

孝然被成泽笑懵了。

“逗你呢。”成泽上身动了动,往孝然跟前凑了凑,说道,“朋友的男人怎么能抢呢?那不是太不要脸了?”

孝然不可思议地问:“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

“你不认为我抢了——”

“不一样,段然又没跟我在一起,我一厢情愿,你不算抢。”成泽摆手一笑,又有些嫌弃的表情,“你不是谈过恋爱吗,怎么还能这么笨?”

孝然想笑却笑不出来:“是吧。我也觉得。”

成泽瞪她一眼:“好意思笑。”

孝然:“……”

成泽重新拿起粥勺吃粥,又把蔬菜汤喝掉,擦了擦嘴,又从上到下打量起孝然来。

她盯着孝然看了半天,唉了一声,有些郁闷地说:“我一直纳闷段然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现在我知道了。”

孝然不解:“怎样?”

成泽给了她四个字。“营养不良。”

“……”孝然虽感到无语,却也觉得这词儿竟十分贴切。她问:“失望了吧?”

“有一点,但是还行,十分的话给你八分。”

孝然心想这分数也不算低了,觉得挺开心,又问:“你自己呢?”

“九点五。”

孝然把鸡蛋羹推过去:“你还是吃饭吧。”

成泽哈哈大笑。

孝然说:“你别使劲笑,当心伤口。”

成泽摆手道:“没事,我是假笑,不伤元气。”说着开始吃鸡蛋羹。

孝然看着她吃,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成泽边吃边没好气道:“看你紧张的劲儿,放心吧,就算你跟段然在一起,咱们也还是朋友。不能因为一个男人反目,让别人笑话,是不是?”

这话孝然服气。

“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跟他在一起。是希望他开心。”成泽抬眼瞧瞧孝然,“我看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挺开心的,起码,比跟我在一起开心。”

孝然望着她,没再说话,心里却有不小的诧然。一直以来,她觉得成泽是那种洒脱,自我,极具个性的人。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在意别人的喜好和眼光,也不按照固有的法则规规矩矩地活,她只要自己开心。

现在孝然明白,她并不真正了解成泽,眼前这个,这才是真正的她。她自我,但不自私。她洒脱,却懂得顾及别人感受,她认定一个人,乐意跟她做朋友,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一种。

何其有幸,她将自己视作朋友。

吃过晚饭,孝然收拾干净,出去扔垃圾。

她开门的一刻,成泽忽然叫住她。孝然扭头看她,她盯着孝然,扯动嘴角,给了她一个笑。

“说好了,你和段然,你们俩别躲着我。我成泽不是想不开的人,失去个男人没什么,就当失恋了。但我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好朋友。”

那一刻,孝然觉得心头一酸。

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别过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