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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秋日里的一天,夏雨浓与于化奇、凤小莺和县委办秘书小陈一同坐车到仁义乡去检查工作,孟春秋向他们汇报了近期的工作情况,说仁义乡今年的各项税收减少了百分之三十多,群众的负担降了下来,尤其是村上的农林特产税降下来后,群众拍手称快。现在群众的积极性非常高,大棚菜专业户的大棚已经投入了使用,有的大棚菜里已经生长出了反季节蔬菜。而饲养奶牛的专业户也都有了收入,收入好的人家也把贷款快还完了。信用社信贷员问他们还贷不贷款子,他们说现在不贷了,要贷的话他们会找他们的。信用社工作人员又动员他们贷款,说,你们要是再贷的话,我们也不要你们搞什么抵押了,你们把章子拿上就可以直接贷了。群众说,你们现在不害怕我们贷了款子不还你们了。其实我们农民最讲信用的,那像国家有些企业,光知道贷款,贷了款子却不想归还。几百亿几千亿的赖账,可国家还把他们当神敬着。当官的照当不误。我们听说有好多这样的企业把国家成百上千万亿元的款子贷了不归还,把国家整得没有办法。时间一久也就要不回来了。是不是?我们农民只贷几百几千的,可你们也不相信,把我们当贼一样防。现在你们看看究竟谁是贼了?现在好了,我们有了自己营生了,有了收入了,我们如果有了钱,是谁也不想欠银行与信用社的钱的。现在是反过来信用社上门动员群众贷款。这真是一步走活步步皆活呀。看来,是要下大气力发展生产了,生产不发展,光喊什么脱贫致富是不顶事的。夏雨浓问孟春秋,现在群众是走上正轨了,可是火石村还会不会出现火星子?孟春秋愣了一下子,说,不会了吧?夏雨浓说,前一段时间,我们把精力放在解决群众反映的问题上了,但我们并没有下功夫解决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最近我一直在想,究竟有没有什么深层原因造成了火石村群众与政府的对立呢?难道仅仅是群众负担重,和官员的腐败风所致吗?

孟春秋想想说,这问题我还没有怎么想,但我可以下去搞搞调研,争取能把问题的原因找出来。夏雨浓说,你如果人力不够,可以让小陈在你这儿呆一段时间。孟春秋说那好啊,与范玉芳一块儿去火石村吧。

又过了几天,小陈与范玉芳回来向孟春秋汇报了工作的进展情况。小陈说,火石村只所以出现了群众闹事有组织有纪律的问题,除了我们的工作上原因造成了与群众的对立外,是因为火石村有一位黑高参,这人是省上某部门的干部,现在退休在家,他大概出于什么动机,要在农村显示一下自己的能量,就替群众出主意,让他们在前边闹事,而他则在背后静观事态的发展变化。现在可以这么说,火石村群众集资闹事都是他出的主意。孟春秋说这人是谁呢?小陈说,这人这省法院一位干部。火石村问题的总根子就在他身上,但刘天官也不是个松活下家。

范玉芳说,火石村上次砸梁劳模的墓碑也是那人出的主意。听说县公安局那天准备出动警力前来抓几个闹事的,他们的人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可后来听说你们把事情处理了,就又回去了。如果不是你们处理得及时,说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儿的,这可正中了人家的下怀。

孟春秋说,现在的事情逼着我们要把那个幕后的人物动一下,我想我们也得真动动他了,要不他还以为他真是个手摇鹅毛扇的诸葛亮呢。

但是对于究竟怎么接触那个神秘人物,孟春秋一时却没有一个好办法。就在这时,孟春秋当民办教师的妻子打来了电话,告诉他,县教育局来了几个民办转公办的指标,要他回家活动一下。妻子在电话里埋怨孟春秋去了仁义乡就忘了回家了,妻子笑说,仁义乡的美人坯子真的那么迷人,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孟春秋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跟前的范玉芳和余丽丽,只见她们在那里悄悄地抿着嘴笑,目光一闪一闪的,孟春秋脸红了,赶忙在电话里说你胡说啥呢,我抽时间回来就是了。打毕电话,只觉得头上冒出了涔涔的汗星星。范玉芳看着他笑说,夫人吃醋了是不是?孟春秋说哪里的话。余丽丽就在那里哧哧地笑,说:“孟书记,仁义乡的美人坯子是谁呀?”一脸的顽皮相。孟春秋假装生了气,但却喷地一声笑了,说:“你个余丽丽,竟偷听我的电话,以后要是写了什么情书看我不给你偷去才怪呢。”范玉芳抚掌大笑:“余丽丽巴不得有你的情书呢。”一句话说得余丽丽的粉脸成了大红布,在脚地追着打范玉芳,一时两人闹成一团,末了范玉芳说:“孟书记你快回家吧。你要是再不回去,还不让你的那位说仁义乡的美人坯子把你勾引去了,我和余丽丽可担当不起。”

但是孟春秋没有回去,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怎么接触那个退休干部。他问范玉芳:“你对那个退休干部还有其他的什么了解没有。”范玉芳说:“一次,我和刘天官谈话,刘天官告诉我说,那人有一个传呼,是126台的,号儿是一个2,6个8,怪吉祥的。”余丽丽忽然叫了一声说:“哎呀我记起了,”说着打开一个笔记本子,翻到一页,说:“一个月前我到一位同学那儿玩,碰上了一个叫唐大大的农村青年,他是我的同学的朋友,他告诉我说,他去年到延安解救过他弟弟,他弟弟在延安把人打伤了,被公安机关关押了,他通过熟人打听到省法院一个退休干部,就花了两万五千元把人家拉到延安,通过他去作工作往出赎人。结果那人是个大色鬼,在延安天天晚上把小姐引到宾馆里嫖妓,嫖完了,还把他的传呼号给了小姐,让她们去省城时找他。他的传呼号就是一个2,6个8。”范玉芳气得骂道:“臭流氓!”孟春秋眼睛里有火花一闪:“走,去会会一个2,6个8的主儿。”

一行人来到火石村,拉上刘金贵、刘天官、村长老党,来到那位退休的省法院干部家,他正在门前的躺椅上仰天大睡,手里摇着一把鹅毛扇子,十分的悠闲,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正在播放着秦腔戏《空城计》。刘金贵脸上堆着笑容说:“朱庭长,孟书记看你来了。”但是叫朱庭长的却没有起身,仍旧是眯缝着眼睛听戏,刘天官也说了一遍,朱庭长仍旧没有动弹。孟春秋忽然从腰里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儿,立即,那位躺着的朱庭长腰里的BP机响了起来,他一惊,豁地坐了起来,看一眼传呼上的号码,又看看眼前立着的几个人,颤声说:“谁打传呼?你怎么知道我的传呼?”他的眼睛里射出一道阴险的光波,紧紧盯住孟春秋,孟春秋也用目光逼视着他:“我在延安认识了几位小姐,她们把这个号儿给了我,说让我有事了和这个号儿的主人联系。她们说,这个人很有本事,也肯给人帮忙,只是个大色鬼,也贪财,上了一回延安,就巧取豪夺了人家5000元。还在延安宾馆把十几个小姐日了。哎,你今年怕有七十了吧。听说你坐镇火石村指挥,群众都很听你的话是不是?”那个姓朱的干部这时站了起来,脸色蜡黄,双手乱颤,忽然就说:“孟书记、请、到、屋、里、坐……”但孟春秋却与同来的几个人走了。那个姓朱的傻愣愣地站在那儿,枯树一般,头上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一股垂死般的光波。

这一着谁也没有想到,但是火石村的釜底却被抽了薪,时间不长,那个干部就离开了火石村,他在村子臭成了狗屎:村上人没有想到,他们信任的人竟是一个大色鬼,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火石村群众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事情过后,孟春秋向夏雨浓作了汇报,说火石村的根子被挖出了。以后不会再出现什么事儿了。夏雨浓却并不高兴,而是忧心重重。他对孟春秋说,春秋,火石村的问题反映出了一个重大的带有全局性的倾向性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对农民的态度问题,认识问题,长期以来,二元经济制约着我们,造成了人们轻视农业、忽视农民利益,忽视农民的自主权,用行政命令而不是用经济手段指挥农业。在有些人眼中,更是把农民当成低人一等。这与改革开放和发展城乡经济一体化是大相径庭的。火石村的问题现象在农民,根子在体制与政策上。省法院那个姓朱的行为是可憎的,但是从根本上说来,它很可能是一种什么情绪的渲泄,或者是报复。也或许人家看得比我们远些,早已认识到了问题的症结;要不是火石村群众起来闹事,我们各级的领导能深刻思考吗?能引起警惕吗?其实火石村的问题正是检验我们现阶段农村政策的一块试金石和分水岭。

孟春秋说,可那人是个大色鬼呀。

夏雨浓有点不高兴,说,我们看问题不要把感情的东西带进去,要看问题的实质与大方向。

孟春秋意识到自己的浅薄,脸红了,他笑说,夏书记,听你谈话,总会有一点比较特别的东西让人心动,让人思索和回味。

夏雨浓仍然是深沉地说,现在并不是收获的季节。

夏雨浓记起了自己以前对孟春秋说的话,就问他把乡上的规章制度建起了没有。孟春秋说大多数已经建好了,正在实施阶段。夏雨浓说,春秋,你也知道郑宇清同志已经离开了我们,现在县纪委书记还空缺着。我已经向市委推荐了你,市委正在考察你。如果考察合格,你就要到新的岗位上工作。你要作好这个准备。

孟春秋显得有点惶恐,说,我怕干不好那工作,我能力有限。

夏雨浓说,谁也不是天生的。你能干好的。

凤小莺平时工作忙了就很少回家,只是稍微有闲时间了才回去与父母亲住一两天,叙叙旧。作为从事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的凤东文来说,他平生最讲究的是实在。可是现在他的女儿却不怎么实在了,她已经快26岁了,可还是单身一人,没有找下对象,她原来的对象吹了,人家走了美国,把凤小莺一个人丢下了。每当想起这事老校长就心里难受。与妻子说起了就免不了长嘘短叹的。他们商量了一下,那就是规劝女儿赶紧找对象,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可是女儿却就是不听他们的话,也不向他们说说她内心里到底是咋想的。他们就越发急了。这天凤小莺回到家,发现父母亲看她的眼光不对劲儿,就先发治人:爹,娘,你们看样子又要进行天天念了。我今天可什么也不听的。凤东文不高兴地说,小莺,你今天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们一下,你现在到底是咋想的,有没有找下合适的?

凤小莺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管自己的私事。你们可能不知道,千乔县要举办周文化艺术节,要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要大力开展反腐倡廉,要为农业提供宽松的政策环境和制度空间,要把农民从增产不增收的环境中引导出来,要发展产业化与城乡经济一体化,要吸引众多的资金发展千乔县的基础工业与交通运输,大力发展第三产业,我们要干的事是多少啊。

凤东文说,工作与你的个人事没有什么冲突吧。你现在是县委办主任,对象的事还好说些,听说你以后要当什么县长助理了,到那时候你的对象越发难找了,须知男人找的是老婆,并不是什么硕士生或县长什么的。官越大对象越难找。

凤小莺笑说,你也听说我要当县长助理了?

凤东文说,千乔县县城就pi眼大的一点地方,东头吹一口气,西头就刮大风。你要当县长助理的事已经妇孺皆知了。

凤小莺说,爸,你说我当好呢还是不当好呢?

凤东文说,当了也好也不好。当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办事,把你学下的知识很好地用到地方。不好的是你会成为众矢之的。夏雨浓来到千乔县没少干工作吧?可他的妻子却被人诬告而收审了。官场上出现这样的事真正是令人心寒呀。

凤小莺说,爸,没有想到你竟能如此坚持真理,真不愧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校长。

凤东文说,你也别给你爸戴高帽子,你爸现在什么心也不操,就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听我的话,小莺,别的什么事不干也可以,但是男朋友的事可是不能再推了。你要是再不找,我与你妈就给你找一个。我把我的关系发动一下,也不是找不下好小伙子的。

凤小莺笑说,爸,你找下的我不爱你难道还要我硬嫁给他?

凤东文叹了一口气,说,女孩子上学多并不是好事呀。

凤小莺的母亲在一边插上说,住在局里家属楼二楼的老于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分到北京,可那个单位女娃少,他工作已经二年了还没有找下对象。我今天到楼下与那几个老太婆闲谈,她们问咱小莺的婚事,我说还没有定下,她们说那何不与于家的儿子说说呢,人家也是硕士生,听说工资也挺大的,一个月二千多元呢。

凤小莺把母亲瞪了一眼,妈,你就是会胡忙。我的事我会操心的,我可不想当单身贵族。

凤东文说,小莺,你当县长助理的事究竟如何?有没有把握?

凤小莺说,夏雨浓给我说了,他在市委推荐了我,秦书记没有什么意见,可是白廉却有不同看法。白廉只所以有看法,那是因为夏雨浓把他在千乔县干下的十万亩果园的事否定了,并且作了历史决议,白廉对此很有意见。当初是夏雨浓让我负责写那个决议的,这事儿白廉也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凤东文说,白廉如果咬住不松口,那你的事也就危险。但市委是集体领导,并不是白廉一个人在领导,所以如果秦淼坚持自己的意见,再如果县政府要配备一位女县长,几方面条件具备的话,你也可能就上去了。你放心,不要考虑这事儿,一切随缘吧,如果机遇是你的,那他谁也夺不去的。现在你要切记,工作一如继往,不要到处走动,也不要寻情钻眼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当生活中没有出现过那件事儿。

凤小莺说,老爸,我记下了。

但对于如何为凤小莺找对象,老两口还是没有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姑娘心里倒底想的是谁。他们又在设计着下一步的行动了。

夏雨浓找了一个时间驱车去金岭市委,他先在市委侯秘书长那里闲聊了一阵子,打听了一下市委最近的动态,知道秦淼在办公室里,而且最近出了好多粘牙事,心情也不太好,有些事就是冲着他秦淼来的。侯秘书长对夏雨浓说,你快去吧,秦老板其实最想与之交谈的就是你夏雨浓了。你的谈话能把他心里的疑云稀释了。夏雨浓口里说着你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高兴的。他也发现秦淼喜欢与自己交谈,喜欢听自己的意见,有好多次,他向他谈的意见他都采纳了,说对他的工作帮助不少。

夏雨浓来到秦淼的办公室里,秦淼第一句话就说,你妻子回去了?

夏雨浓说,回去了,心情也不好,也不去上班,成天只是钻在家里。

秦淼说,要多多关心人家,人家毕竟还当过科长吧。收受了股票,好在已经退赔了,好坏也是一个教训吧。

夏雨浓发现秦淼的神情不太好,似有隐忧,加之侯秘书长已经说了,就问秦书记,秦书记,你最近身体可好?

秦淼点了一支烟,也给夏雨浓抽了一支,说,身体倒没有啥,就是头疼的事太多了。你知道不,最近市上又清出了一个腐败分子。

夏雨浓说,谁?

秦淼叹了一口气,说,市公安局局长沈德明。

夏雨浓说,问题严重吧?

秦淼在大办公桌子背后把身子往好里坐了坐,那只高背椅子在他的屁股下边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响声。

初步查明的问题挺严重的。你说可笑不可笑,他的问题竟然是小偷儿偷出来的。那个小偷儿是公安局的锅炉工,以前市公安局多次失盗,竟怀疑是武装中队的战士所为,把好些战士作了复员处理。奇怪的是公安上出现了被盗后,竟没有人报案。那个小偷儿偷了沈德明的家后,在其他的地方被公安上抓住了,他口气大得很,说你们要是把我怎么了怎么了我就把你们公安上的内幕全部揭出来。公安民警当然不怕他胡作非为,把他收审了,他于是交待出来了沈局长的问题。检察院一插手,问题果然不小,有好多款子他说不清来路。

秦淼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腐败问题太惊人了,而公安上的腐败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几年来,我们金岭市先后出现了四大案件,第一起是市民政局的贪污优抚款腐败案。第二起是市财政局沮局长涉嫌挪用基金会款子炒股与收受贿赂案,金额高达900多万元。听说一审被判了死刑,本人不服正在上诉。第三起是你们千乔县的李天亚,把全省都惊动了,金岭市因此上被闹了个乌烟瘴气。市公安局的算是第四起了。

夏雨浓听到这里,也不知应该说什么才好。是的,腐败问题太严重了,简直是防不胜防。可是当腐败问题出现了你却又不能袖手旁观,必须要加大工作力度,把腐败问题严肃地查处了。

秦淼忽然说,看来,要把腐败问题解决了,必须要从各个方面下功夫,而且要在政策上进行改进,比如防范体系的建立,比如规章制度的建立,再比如监察制度的完善等。

夏雨浓说,是的,腐败部问题既然是一个社会问题,那就要下大功夫解决。

秦淼又说,雨浓,你说说在腐败问题上什么是最严重的?

夏雨浓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秦淼说,并不是腐败本身,而是腐败问题造成的影响。这种影响如同瘟疫一样,使我们干部队伍中大多数正常的有良知的好干部的心灵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侵害。现在我们这些当干部的有哪一个气长呢?好象很少吧。你说一个人民的公仆,心理老是不平静,老是觉得被人戳脊梁杆子,他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干工作呢?

夏雨浓想起了前不久他听到的有关秦淼的传闻。在市上出现了几起腐败案子后,有人竟然怀疑起秦淼了,说他是金龄市腐败案的大后台,说别人能被揪出来而他没有被揪出来那准是露网了。这股风刮了好长时间,一直刮到了省城。有那么几天,秦淼到南方考察了一回,他前脚刚走,后边市上就传出了他携巨款潜逃的新闻。夏雨浓在千乔县也听到机关干部在下面的种种议论。他当时在大会上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批评。但批评归批评,人们的议论还是无法阻止。以至于秦淼从南方回来后,市委不得不让记者在报纸上登出了一则消息,说他前不久去了一趟南方进行考察。

秦淼望着夏雨浓,说,所以吗,从根子上消除腐败问题,是我们面临的一项重要的不可易移的战略任务。

夏雨浓正理了一下思绪,说,五十年来的实践告诉我们,一种经济、社会问题,一旦不是某一个乡、某一个县、某一省特有的,而是普遍化的,不是一年、两年,而是较长时间解决不了的,这就不是一般的工作问题,也不是某个领导的问题,而是这方面的政策有问题,这方面的体制有问题。比如说人民公社化后,我们年年抓生产,可是生产却就是上不去。那时候我们把什么办法没有用上呢?抓阶级斗争,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整风整社,反“五风”,搞“四清”,揪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农业学大寨,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是不解决问题。后来直到把人民公社化的体制废止了,搞大包干,承包到户,这一下,生产力得到解放,生产上去了。夏雨浓说到这里停下了,他不想在市委书记面前过多地说什么理论方面的问题了,毕竟人家是市委书记。

秦淼默默地点点头。夏雨浓不说了他也没有再坚持让他说,他能体会到他的用心。

夏雨浓在闲聊的中间把他到千乔县来后的工作向秦淼作了汇报,他说了于化奇县长的工作态度与精神,说他现在基本上已经转变了认识,能跟上形势。团结配合也搞的好。说了文书苹副书记与丈夫龚友贤在水利资金问题上的斗争,说了孟春秋在仁义乡如何把群众领到了发展经济的路子上去。说了郑宇清的工作与他的疾病以及他家里的经济状况。说起郑宇清的时候夏雨浓禁不住地流下了泪水。他还说了金星村的电厂。说了马玉星的为人。他谈了千乔县的政治、经济、文化,谈了现阶段农村的经济发展状况,末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了自己的隐忧:秦书记,我在千乔县工作了这么一段时间,我发现在现在,农民要走出困境是十分困难的。

秦淼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夏雨浓说,我分析了一下,也与几个同志在一起讨论过,我们越来越觉得,无论我们把当前的形势估计得多好,但是面对着农村高度的分散的小农传统村社制的社会基础时,我们的任何制度与办法都难以取得较为理想的效果。这具体体现在市场经济在农村基本上是失灵的。而这是由以下三个方面形成的,一是由于作为生产资料的耕地不能交给市场这只手来进行调节,农村缺少一种改革的动力;二是生产力的要素劳动力严重过剩,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又不顺畅,现在又处于大量农民从城市向农村回流的现象,所以城市与农村的差距正在进一步扩大;三是农村改革急需要的资金无法得到保障,因为资本有一个共同的规律,那就是向着高利润的行业流动,可是农村有什么高效益的行业?现在农民大都是在负效益的情况下经营生产,而且是逐年亏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又能怎么保证农民能脱贫致富呢?能走出困境呢?

秦淼静静地听着,并不时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秦淼记毕了,从本子上抬起头来。说,有没有这方面的调查报告?

夏雨浓说,有,凤小莺搞了一个报告,我让办公室给你电传一份。我刚才所谈的就是调查报告里边的内容。

又聊了一阵子,秦淼说,雨浓,你们的周文化艺术节准备得怎么样了?

夏雨浓把情况简单地作了汇报,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再有几天就要举办,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出席呀。秦淼却又说起了凤小莺的事,雨浓,白书记找过你了?夏雨浓说,找过了,那次他到县上来了,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说我不该与凤小莺跳舞,影响了党的威信。秦淼笑说,跳舞又怎么了?真是的。毛主席也与姑娘们跳舞呢。那也是一种休息呀,你说是不是?

夏雨浓没有想到秦书记竟是这样开通,又一想,也许是秦书记怕自己有思想负担才这样说的。心里不禁涌出了一股委屈,眼角也有点发潮了。

夏雨浓这天回到家里,没有发现叶冰洁的身影。他以为她临时出去了。但是当他等到夜晚十点钟,却还不见叶冰洁回来时,他的心里发毛了。他在屋里四处走动,终于在自己的枕头下面发现了叶冰洁写给他的一封信。

雨浓:

你好!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自从我从那个地方回来后,我一连好多天都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现在对你来说还合适不合适?

是的,因为那笔倒霉的股票,我的心灵上已经蒙垢,我已经成了一个腐败分子。我也尝够了监狱的滋味,知道在人世间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让心灵得到思考,可以让思想进行一次放逐。就是那个地方,我开始思考我与你的未来,也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走上这么一条路子。我承认我在事业上是个失败者。在爱情上我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虽然从理智上我不想离开你,但现实逼迫我不能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也许有人会说,不就是一笔款子吗,本人又没有拿去,还主动作了退赔,何苦再对自己过不去呢?不对。在人生的历程中,任何一点污点都是不可饶恕的,任何一点污点都会让一个人发生变味。我的父亲在银行的晚年,因为牵扯到一笔木材案中,他的行长被停职了,他被关进了监狱。虽然后来他被宣布为没有责任,官复原职,不作任何处理,但我清楚地记得,重新走上工作岗位的父亲已经与原来大不一样了,他再也没有过去的气魄与刚毅了,在他的身上出现了我最不喜欢的怯懦与畏惧,犹疑与彷徨。我原来不明白他既然没有任何责任何以会变成这样子?是什么原因让他整个变成了另一个人?现在我明白了。只要你进了一回那个地方,在你的身上就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气息,就有一种深深的烙印,就有一种终生也洗刷不清的东西跟定了你,你会从别人眼中看到人家的揣测与怀疑,同情与怜惜,戒备与蔑视。而这是我多么不想看到的啊。

我出来后,有人向我说,我只所以作了退赔还进了一回那地方,是因为你把有些人得罪了,他们拿我对你进行报复。我哑然一笑,也许对吧,可当我进了一回那地方后,现在说这事又有何用?

我现在暗自庆幸的是,我没有跌到丁大光的份儿上,我只跌了一小跤,我爬了起来,虽然身上滚了泥巴。

但我现在却不能在你身边再呆下去了,我不想让你在台上讲话时下面有人指着你说,夏书记的妻子被公安局收审过。也许有人还会说夏雨浓的妻子是个前科犯,只是看在夏雨浓的面子上才放了回来。

我走后,你大可不必到处寻找我,也不要在电视上发寻人启事。我不会寻短见的。我现在还年轻,我还想再活些岁月。我的父亲现在还健在,我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至于我去干什么,我会找下活儿干的,我生活也不要你费心。如果你什么时候同意了,把下面的离婚申请书签了名交上去,我们的关系就可以终结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婷婷,她现在正上大学,我不想让她分心,所以你暂时不要告诉她我们离婚的事。等她大学毕业后再说吧。

咱家的存折上共有一万五千元,那是我们多年来的所有积蓄,我取了五千元,余下的给你放在抽屉里老地方。

再见了,夏雨浓。祝你后半生幸福、愉快,前程似锦。

叶冰洁1999年10月14日

夏雨浓看得浑身发颤,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他在屋子四处走动,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他想起了去看守所里看叶冰洁时,惊讶地发现了她眼中有一种十分陌生的光波在闪射,当时他并没有往心上放,但是现在他明白了,叶冰洁现在作出的决定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他忽然举起拳头在自己身上狠狠地砸着。好久,他才止住了手。

不能让她走了,自己那怕不当这个县委书记,也不能没有叶冰洁。她是那么良善,那么善解人意,又是那么坚强不屈,她是女人中的强者,她从来都是把苦的累的事往自己身上揽,从来也不给他增添一点麻烦。她现在作出的这个决定对于她来说,那是多么的艰难啊。可是她却作出来了。

想到这里,夏雨浓的眼泪不觉流了下来。

夏雨浓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向叶冰洁娘家打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岳丈、原行长叶子良。叶子良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有什么事,只是想问候他一下。叶子良在那头忽然说,夏雨浓,我不明白你这个县委书记是怎么当的,怎么连自己的老婆也保护不了,又没有犯什么法,怎么就被人家给逮去了?你是不是把什么人得罪了?

夏雨浓没有回答岳丈的问话,而是说了叶冰洁的事,叶子良一听急了,问他现在可怎么办呀。他说他一定要把叶冰洁找回来,让他不要急。叶子良在那头颤着声音说,我们家这是怎么了。冬贵的企业倒闭了,拉了一屁股的债,现在被叫去办学习班去了。可女儿又出事了,这可叫我们怎么办呀。夏雨浓说,爸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冰洁的。要是她不回来,我就辞职到深圳去找她。我估计她最近会有信息的,如果她来了电话或者来了信,你要赶快告诉我。叶子良说,这事儿我知道,现在你要放宽心,不要愁眉紧锁,要和平常一样。要知道,你是一县人民的主心骨。不能因为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工作影响了。要相信,冰洁是不会离开你的。要是她再不回来我到深圳去找她。

在世纪末的金秋十月,千乔县的周文化艺术节隆重开幕了。时逢古会,到处都是欢乐的人群,千乔县的大街小巷里挤满了前来赶会的农民和外地来的客商,大大小小的店铺在门前或者屋顶上悬挂着彩旗。闻讯从全国其他地方赶来的戏耍班子与各种各样的演出团体在县体育场搭起了帐棚,扩音器里播着嘈杂的震人心弦的歌曲。逛会的姑娘们穿得一派簇新,成群结伙,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旁若无人地在城里到处乱转,在她们的身后撒下了银铃般的笑声。商贩们脸上流着油汗,有的用大喇叭吆喝着推销商品,有的在摊位前挂上产品介绍,还有的干脆站到拉货的车上边,居高临下地大声喊着叫着,虽然已经声斯力竭了,但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街巷里处到都摆满了卖小吃的摊子:面皮、酥饺子、扯面、羊肉泡、麻花、锅盔、油酥饼、片片面、豆花、醪糟、凉粉、搅团、凉鱼儿、砂锅豆腐,数不胜数。算命的、讨饭的、卖生药的、耍猴的、取瘊子的、卖古钱币的、写诉状的、卖金银首饰的,应有尽有。仁义乡火石村的反季节蔬菜黄瓜、西红柿、西葫芦、莴笋等已经上市了,刘天官与刘金贵带着村上的人们在市场上向客商推销。从他们脸上流露出的神情看,他们的心情是振奋的,喜悦的。当然也有一丝迷惘。他们向碰到的熟人打听夏雨浓与郑宇清住在什么地方,他们准备把新上市的反季节蔬菜给他们送上点让尝尝鲜。而不管从哪里来的客商,他们到了千乔县后,总要抽出时间到柳树村去尝尝千乔县的农家臊子面,于是,柳树村一下子热闹起来,食客爆满,生意红火。周文化艺术节创造出的一项经济效益已经显现出来,柳树村一下子名声大振。街巷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一片人的海洋,一片声的海洋,远听似海潮涌动,近听如地声轰鸣。而在周文化艺术节的主会场——新落成的千乔县职业教育中心里,布置得璀灿夺目的展馆摆放着千乔县的工业高科技产品与农产品,从外地赶来的客商在展馆里流连往返,与产品厂家谈着生意。与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情形相比,这里的环境倒十分的幽静,没有市缠声。人们只是用目光在与产品交流,察看着产品的质量,并不时与厂家谈几句什么。

千乔县在世纪末沸腾了。

开幕式举行前,从首都赶来的一位革命老前辈为周文化艺术节剪彩,他在全国的著名度与他的传奇般的经历使千乔县的人民如痴如狂,人们为了一睹他的容颜竟然把会场围得水泄不通,县公安局不得不出动了大量警察来维持秩序。

而由教育局丁仕宁局长负责、由市艺术剧团在千乔县中学选拔的学生编排的大型西周祭祀仪式与宫庭礼仪更是把活动掀向了高潮,那些穿着西周服装的年轻男女学生在号炮与牛角的指挥下的表演使人们一下子回到了二千多年前的西周时代。

周文化艺术节的其他各项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周文化研讨会在千乔县宾馆举行,来自全国各地的20多名学者在会上宣读他们带来的论文,气氛热烈。

经贸洽谈与招商引资在周文化艺术节主会场进行。

作为文化艺术节的组委会主任,于化奇使出了浑身解数,组织协调会议的各项工作,处理会议期间出现的各种事务,但他最关心的是招商引资工作,他对负责招商引资的县开发区的董主任说,你要是在会议期间引不下资,就把铺盖背回去种地去。要是一个客商因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而离开了千乔县,我拿你是问。

董主任果然向他汇报说,从澳门来了一位客商,看上了这儿的人文与地理环境,愿意投资一个亿在这儿建一座敬老院。于化奇一惊:有这事?董主任说,我与她接触了一下,人家好象很有钱的。于化奇心里纳闷,说,为什么投资建敬老院呢?董主任说,这是人家选择的项目,我们没有办法更改。于化奇想了一下说,先把事情弄准确,不要招了骗子的祸。也可以先签一个协议么。如果以后要谈判,是否可以把她的投资往咱们地方的旅游上靠一下,比如说我们县的崛岭古迹,如果能有资金投向那里,肯定能开发成一个好的旅游圣地。

夏雨浓这些天也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他负责接待来自全国其他地方和部门的要害人物与商业团体,向他们介绍地理环境与人文环境。但同时,他还主持县委的日常工作。他与孟春秋谈了话,告诉他市委已经研究同意他担任县纪委书记,并要马上上任,孟春秋答应了,并很快上任接了工作。而仁义乡的工作他却又提出让方向荣再担任,他在会议上提出方向荣这一段时间表现不错,在下面也做了大量工作,让他官复原职能把仁义乡的工作搞好的。常委们经过讨论同意了。但是他推荐的凤小莺担任县长助理的事情却至今也没有下文,他也不好意思再问秦淼,只是觉得对不起凤小莺。在参加周文化研讨会时,他主持了会议,侯向阳秘书长果然参加了会议,也果然写出了不错的论文,凤小莺对他的论文评价很高。凤小莺也写出了论文,她的论文在会场引起了轰动,让参加会议的专家学者们感到万分惊讶。夏雨浓在休息时向侯秘书长打听凤小莺的任职问题,侯秘书长告诉他市委常委班子意见不统一,但秦淼却说让大家下去后再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次会议再议。看来秦老板对你夏雨浓是够意思的。侯秘书长羡慕地说,我在市委工作却没有这种礼遇。夏雨浓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只有当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夏雨浓才会想起妻子叶冰洁,她一个人去了深圳,在那儿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银行干事,她向他打来了电话,说了自己的事,也提出离婚的要求,但是夏雨浓却说,你要是再提出离婚,我就马上辞职不干,到你身边去。叶冰洁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但是他却盼望她早日回来。

文书苹在知道夏雨浓的妻子走了深圳后,忽然觉得自己应当帮一下这个只知干工作却不会处理家庭的县委书记,她多次到他那里与他谈心,让他放宽心,也提出她愿意到深圳去动员叶冰洁回来。夏雨浓谢了她的好意,她却又向龚友贤提出把这些年私自占用的国家的水利资金退出来,拿这笔钱帮助山区发展文化教育事业。龚友贤当然不干,于是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凤小莺在周文化艺术节上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她说服了一位来自香港的客商投资000万元建成一条辣椒深加工生产线。为了让那位客商相信此地有大量的辣椒,她与他坐车跑了本县的几个辣椒产地,让他相信在这个项目上投资肯定会有收获,那位香港商人不但同意了在千乔县投资,还提出让凤小莺经营这个厂。凤小莺为了把投资弄到手,爽快地答应了。

就是在与香港商人的交往中,她知道他原来毕业于北京大学,是前年才担任香港驻深圳办事处的主任。凤小莺忽然就喜欢上了他,等到周文化艺术节下来,她已经真真切切地爱上他了。

这是整个周文化艺术节引资最多的一个项目。

但是也有风言风语在传播,说凤小莺只所以能把资金引进来,还是多亏了脸蛋长得漂亮,也多亏了她肯动用自己的自然资源。

在周文化艺术节闭幕的前两天,金星村电厂动工奠礼在金星村进行,秦淼、乔英杰、白廉、吕耀龙、盛鄂才、夏雨浓、于化奇等人为电厂奠基。凤小莺也出席了开工奠基仪式。秦淼对凤小莺说,小莺呀,我听马玉星说,给你在这儿建了一个洞房呢,你干脆把香港的客人也留下来吧。凤小莺笑说,你问马书记答不答应。马玉星说没有麻达。

正在举行奠基仪式时,忽然天空出现了一道眩目的白虹,那白虹一头深深地扎在地下,一头正在向上飞扬、弥漫、扩展、浸润,很快就使整个天空显出了一道美丽的光练,于是整个大地都变得明媚畅亮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