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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第 214 章

一行人来到了郢城府衙,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官兵们吆喝着, 给议政王让路, 他们才纷纷闪向道路两旁跪下行礼。这时, 便可看到场子当中, 一名老妇人正跪在当日将刺客吊起示众的旗杆下,一动不动,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被冻僵了。不过, 当玉旈云一行的队伍到得近前,这老妇就如同发动了机关的木偶一般, 弹起身, 连滚带爬地跪行过来,对着张材毅和岑远磕头不止,且嘶声哀号道:“大老爷要给小妇人做主!要给小妇人做主。”反而玉旈云虽然有众多护卫簇拥, 但因为穿着寻常兵士的衣服,并没有成为她哀求的对象。直到岑远指着旁边说:“老人家, 当朝议政内亲王现在郢城巡视, 你可求她替你申冤!”那老妇人才扑到玉旈云的脚边。

玉旈云见她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 双眼浑浊,面上的皱纹好像冻裂的土墙, 仿佛稍微不慎, 墙皮就会噼里啪啦地剥落下来。“老人家,你只管将冤情说出来。”岑远道,“内亲王在当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必然替你做主。”

“进去说吧。”玉旈云拢着手。一行人便随她来到府衙内。

仍旧由张材毅升堂。不过玉旈云让端了张凳子给赵老太坐。赵老太就声泪俱下的说了她的经历——大抵和张氏说的相同:赵胜泰从甘州追随曹非攻,企图戴罪立功,但究竟办的什么差事,并未说予母亲知晓。赵老太只知儿子来到郢城之后时时早出晚归,到最近,有时整夜都不回家,白天偶然露面,也是匆匆又出门去。那天,她正担惊受怕,忽然邻居跑来告诉她说赵胜泰正被吊在衙门口。赵老太大骇,以为儿子又重操旧业,辜负曹非攻的苦心,就亲自赶来一看究竟。谁知,她来到的时候赵胜泰已经被还押牢房了,而且听说赵胜泰的罪名是刺杀内亲王。她怎么也不能相信,但又无法进入衙门打听,唯有壮着胆子来求张氏。当时张氏答应了下来,让赵老太回家等候。赵老太左等右等,都没有回音,便又出门打听,这便听说了曹非攻横死的消息。又询问赵胜泰的生死,才得知儿子也已经死在大牢里。

“小妇人的儿子虽然不争气,但最多也只是小偷小摸。”赵老太哭道,“而且,自从曹大人提拔他,他已经悔过自新,绝不可能刺杀王爷。他一定是被人冤枉的!我……我听说他被吊在衙门口,还一直喊冤。难道是官府抓不到刺客,就随便找人来顶罪,屈打成招吗?”

“呔!你这毒妇不要含血喷人诬蔑朝廷命官!”张材毅道,“那刺客乃是王爷亲手抓获。当时凶徒有三人,一人侥幸逃脱,一人当场毙命,还有一人被王爷制服,押送来官府。本官好言好语审问了他一晚上,却连他的名字也未问出来,亦不曾听他否认行刺之罪。后来遵从王爷的吩咐将他大刑伺候又吊坠旗杆上,他才开口喊冤,但从来未曾说自己替曹大人办差——若真有这回事,他为何不说?而且,当日他被吊在旗杆上时,曹大人正巧来到衙门向内亲王禀报有关乱党之事——曹大人若见到自己的手下被吊起示众,如何不向本官询问?现在倒好,刺客死了,曹大人也不幸离世,你这刁妇就跑来喊冤。你到底有何证据说刺客名叫赵胜泰是你儿子,而且还是替曹大人办事的?”

赵老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呆呆的,望望岑远,又望望玉旈云。玉旈云不想掺和,就冷着脸不说话。岑远摸着下巴道:“张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哪儿有乱认死人做儿子的?又不是有金山银山可以贪图。赵胜泰现在还背着逆党的罪名。这位老人家却在冰天雪地里为他跪了几个时辰。若不是亲生母亲,怎会做得出?”

“就算此人真的是叫做赵胜泰,怎见得他是给曹大人办事的?”张材毅道,“曹大人为何不认他?不替他求情?他自己又为何不说?”

岑远一摊手:“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或者非攻表弟拜托他办的是秘密差事?也可能他本来就是逆党,蒙骗非攻表弟才成为其手下……可这都说不通。若是前者,他不该行刺。若是后者,非攻表弟在衙门口应该和他相认……奇哉怪哉!”

哼!玉旈云心中冷笑,这不就是在暗示曹非攻是幕后主使吗?

张材毅身为曹非攻一党的成员又怎会听不出话中的暗示?立刻冷冷道:“岑大人别说奇哉怪哉。最奇哉怪哉的只怕是赵胜泰生前唯一交代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只因太过匪夷所思,才未追查下去。”

“是什么话?”岑远明知他会说出对自己不利之言,却显得毫不在意,似乎这句追问纯粹出于好奇——这情形,若是不追问,反倒令人生疑了。

“他说,复兴会的领头人就是镇守使您。”张材毅一字一字道。

“哈哈哈哈,果然是匪夷所思了!”岑远大笑,又转向玉旈云,“王爷,您听到了么?这个赵胜泰真真离奇——他是王爷亲手抓获的刺客,他母亲却说他是曹非攻的手下,而他自己却不仅承认是复兴会乱党,还说下官乃乱党之首。那到底他是非攻表弟的手下,还是下官的奴才?到底下官和非攻表弟哪个指使他来刺杀王爷?”

玉旈云看到他眼中诡诈的光芒,不钻他下的套子:“本王当日也在府衙,听张大人说了此事。本王是不相信的。但今日这妇人所说,也破绽百出。曹大人是深得百姓爱戴的地方官,岑大人曾经和本王并肩作战。本王绝不相信你二人和复兴会逆党有关。所以依本王之见,是这个妇人满口胡言,图谋不轨。或许,这妇人就是复兴会的逆党,专门编造了一通谎话来挑拨我大樾国文武官员,如此居心,死有余辜。不必再浪费时间听她妖言惑众,拖出去杖毙!”

她如此判断,让在场的人都是一惊。赵老太几乎吓傻了,从凳子上“嗤溜”滑落,跌坐在地上。张材毅则从中看到了自己脱身的好机会,当即大喝道:“没听见王爷的命令吗?来人!把这刁妇拖下去!”

“慢着!”岑远几乎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但是半身瘫痪,只能用手撑着,将身子向前探:“王爷,这妇人来历不明,即便是乱党,也应该审问清楚。就此杖毙,会不会太过草率?再说,城里还出现了告发张大人的揭帖——”

“岑大人,”玉旈云打断他,“这揭帖一看就是诬蔑之词。张大人又不是前朝遗民,怎么会勾结复兴会?此事必须彻查,却不是查张大人,而是查查揭帖的来历。你说是不是?”

“这……”岑远愣了愣,“王爷言之有理,是下官鲁莽了。”

见他也不再反对,衙役们便上来拖赵老太。赵老太吓得磕头大哭:“王爷——大人——冤枉啊!小妇人说的都是实话!要是有半句撒谎,情愿天打雷劈!”但衙役们并不理会——在公堂上赌咒发誓的多得去了,岂能当真?谁料玉旈云忽然又开了口:“等等!既然敢发毒誓,本王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且老实交代,到底为何说那十恶不赦的刺客是曹大人的手下?不要以为曹大人身故,无人可与你对峙,就信口雌黄!”

赵老太“咚咚”叩头:“小妇人不敢胡说。盛泰那不争气的畜生,他替曹大人办差,是千真万确的事。曹大人于我们母子有恩,曹夫人可以作证。小妇人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说自己认得朝廷命官,更不敢撒谎说我那逆子替官老爷办事……早知道……早知道那不孝的东西真的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小妇人就不来喊冤了……还……还把曹大人给连累了……”她说着,又大哭起来。

玉旈云摆摆手:“赵胜泰行刺当朝议政王,罪大恶极,应诛九族。如今,他既已死于同党之手,本王就不牵罪于你——但是,老人家你要好好想一想,这赵胜泰平日还与何人来往,其中是否有逆党?任何线索都可算是替他赎罪。”

赵老太傻傻的,只是摇头。

玉旈云原也没指望从她身上问出什么来,反而想看看岑远怎么把戏唱下去,就假装抚着额头思考,偷偷瞄了岑远一眼——这家伙肯定是有了全盘计划,要来落井下石铲除曹非攻余党的,但赵老太的话被斥为不可信,揭帖又被判定为诬蔑之词,他却完全没有计划被打乱的焦急之色,从容不迫地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王爷,时辰也不早了,您今日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既然揭帖系污蔑之词,张大人并无谋逆之嫌疑,此案交给他去查也无妨。”

张材毅求之不得,巴巴地望着玉旈云,盼她答应。只是,玉旈云还不及发话,外面忽有一个衙差气喘吁吁来报:“王爷,张大人,岑大人,有个自称复兴会逆党的男子来投案自首了。”

“自首?”张材毅惊得站起身。余人也都露出讶异之色。

好嘛!玉旈云心中冷笑:果然岑远所准备的好戏还不止击鼓鸣冤这么简单。即拍案道:“还不带上来!”

那衙役得令而去,随即和几个同僚一起将一个青年壮汉押了上来——因为他是投案的,所以并未捆绑。岑远即呵斥道:“既是逆党,为何不上绑?万一以投案为名借机行刺,岂不陷王爷于险境?”衙役们听言,赶紧拿绳子将壮汉五花大绑——此人也不反抗,由着被捆成粽子,最后动弹不得,被丢在大堂上,连跪也跪不起来。

玉旈云此时再看张材毅,见他面色犹如灰土,前额亮晶晶,都是冷汗,惊堂木拿起又放下,反复数次,才终于拍在案上,喝道:“那投案的逆党,你还不交代?”

汉子只能趴着,将头在地上碰了两下,算是磕了头:“小人李大可,甘州人士,并非复兴会逆党,但八天前在平北公府外面袭击王爷的就是小人。”

李大可!玉旈云想起名册上的确有这么个名字。“大胆逆贼!”她虽不想帮岑远做戏,但若不应景地厉声呵斥,似乎说不过去,“为何行刺本王?”

那李大可又“砰砰”磕了几下头:“小人并非行刺王爷……小人只是奉命假装偷袭王爷,并无伤害王爷的意思。”

“混帐!”玉旈云骂道,“尔等先用毒镖偷袭,之后又手持板斧、狼牙棒等凶器攻击,这还不是想要伤害本王?还有之前在松针峡,也是招招都想取本王的性命。现在忽然说只是偷袭,并无伤害之意——这世上岂有偷袭人,却不想伤害人的?此等谎言,便是三岁娃娃也不相信!”

“小人不敢撒谎!”李大可道,“小人奉了曹非攻曹大人之命和赵胜泰、钱老三假扮刺客偷袭王爷。曹大人交代过,只要假扮,不可当真伤害王爷。所以小人等虽然带着兵器,都是装模作样虚晃几招。为怕拿捏不准误伤王爷,连暗器都不敢用,怎么敢用毒镖呢?至于松针峡,小人等也没有去过。”

这便和自己的推测分毫不差了。玉旈云想,就不知真要取自己性命的那些歹徒又是何来历。“荒唐!”她斥道,“这种浑话也说得出?曹大人如何要求尔等假装行刺?莫非是好玩儿么?”

“这……小人也不知道……”李大可道,“曹大人只说要小的们拿上刻着复兴会标志的兵器假装行刺,至于为什么,却没有跟小的人说。”

“你们听听!”玉旈云转向岑远和张材毅,“现在曹大人不在了,他说什么都可以了!”

“啊——”张材毅像忽然灵光一现,“王爷,或许曹大人知道复兴会长期图谋不轨,所以特别找几个人假扮他们,为的是引蛇出洞,将反贼一网打尽?”

“对,对,的确有这个可能!”岑远附和,可又忽然皱眉道,“但真要引蛇出洞,那要计划周详,不能单单派几个假刺客,还得有官兵在旁埋伏监视,否则怎知那真反贼几时出现?待他们出现了,又如何抓捕?张大人身为郢城府尹,难道非攻表弟就没和你商量过这事?”

张材毅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但已来不及收回,只有硬着头皮道:“这个……曹大人生前从未和下官提过此事,因此下官才疏于准备,以致当日真反贼杀到,在府衙酿成惨剧,连曹大人也遭了毒手。”

“那这是非攻表弟失算。”岑远道,“不过,他不像是这样一个糊涂的人——王爷,您看呢?”

玉旈云冷着脸道:“我可看不出。我只觉得此事太过荒唐。”

“下官也认为十分荒谬。”岑远道,“若赵胜泰、李大可等人只不过是非攻表弟用来捕捉复兴会的诱饵,赵胜泰何以会污蔑下官是复兴会首领?张大人确定没有听错吗?”

“这是赵胜泰说的。”张材毅道,“究竟为何这样说,我却不得而知。”

“我与他们可素未谋面。”岑远道,又转向李大可,“那赵胜泰莫非和本官有些宿怨是本官不知道的?”

李大可勉强抬起头来,盯着岑远看了半晌:“老爷是谁?啊……老爷坐着轮椅,难道就是岑……岑远?”

“放肆!”岑远的一个亲随斥责,“镇守使的名号岂是你随便叫的?”

“小人该死!”李大可磕头,“小人只知道有个坐轮椅的,是曹大人的仇人叫做岑远,并不知道是镇守使老爷……”

“越发胡说八道了!”岑远怒喝,摇着轮椅上前去,靠着轮椅的冲力把地上的李大可撞得翻了个身。“曹大人是本官的表弟,虽然是远亲,实际则好像亲兄弟一般。几时变成了仇人!你这混帐胡言乱语,我要打烂你的嘴!”边说,边再次朝李大可撞过去。不过李大可一个壮汉躺在地上跟一段木桩也差不多。虽然被撞得嗷嗷乱叫,同时也让岑远的轮椅七歪八晃。旁人唯恐岑远会摔倒,连忙上去拦住了,一边劝,一边将他推到了旁边。

“小人没有胡说八道。”李大可哼哼唧唧地辩白,“小人曾听到曹大人和朋友说,有个阻碍他前途的人,只要此人还在,他日后就没了指望。每次提到这个人,曹大人都咬牙切齿。小人只道是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后来又听他说起‘岑远那个瘸子’如何如何,小人就……”

“混帐!”岑远当众被人说是“瘸子”,怎不大怒。

李大可连忙又想磕头,但无奈仰面躺着,无法转过身来,只能将后脑勺碰地,道:“小人并非有心冒犯……小人也就是听曹大人这么说的……小人等几个都深受曹大人之恩,曾经私下里议论,说如果找到这个瘸……这个仇人,就把他杀了。但是曹大人从来没跟咱们当面细说过这事,咱们也不知道这个岑……不知道大人其实是哪一个,只晓得您的名讳和您腿脚不方便……真要找您的晦气,也不知去哪里找。所以一直没真动手。可能那天赵胜泰被官府抓获,一时情急,就……就说岑大人您是主谋……也算是一石二鸟……”

“狗屁!”岑远道,“如此离奇的说辞,你指望能蒙骗本官?”

“小人真的不是胡说八道!”李大可道,“小人还记得,府衙的王捕头曾经和曹大人说起您……您的事……”

“王捕头?”岑远四下里望了望,“张大人,你这里有王捕头吗?”

王捕头正在堂上,只不过站在众人的后面,听问,才敢上前来:“卑职在这里。”

岑远就指了指李大可:“他说你曾和曹大人说起本官,可有此事?”

“这个……”王捕头不敢抬眼看对方,“卑职因为公务,的确和曹大人见过数次。可能也提到过您。但卑职只不过是一介捕头,和镇守使您没有公务往来,和曹大人也没有私交。所以具体何时又因何事提到过您,卑职不记得了……”

“王捕头,你可不要敢做不敢认!”李大可叫道,“明明你上次大骂岑……岑大人,还说什么他娶了个馘国贵妃做老婆,交了一堆馘国贵公子做朋友,查起逆党来,第一个就会查到他,到时这个死瘸子就……”

“住口!”王捕头大怒,“我几时说过这些话?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素未谋面?”李大可叫道,“王捕头,你可不要推得一干二净!好几次我们和曹大人见面的时候你都在。曹大人要我们去偷袭内亲王的那天,你也在的,还说万一失手被抓了不要害怕,到了牢里有你照应——”

“胡说!”王捕头冲上去揪住了李大可的领口,“你这个奸贼,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满嘴胡说八道,一时挑拨曹大人和岑大人之间的关系,一时又污蔑曹大人行刺内亲王,到底是何居心?”

“小人哪有什么居心……小人就是实话实说……”李大可委屈道,“小人就是见赵胜泰、钱老三都死了,连曹大人也丢了性命,这要是再不出来自首,这辈子都要被人当反贼追杀,所以才出来交代……”

他正解释,不想王捕头忽然又把他拉近了几分,两人的脸几乎都贴在一块儿了。接着,听王捕头叫道:“你根本不是什么李大可,你是张晟,是郢城麻铺圩的一个破落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你都干遍了,也没少出入衙门。竟然跑来自称是刺客,说,是何人指使你?”

“王捕头……你……你说的话我可听不懂。”李大可道,“什么张晟?什么麻铺圩?小人乃是甘州人士,的确在甘州做过些糊涂事,但是蒙曹大人训导,已经改邪归正……”

“放屁!”王捕头怒斥,“你说话纯是郢城口音,哪里像是甘州人?休要狡辩了!我也算在这儿干了两年捕头,你们这些地痞流氓,我清楚得很。现在就让你现出原形!”说着,“嗤啦”一下扯裂了李大可的棉袍,又动手撕他的里衣:“我晓得你在膀子上纹了个老虎头,就让大家看个明白!”

李大可扭动身体挣扎,但是他被五花大绑,好似条虫一般,根本没法反抗。王捕头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里衣扯烂了。这时堂上的人,无论是岑远、张材毅还是玉旈云——甚至赵老太和几个衙役都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伸头朝李大可望过去。见他起先还是在挣扎,似乎不想王捕头将他的手臂显给人看,但最终还是被牢牢按在了地上。然而这个时候,王捕头却忽然愣住了:“这……这是什么?”

玉旈云的座位高高在上,瞧得清楚——那李大可的膀子上并没有纹身,却有一个三角形的烙印。岑远显然也看见了,但仍把轮椅摇前了一些,凑近细看:“咦?怎么没有纹身?这个烙印是什么?”

“这是小人在甘州犯事之后被官府打上的烙印。”李大可道,“小人真不是王捕头说的那个张什么人。也许人有相似,你认错了。”

王捕头又气又急,满脸通红:“不……这不可能……你……你绝不是李大可……”

“王捕头!”岑远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他,“为何这人绝不是李大可?他前来投案,身上又有甘州官府的烙印。本官瞧不出他有何可疑之处。你如此断定,难道……难道你当真见过李大可,确定此人并非你所见过的凶徒?”

“卑职……不曾见过。”王捕头道,“当时与刺客搏斗的只有内亲王和她老人家的一名护卫。只有他们才见过凶徒。”

“当时月黑风高,凶徒又蒙面,本王不曾看清楚。”玉旈云道,“我瞧这身材……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王捕头还有何怀疑?”岑远问。

王捕头挠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正面红耳赤,忽然那李大可哈哈大笑起来:“王捕头,你是不是很为难?若承认我是李大可,那我先前说你如何在背后骂岑大人是瘸子的话,你就无从驳斥。若认定我不是李大可,你又没法证明。你如何将自己逼入了死胡同呢?”

王捕头一怔,玉旈云也心中一动——听这口气,此人并非李大可了?转眼去看,果见那汉子目光炯炯,完全没了之前的畏缩之态。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王捕头颤声问。

汉子嘿嘿一笑,扭过头去,努力耸起肩膀来,忽然张口朝自己胳膊咬下去。不过未见血,而是撕下一张假皮来——先前那三角形的烙印消失了,假皮下面果然是虎头纹身。“你认的不错,老子正是麻铺圩的张晟。最看不惯你这种道貌岸然草菅人命的狗官!你们之间怎么互相陷害不碍老子的事,但是你拿咱们小老百姓的命不当命,那老子就不答应!这个李大可虽然不是老子的拜把兄弟,但也算是个熟人。那死鬼曹大人如何伙同堂上的张大人和你王捕头诓骗他和他弟兄赵胜泰、钱老三去行刺内亲王,这事李大可已经原原本本和老子说了。他说,钱老三死了,赵胜泰在牢房里被灭口,只怕他自己也就快被你们揪出来,吓得成天坐立不安。老子看不下去,就来拆穿你们的诡计!”边说,边一个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却并没有要挣断绳索或者袭击王捕头的意思,反而又“扑通”跪倒,朝向玉旈云道:“王爷,王捕头和张大人都是奸贼。城里的揭帖就是老子……草民写的。张大人是不是复兴会的同党,草民不知道。不过,依草民看,张大人和那死鬼曹大人做的事,比复兴会要恶劣千百倍。王爷应该立刻砍了他们的脑袋,为百姓除害!”

这一口一个“老子”的市井之徒岂能写出这种文理通顺的揭帖?玉旈云想,还不是岑远的杰作?“张晟,你现在指控朝廷命官,若无证据,本王可不能相信你。”

“草民虽然一向跟官府有些过节,但是也不会平白无故来污蔑官老爷。”张晟道,“草民说的话,自然有人证——就是李大可,只不过他现在害怕被灭口,所以躲起来不敢现身。如果王爷肯担保他的安全,自然可以让他来跟王爷再把来龙去脉说一回。草民也有物证——李大可说了,他们兄弟三个手持刻有复兴会图样的兵刃,这兵刃都是笤帚巷里刘家铁匠铺子打造的。王爷不信,可以派人去抄查这家铺子,应该还有好些所谓复兴会的兵器。”

“哦?”玉旈云望望张材毅和王捕头,但见两人面色死灰,王捕头双腿直打颤,张材毅则起身蹒跚走了两步,继而跌倒在地:“王爷……下官……下官……下官一时糊涂……”

这狼狈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痛哭流涕的供述,则确认了玉旈云的推测——曹非攻想要扳倒岑远,谋取平北公继承人之位,派出假刺客栽赃嫁祸——只是在场有些岑家军的兵士,还是第一次听闻曹非攻如此不堪的另一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岑远的目的今日是达到了。玉旈云瞥一眼轮椅上的旧部下。果然见其面有得色,但只是一瞬间,又显出万分沉痛的样子来。“其实非攻表弟已经死了,我本不想说出来……但如今,是隐瞒不下去了。他的毒计还不止诸位现在所看到的这些。”岑远幽幽道,“他原本打算借这次陨星雨之机谋害平北公。给我栽上勾结反贼的罪名,再趁着灾异之夜害死叔父,那西疆就全然落入他的手中了。”

“这……这又从何说起?”众人大惊。

“其实我早已怀疑曹非攻觊觎叔父的爵位。”岑远道,“他若是只想谋夺爵位,我一个废人,倒不如让给他。但自从我离开郢城,就听说叔父离奇患病,曹非攻千方百计不让人传信给我。我想,他或许只是想一直守在叔父身边,怂恿他老人家立自己为继承人吧,这倒也无所谓。可后来,我接到消息,曹非攻听说无念大师正计算陨星雨的日期,就几次三番去铁山寺打听,想要知道陨星雨确切出现在何时,又想要铁山寺的和尚帮他散布灾异之说,暗示陨星雨出现时,必有位高权重之人离世。虽然无念大师并未答应他的请求,我仍担心他会选择陨星雨之日谋害叔父。所以,一探听到无念大师所预测的日子,我就立刻赶回郢城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想到曹非攻玩火自焚,竟然被真正复兴会的反贼取了性命。不知这算不算老天有眼?”

居然还有这些曲折?玉旈云怔了怔,难怪岑远会刚好在陨星雨之夜出现于郢城。不过,曹非攻死无对证。这一条指控倒不见得是真的。

张材毅和王捕头听到这话,可被吓了个半死,磕头如捣蒜:“谋害平北公一事,下官素未听闻,也绝不敢参与其中。”

“行刺我你们就敢?”玉旈云忍不住拍案,“若来西疆游猎的是皇上,你们也去假扮刺客吗?真是混帐!方才你们说自己选择追随曹非攻,乃是因为他才智、德行都远在岑远之上,更适合做平北公的继承人。但本王看他的所作所为,恶毒无比。尔等竟助纣为虐,究竟是因为蠢钝,还是因为尔等与他一般恶毒?”

“下官糊涂!”张材毅和王捕头趴在地上不敢起身。心中俱想:今日,脑袋大概是保不住了。

“王爷……”偏这时候,岑远又开口了,“可容下官说一句么?依下官看,像张大人和王捕头这样追随曹非攻的,不在少数。他们并非都是愚蠢或者恶毒之辈,只不过真心以为非攻表弟比在下更有本领,更适合继承叔父的官职爵位。而看非攻表弟过往之政绩,也的确胜过在下许多。他会做出此等天理难容之事,多半是一时利欲熏心。如今他已经遭了报应,哪怕将他开棺戮尸,也于事无补。若再继续追查下去,只怕牵连太广,反而不利于西疆之安定。不如就此算了吧。”

这会儿倒扮起大度来了!玉旈云暗骂。不过若是此刻岑远忽然丢出张氏手中的那本名册,要求严办上面的一应人等,她只怕会更加为难吧?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岑远虽然变了残废,心计倒比从前长进了百倍。今日这出击鼓鸣冤的戏,唱得不可谓不精彩。连自己也不得不配合他粉墨登场。“要就这么算了……王法何存?”她皱眉道,“毕竟闹出了恁大的风波,今日还有满城的揭帖……”

“这揭帖说的是张大人勾结反贼。”岑远道,“如今查明了,并无此事。不过我非攻表弟被反贼所杀,这是确凿无疑的。剿灭反贼,才是当务之急——王爷以为呢?”

你笼络人心才是当务之急,玉旈云冷笑。

“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岑远忽然道。

这又是弄的什么玄虚?“有什么话在公堂上不能说的?”她问。

“若是能说,下官便说了。”岑远坚持,“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也罢!玉旈云想,虽然乌昙怀疑岑远修炼了千斤坠一类的功夫,但以他一个残废,单独说几句话还能把自己怎样?便离席出了公堂。有十来名岑家军的兵士立刻跟上护卫,而岑远的亲随也都扈从着。将两人送到后堂暖阁,就在外面把守,不让闲杂人等接近。

“你可以说了吧?”玉旈云冷冷的。

“是。”岑远也不卖关子,“王爷才智过人,相信已经看出方才那一出戏是下官一手安排。张晟本是替我办差的,那赵老太其实也是假扮的。我如此做,为的是揭穿真相,敲山振虎。”

他说得这么直接,倒让玉旈云愣了愣,片刻,才干笑道:“怎么,你怕本王拆穿你?”

“不。”岑远摇头,“我是怕王爷误会了我安排这出戏的意思,对曹非攻一党严加打击,那牵扯出来的人可就太多了。”

“牵扯的人多了,就给你树敌了?”玉旈云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一段时日不见,你倒是学会了恩威并施的手段嘛!看来日后你继承平北公的爵位,可以把西疆的大小官员都制得妥妥贴贴的!”

“王爷若这样想,那就正正是误会了下官的意思。”岑远说着,忽然一撑轮椅的扶手,整个人滑落在地——也许他是想跪下,但因为他双腿瘫痪,身体又肥胖臃肿,那姿势,与其说是跪,倒不如说像是一袋不知什么事物摊放在玉旈云的跟前:“下官不是曹非攻,爵位于我如粪土!无论是方才揭穿他买凶的真相,还是后来建议息事宁人不再追究,下官都不是为了自己。不是想要打击异己或者收买人心……下官是为了王爷的南征大计。下官知道,王爷不是来西疆打猎游玩的。是想从这里跨过大青河,从楚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玉旈云不否认。她的目的早已经在岑家军里说了。就算不说,以岑远的心机也不可能猜不到。只不过,岑远忽然点破此事,不知是何意图。她不说话。

“王爷的计策可真是高明。”岑远继续道,“东面依靠刘将军的兵力牵制了冷千山,中间又让石将军带兵缠住司马非,若是能以岑家军南渡攻打大堰关,楚军就真不知道守哪里才好。无论哪边有些许不留意,我军就会杀入凉城。”

他还不知道翼王那混帐去联络西瑶了,玉旈云想,面上只是露出一丝冷笑:“这计策有何高明?无非是遍地开花的打法,拼的不过是我大樾国兵强马壮,又碰上了楚国变法失败人心惶惶的时候罢了。”

“楚国变法失败,难道不是王爷的杰作吗?”岑远笑道,“我听说,王爷可在假官票上发了一笔财呢。”

“你消息倒灵通。”玉旈云不冷不热。

“王爷的生意做得大。”岑远笑道,“下官虽不奢望分一杯羹,但总要知道进退,所以时时刻刻留意着,只怕一不小心妨碍了王爷……嗯,户部追亏空,追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楚国闹假官票,又闹得他们那边银票都变成废纸——王爷的鼎兴银号,可真是财源广进汇通天下。”

鼎兴的事被他查到,玉旈云心中难免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不过,并不太过担心。轻描淡写道:“你搞错了,鼎兴可不是我开的。银子也没有装进我王府的库房里。”

“这下官当然知道。”岑远道,“王爷大费周章,岂是为了中饱私囊?王爷从楚国赚的银子,不是已经用来铸造兵器了吗?用楚国的银子买楚国的重石,铸造兵器再攻打楚国,真是绝妙好计!”

这次玉旈云冷冷一笑:“你卸下武职已久,居然还对我军中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我是应该夸奖你,还是应该把我手下那些办事的人都给革职?”

“王爷过奖了。”岑远已然将这句话当成了夸赞,“下官出自将门,自记事时起,已认定此生要在军中建功立业,为家门增光。如今虽然身体残疾,无法亲自披挂上阵,心中却总还无法忘记武将的身份。十八年前,叔父未能攻破凉城,三年前,我又因为一时大意,使得王爷伐楚之计受挫。若是不能击败楚军一雪� �耻,只怕我会死不瞑目。所以,我才一直关注着王爷筹备南征的一举一动,希望有机会可以尽绵薄之力。”

“哦?”玉旈云看了他一眼。在摸清对方的意图之前,她也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的想法。即淡淡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思。我日后定要禀奏皇上——本来让你做镇守使,是想你远离战场,好好在平北公身边尽孝,谁知你心中还是惦记着要向皇上尽忠。我看你带领那帮公子哥儿研究兵器研究得不错,若兵部军械司有缺,就把你推荐过去——不过,你日后要承袭爵位,应该还是留守西疆为好啊!”

“王爷!”岑远用两臂撑直了身子,直直地盯着玉旈云,“下官先前已说了,下官不是曹非攻,爵位于我如粪土!那爵位是传给我,还是传给其他什么叔父看中的子弟,只要不是奸恶之辈,下官才懒得去理会。下官想要的,只是洗雪前耻的机会。或者不如说,是想要实现每一个大樾国将门子弟军中男儿的都存着的一份执念。若是不能在战场建功,不能克敌制胜,空留着这副皮囊有何用处?我知道王爷仍因三年前在下的过失耿耿于怀。可是,我已不再是三年前贪功冒进的岑远,已经修身养性脱胎换骨。王爷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忽然说得如此慷慨,玉旈云不免怔了怔:“你……你存着一份执念,我亦明白。只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是要如何上战场去?难道还能骑上马,冲锋陷阵不成?”

“疆场立功并不限于冲锋陷阵。”岑远道,“运筹帷幄岂不更是将领的责任?倘若我能助王爷打开楚国西北的缺口,王爷日后长驱直入攻破凉城,我也算是有功之人吧?”

你要如何助我?玉旈云无声地问。

“王爷不是想要得到岑家军吗?”岑远道,“我叔父的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好。王爷等他康复,还不如和我联手。只要王爷说南征,岑家军必然响应,届时,王爷可以奏明朝廷,说情况紧急,让在下暂代统帅一职,那你我之目的不是都达到了吗?”

“说得倒轻巧。”玉旈云冷冷道,“究竟是怎样的紧急情况,要本王禀奏皇上,指你为统帅?你又有何把握,让岑家军听你号令?况且,两军交战,胜负未到最后,谁也不敢打保票——怎见得一定是岑家军杀入凉城,让你变成南征的英雄呢?”

岑远笑了起来:“王爷果然还是对在下颇有成见。在下求的是一个机会,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当然还要靠自己的本事。我若没有这样的本事,也不敢跟王爷求这个机会。”

那你到底有什么本事?玉旈云皱眉看着口出狂言的岑远。后者并不用她开口问,已自己说下去:“首先王爷不必担心岑家军不听我的号令。我从未打算号令他们。既然王爷亲自来到这里,当然是您率领大军南下楚国,才最为妥当。王爷先前巡视军营,检阅兵队,还和兵士们切磋武艺,岑家军上下还有哪个不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只不过,岑家军毕竟是叔父他老人家带出来的兵队,忽然变成王爷做统帅,难免会有人出来做文章。所以,将统帅之职暂交于我,名义上最为合适。”

此话到也不错,玉旈云想,除非岑远也像曹非攻一样死于非命。不过,若两个能够暂代统帅之位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再加上岑广重病,估计有心之人会以为是她玉旈云为了谋夺岑家军而施下毒计。这种流言若传入石梦泉的耳中,难免会引起误会。

“要说到‘名义’—— ”岑远继续道,“方才王爷问我究竟是怎样的紧急情况才可以禀奏皇上,委我以主帅之职,其实这个问题,归根结底也是‘名义’。据在下所知,这次南征之战之所以会打起来,刘子飞将军所用的‘名义’就是楚国奸细在我东海三省作乱。他甚至还曾指责楚人挟持王爷。至于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没人会去追查。重要的是,他奉旨担任了南征统帅——王爷心里很不是滋味吧?”

“哼!”玉旈云冷冷的——比起让刘子飞夺走统帅的头衔,她更讨厌让岑远这残废来指出自己的心病。

“王爷其实和在下一样,想要一个复仇的机会。”岑远微笑道,“不过,无论是我暂代主帅一位,还是岑家军和王爷一起跨过大青河,都需要一个名义。这个名义从何而来,我看可以向刘将军取取经——复兴会在西疆作恶多端,不仅杀死了一直代替平北公处理军务的曹非攻,还多次企图对王爷不利——岑家军驻守西疆,剿灭反贼乃是职责所在,眼下再不剿匪,要这些反贼猖狂到何时?剿匪岂不需要一个统帅吗?这样,委任的名义就有了。”他顿了顿,又道:“这一剿匪,就自然会查出许多线索。我看种种线索都会暗示,复兴会能死灰复燃,是有人在背后支持。不过这支持者,不是留在西疆的馘国遗民,却是……潜逃楚国的馘国废帝……并且,还有楚国权贵出钱出力。要斩草除根,立刻杀过大青河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玉旈云愣了愣:她倒还未想到这一层。

对于她来说,南征之战既然已经开始,樾国兵队渡河南下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名义。但岑远这样的设计,无疑锦上添花。不禁想起离开江阳之前郭罡对自己说过的话——你如今已经贵为议政亲王,凡事便不再是跨上战马就可以解决的,不应该再身先士卒,也不应该以骁勇善战为唯一可夸之处。亲手消灭敌人,乃是下策。假手于人击败对手,乃是中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策。

这话中的意思,她当然明白。而且也清楚,以自己的身体,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披挂上阵。只是有些不甘心而已。所以当时就顶了一句:“我不是已经答应要去找岑广吗?莫非你怕我半途后悔,自己跑去攻打楚国不成?那也要手中有兵队才行吧?”

郭罡嘿嘿笑:“老朽当然不怕王爷做这种蠢事。只不过,王爷打算如何跟平北公说南征一事呢?毕竟,南征统帅乃是刘子飞。王爷有什么名义?”

“说什么名义?”她不屑——这耍嘴皮子的家伙怎么知道武将们的心思?岑家军这样的勇武之师怎甘心在西疆蹉跎岁月?若听到可以洗雪十八年前的耻辱,必定立刻响应。她如此嘲讽郭罡。

可郭罡只是笑:“王爷若把天下人都看成和你一样,那可就大大的麻烦了。须知,名义虽然虚无,却属于上上策。若是凡事不顾名义,王爷就等于梳了满头的小辫子,只等人来抓呢!不说别的,就看看顾长风顾大人那脸色,就知道他有多反对南征了。他倒还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参奏王爷,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旁人呢?扳倒了赵王之后,难道王爷就没有其他的敌人了吗?”

玉旈云当时没说话。郭罡笑笑,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玉旈云临行时,他给了她一个锦囊,说是里面有些建议,都是关于借调岑家军的“名义”。后来这锦囊在她揽江遇险的时候丢了。心中虽然有过些许不安,也很快也释怀了——郭罡想出来的主意,大多巧妙却也狠毒。她怕万一看了,忍不住去试,又会重蹈东征的覆辙。

如今,岑远竟替她想出了一个“名义”来,还搭好了戏台,邀齐了戏子——这莫非是老天爷要帮她么?

她还是不露声色:“莫非,你所谓‘种种线索’,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还需要准备么?”岑远道,“又不是官府查案,需要证据确凿。指鹿为马的事,还不是信手拈来?两军交战,还不是以最终之成败论英雄?灭了楚国,谁会追究岑家军出兵到底是不是废帝挑衅在先?王爷不会没有信心击溃楚军吧?”

玉旈云明知这是激将之辞,还是忍不住接了话茬:“以岑家军之骁勇,还攻不破区区大堰关?只要拿下大堰关、雪雍关,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直达凉城。”

岑远笑了:“那王爷还在犹豫什么呢?速速把曹非攻的案子给了结了,让张材毅戴罪立功去剿匪吧!他捡回一条命,还保住了乌纱帽,必定软得好像个面团,王爷要他圆就圆,要他扁就扁,什么线索,什么证据,他都会给王爷找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每天都在努力填坑……就是填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