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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皇上很快就会下旨放她出来,在这之前,不许关上小门,否则我杀了你。”素来饮仁慈良善而闻名宫禁的卫靖临,生平第一次对人发出凶狠的威胁。看着伏地颤抖,只知点头的管事太监,他扭头快步而出。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那个对最卑下的宫人,也和颜相对的少年,巳变成恶形恶状狰狞的鬼怪了吗?为什么,他伤心悲凉,却绝不后悔。

云凤弦靠坐在墙角,目不转晴地看着黑暗中唯一的光芒,把耳朵贴在墙上,细细地倾听他最后的话语、渐渐远去的脚步,以及其它人的呼吸声、低语声。没有人会知道,对于一个长期被禁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孤独中的人来说,一点点声音,会让人多么振奋、多么激动,会给人多少勇气。

卫靖临的脚步声,已远不可闻,她仍旧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因为全部心神都用来去追逐那脚步声,所以不再注意身体的伤痛、四肢百骸的伸吟。

到最后,她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声谢,这一切,已不是一个谢字可以回报,只是这一生,她都将永远忘不了那黑暗中十指交缠的温暖,疯狂时,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小临,我等你。

“皇上!”

飞奔而入的太监匆忙的禀报,让卫景辰止住了正要远去的步伐。

“三皇子一个人走进登月楼,下令端进去十几坛烈酒,又把所有宫人全部赶出,奴才们请皇上前去相见。”

卫婧仪的步伐一顿,心间一凛:“三哥想要干什么?”

卫景辰却是毫不迟疑,站起身来,道:“我们同去看看。”

登月楼,楼高九层,本是前朝皇帝,为夜间挨近月亮而建。今夜月光如许,灯光如许。卫靖临独自一人,一手举着烛火,独倚楼前,静静望着远处的黄罗伞盖、君王仪仗,渐渐近前。

远远看到卫景辰现身,他便高声道:“父皇,你把她放出来吧!”

卫景辰冷冷问:“就凭你一句话?”

卫靖临微笑,他凝视着这个一直很陌生的父亲,幽幽道:“就凭……”他后退一步,退入登月楼中。他轻轻松手,蜡烛悄然落地,然后轰然声响,登月楼中四面都飞腾起熊熊烈焰。

卫景辰脸色一变,“你……”

卫婧仪惊呼一声‘三哥’,飞速冲过来。

几个随驾的侍卫也都疾扑向前。

王总管脸色大变,连声大喊:“快救火,快救三殿下……”

“谁也不许进来!”卫靖临喝了一声,反手竟亮出一把匕首,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父皇,我知道宫中高手很多,但是,隔着大火,要想阻止我自尽,怕也来不及吧?”

卫景辰的脸色在飞腾的火光中飘忽不定,冷冷喝了一声:“停下。”

除了卫婧仪,所有扑向摘星楼的人,身形都为之一顿。

卫靖临轻轻道:“婧仪,你可要害死三哥?”

卫婧仪猛然咬牙握拳,踉跄着,堪堪在楼前止住步子,熊熊的火焰,映得她衣发皆红,脸上也激动得一片通红:“三哥,你疯了!”

卫靖临平静地退到登月楼的最中间,暂时不曾被火焰波及的地方,“刚才,我把烈酒倒在四周,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烧起来。这位楼是砖木楼房,这么大的火,若不下大雨,若是无人救火。必会一直把整座楼烧尽。皇上,我现在就往楼上行去,若你不能在火烧到第九层时,把人放出来,我就会被烧死。若你让人冲进来带我走,或过来救火,我就会用这匕首刺下来。父皇,你素来是知道我的,我说得到,做得出。”

火焰在卫靖临的身周烈烈燃烧,他却恍若未见,从容说完一席话,再也不曾往外多看一眼,转身徐步登楼而上。

卫景辰,没有我的存在,对于凤弦,你是不是又少了一步妙棋呢?

卫婧仪转过身,急叫:“父皇……”

卫景辰眼神幽深,淡淡道:“最快的速度,带她过来。”

王总管应了一声,转身像风一样融进了黑暗中。

卫婧仪回身大叫道:“三哥,皇上答应你了。你先出来,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卫靖临听而不闻,步步上高楼。烈焰在他的足下燃烧,她他刚刚踏过的楼梯转眼崩塌,他已转过楼角。上至二搂,没有开窗,没有启门,再也不曾看到楼下那一同长大的少女,惊惶急切的目光。

只有耳旁,听得那一声声唤:“三哥,三哥……”

他微笑。婧仪,你如此聪明,怎么会看不出,卫景辰他肯放人,不是因为被我威胁住,只是因为,这一幕,正是他想要云凤弦看到的,我若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他又岂肯饶了云凤弦。

这么冷的夜晚,烈焰的灼热,隔着楼层,依旧袭人而来,迫得他不得不飞快顺着楼梯往上飞奔。

登月楼的顶方,他巳置美酒。能在如斯明月下,伴那烧尽浊世的烈焰一起品酒,笑赏这满天月光,亦是乐事吧!

楼上头的卫靖临,推开窗子,看着楼下,烈火熊熊,整座楼宇,便似火焰中,转眼便将飞腾的世界。

楼下人头攒动,无数人正飞快奔来,无数宫人提著水赶来救火,却碍于严今,不得不束手站立。

卫婧仪冲到卫景辰面前,激动得不知道在说什么。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轻轻伸手,把案头酒壶取来,悠悠自斟一杯,在这漫天星月,浊世烈焰中,一饮而尽。

卫婧仪在卫景辰的身旁,嘶声大喊:“救他出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卫景辰默然无语。

“我知道你要让云凤弦亲眼看到安乐为他做的一切,可是,不值得,不值得用三哥的性命来冒险,谁知道会不会刮起大风,谁知道这楼能撑多久,谁知道大火多久烧上第九层,这楼子会不会塌下来,谁知道,等云凤弦来时,大内高手就算冲进去救人还来不来得及……”

卫婧仪疯狂地叫着,然后卫景辰大喝一声:“住口!”

在飞腾的火焰中,卫景辰的眼中一片赤红,不知是噬血的狰狞,又或是痛心的疯狂。那个城府深不可测的帝王,忽然自制全失,狰狞凶狠的一声呼喝,令得卫婧仪疯狂的大叫为之一顿。

然后,卫景辰眼中的厉红慢慢淡去,那隐约的愤怒、疯狂、忧虑,最后统统褪为冰冷的淡然:“这是,靖临自己的选择。”

卫婧仪手足冰冷地望着他,良久,慢慢扭过头,不再多说一个字,不再多看他一眼。

这一刻,她的心,也完全冰凉了。

时间,也许过得很快,怎么转眼之间,那飞腾的烈焰,就把整个世界,映得一片血似的鲜红。

看着那火焰飞腾直上,迅疾地往高处一层层吞噬这精美华丽的楼宇,听着火焰烈烈燃烧的声音。听着楼宇里某些东西,燃烧倒塌的声音,看着那楼宇最高处,绝美的少年,倚栏而坐,清雅的容颜,似忧似思,闲闲自斟美酒。时而一饮而尽,时而一翻腕,把满杯美酒,敬了眼前这如许的烈焰。

那万丈烈火中的人,恍然似要浴火而飞,却叫人痛彻心肝。

这么冷的天,为什么满手满身,都已布满冷汗。时间也许过得很慢,为什么这么久,仿佛已过了一百年,那等待的人,仍然没有到来。为什么这么久。

彷彿已过了一百世,那关心的人,依旧被困于熊熊烈焰之中。每一刻的煎熬都痛不可当,身在火焰之中的人,把生死祸福尽皆忘怀,身在烈焰外的人,心却早已如火焚油煎。

然后,有人扑至身边:“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卫婧仪木然转身,看到了云凤弦前所未有的狼狈样子一一头发全部发干打结。额上肿了一大块,脸上还留着干涸的血迹,整个人瘦了一圈都不止,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衣服全带着一股酸臭之气。

但这个时侯,她无心关切云凤弦曾受到过的伤害,勉力发出微弱的声音,“三哥用性命威胁父皇,放你出来。”

云凤弦怒视卫景辰:“为什么不救她出来?”

卫景辰嘴唇微动,似乎要做回答,又似乎想发什么命令。

但云凤弦根本没有待他回答,已经毫不停顿地冲了出去。她冲向熊熊烈焰中。冲向那随时可能倒塌的楼宇中,她冲过一个提着水,茫然无措的太监时,顺手夺过水桶,往自己身上一淋,信手抛开水桶。即使是夺桶、淋水、弃桶,这一系列动作之际,她的身形也没有丝毫停顿,直到跃入火焰里。

大火飞腾如魔鬼的呼啸,转眼间,把她的身影吞噬,再也看不到一点影子。

卫景辰轻轻吩咐一句,十几个御前高手,已扑至登月楼四周,人人把身体淋个透湿,个个双目炯炯,盯着楼宇,却仍然没有动作。

“父皇,你还要等!”卫婧仪的声音因为气愤忧急,已经嘶哑。

“也许,让云凤弦亲自救他出来,更好。”卫景辰的声音在火焰中,依旧冷静至不可思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