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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非常计

皇帝又转头问毕长荣,“毕卿意下如何?”毕长荣还未回答,顾云臻已大声道:“臣不同意!”毕长荣大怒,走上来一脚踹向他。顾云臻闪身避开,毕长荣挥拳便打,却被顾宣伸手拦住。

顾宣架住毕长荣的手,淡淡道:“毕统领,御前动手,有失体统。”毕长荣怒道:“纪阳侯,不要以为你兵权在握,我便怕了你!今天先杀了这小子,为我女儿讨回公道,我再向陛下请罪!”

顾宣微笑道:“毕统领且放心,不管怎样,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又回头向顾云臻道:“云臻,你若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就只能娶毕小姐了。”

顾云臻心急如焚,跪在皇帝面前,大声道:“臣本是冤枉的,为何要娶她?臣已有心上人,为何要娶别的女子?!臣宁愿受罚,也绝不娶她!”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帐内诸人不由一怔。原来顾小侯爷已经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是谁家的女子?

苏理廷道:“云臻,这可是你的不对了。本来可以皆大欢喜地解决问题,可你偏不愿意,这便等于坐实了自己的罪名,同时也毁了毕小姐的名声。若是闹出人命来,唉……”

顾云臻只觉满腹冤屈快要炸破胸膛,平生从未试过这等滋味,又急又怒又羞又怕,不自禁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宣,两颊红得发紫,险些哭了出来,“小叔叔,我是冤枉的……”

隔得稍远些的一位兵部老侍郎与顾云臻之父顾显当年交情甚好,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明永兄后继无人啊……”

顾宣暗叹一声,向皇帝道:“陛下,所幸有件事十分凑巧,留下了线索,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找出那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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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命传西京围场所有女子都到天子营帐前集中,又命缇骑郎将四周团团围住,松明火把熊熊燃烧,将天空照得通红透亮,映着一干女子惊疑不定的面容。

顾宣朗声道:“各位,之前有一女子假借顾某名义,将舍侄顾云臻引至某地,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当时天黑,顾云臻未看清她的长相,只不过这女子却不知道,云臻当时正在遵我的命令练习轻功,所以在地上洒了一层白灰,而第二天我就要根据白灰上的脚印深浅,察看他轻功的进度。所以,等会诸位只要走上前来,让我看一看鞋底是否有白灰,便可以了。有得罪诸位的地方,还请见谅。”

他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眼神却很锐利地扫过诸女子,顾十一等人同时散开,围在了四周,个个眼神如鹰隼一般,有些女子本想偷偷看一眼自己的鞋底,在这样的眼神下,都不敢再有所异动。

嘉和公主笑道:“那就先从本宫的鞋子看起吧。”说完便跳到顾宣面前,将小腿微微勾起,眼神如蜜糖般粘了过来。

顾宣笑道:“多谢公主。”嘉和依到皇帝身边,问道:“父皇,究竟出了何事?”下一名女子正要走上前,营地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不一会哭闹和叱骂声越来越大。皇帝皱眉道:“出了何事?”有太监骑马去问,不多时,驻守在外围的缇骑郎押着数人来到御前,禀道:“陛下,有几个老百姓闯入围场喊冤。”那几名百姓装束的人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被吓坏了,跪在地上只会一个劲磕头,战栗不已。

皇帝叹道:“今夜可不怎么太平啊。”他问那几人,“你等为何喊冤?”一名汉子全身发抖,颤声道:“陛、陛、陛下,草民等养了一头牛,这牛是草民全家的命根子,不料今天牛忽然不见了。草民一路寻找,这才发现那牛已被人偷走杀掉吃了。草民等自然拖着他,要他赔偿,可他说他是纪阳侯府的人,吃了我们一头牛就吃了,万没有赔偿之理,草民们和他理论,还挨了几拳。草民本不敢生事,可是草民家中全指着这头牛才能过活,这才斗胆闯围场,求陛下为草民作主!”

皇帝皱起眉头,向顾宣说道:“顾卿,怎么今晚全是你们纪阳侯府闹出的事情?”顾宣忙跪下道:“皇上恕罪,是臣治下不严。”皇帝道:“事情未弄清楚,先别忙着请罪。你去看看,那人是否是你纪阳侯府的人。如果是,你知道怎么处理吧?”

顾宣上前看了一眼被那几名庄稼汉揪住之人,点头道:“正是我侯府之人。吴骁,你可知罪?”

那吴骁跪在地上,脸色酡红,一看就知是喝了酒,衣服也被撕烂了,却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犟着脖子道:“侯爷,小人冤枉!小的没有偷吃他们的牛!”又瞪着那几名百姓:“你等说爷吃了你们的牛,有何证据?你等可亲眼见到爷吃酒喝肉?!爷只是路过,见牛的尸身倒在地上,好心上前查看一番而已。刁民!”那几名百姓吓得筛糠一般,说不出话来。

一众贵族小姐们听了,都觉这是一笔无头账,吴骁此话倒也说得过去,这些百姓并未亲眼见到他吃牛肉,只怕他是被冤枉了也说不定,便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大臣们自然和小姐们的想法不一样,此事可大可小,本朝史上借着百姓告御状扳倒几个重臣的先例,并不是没有,端看顾宣如何化解了。更有人想到,顾云臻之事未了,又出了这档子事,都是冲着顾家而来,顾宣若不能好好应对,只怕纪阳侯府今夜很难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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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宣狞笑一声,“没想到回京城只几年,已有人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他转身向皇帝道:“陛下,臣想请出军法。”皇帝道:“准。”

众人只听说顾宣领兵严峻,西路军军法如铁,却从没见过,不禁又是好奇又是紧张,所有人都屏息静气。一时间四周肃穆无声,唯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哔剥”之声。

顾宣在椅中端坐了,顾十一等人立在他身后,个个身形剽悍,容色威肃,虽只十余人,却如边关帅帐一般。

顾宣问那几名庄稼汉,“可推得出他是几时吃的牛?”一名百姓答道:“估摸着应是两炷香之前。”

顾宣点头,冷冷一笑,向吴骁道:“侯爷我从不冤枉人。军中禁止杀牛,你说你没有吃人家的牛,那自然肚中没有牛肉。你说你是清白的,不妨让大家看个明明白白。来人!剖开他的肚子!”

顾十一领着几人打雷般地齐应一声,走上前将那吴骁按住,拖到场中,扒开他的军衣,一刀下去,血光四溅,已将他开膛破肚。顾十一丢下刀,伸手将他的肠子扯了出来。吴骁撕肝裂肺地惨叫,血、肠子流了一地。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便是最凶悍的金吾卫和缇骑郎也从未看过这等惨烈的场面。场内一时呕吐声响成一片,更有一些娇弱的女子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顾十一却眼皮都不眨一下,双手血淋淋地走到顾宣面前,从容禀道:“侯爷,看得清楚,他肚中尚有嚼烂了的牛肉,吃下应不到半个时辰。”顾宣点头,道:“将他抬下去,缝了肚子,若能活过命来,再受一百军棍,罚他一年军饷,赔给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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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阳侯府的人将早已没有声息的吴骁抬了下去。顾宣拂了拂衣襟,悠然转身,向看得脸色发白的皇帝禀道:“陛下,臣治下不严,出了这等丑事,现已按军法处置完毕。咱们接下来继续查找那名女子,她是假借臣的名义行事,又不肯主动出来认罪。等会找出来后,臣请陛下将她交给臣,依军法处置。”

皇帝看着场中那一滩血迹,半响才木然点头,“……准。”

应着皇帝这一声准,不知谁手中的火把突然柴节爆裂,“啪”地一声脆响,惊得众人皆是浑身一颤。

人群中忽地跑出一名青衣女子,状若疯癫地叫道:“奴婢冤枉!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是小姐倾慕小侯爷,命奴婢去将他引来,不关奴婢的事,不要将奴婢开膛破……”她话未说完,毕长荣怒喝一声,抓起地上的那把军刀,深深地刺入了她的胸膛。

人群中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声,晕倒在地。聚着的贵族小姐们顿时交头接耳,嗡嗡议论,每个人看着毕家小姐的眼光都带上了几分不屑和讥讽之意。

毕长荣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向随从喝道:“把这个不知羞耻的贱人给我关起来!”然后又跪到皇帝面前,“臣教女不严,求陛下降罪。”

皇帝默然片刻,之前抿得紧紧的嘴唇慢慢地放松,淡淡道:“闹了一天,朕乏了,都散了吧。”说罢不再看顾宣和毕长荣,在内侍和嘉和公主的簇拥下站起来,回转天子营帐。

顾宣和众臣一起欠身道:“臣恭送陛下。”

上千人陆续散去,唯余顾云臻站在原处,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发呆。隔了许久,有脚步声响起,他抬起头来,只见顾十三一瘸一拐地过来,道:“小侯爷,侯爷叫您进去。”顾云臻久久迈不开脚步,眼睛里犹自一片茫然,顾十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动作甚轻,仿佛今夜之事,都随着他这轻轻一拍,化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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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宣换了轻袍缓带,闲闲地坐在椅中,翻看着手中的书信,神情平静。顾云臻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从那清隽闲逸的面容上,找不出一丝将人开膛破肚时的狠厉。

顾宣将所有书信看罢,才淡淡道:“你说你知错了,说一说,错在何处?”顾云臻轻声道:“一错不该争强好胜,致十三叔受伤;二错不该轻信人言,误入陷阱。”顾宣道:“哦?还有呢?”顾云臻一怔,不知自己还错在何处。

顾十一掀帘进来,顾宣问道:“如何?”顾十一道:“命是保住了,不过没有半年只怕下不了地。”他抹了一把汗,“侯爷,这事我多年没做过了,下刀时还真是有点害怕。”

顾宣冷笑,“这笔帐,迟早向他们讨回来!”又道:“吴骁醒了,就告诉他,侯爷此番欠了他的,以后必会相还。还有那几个弟兄,连夜赶回灵州,不要再让别人看见。”

顾云臻听得如坠云雾之中,结结巴巴道:“吴、吴骁?他不是偷吃了人家的牛,被剖肚了吗……”顾十一不禁摇头,道:“小侯爷,若不是侯爷当机立断,让弟兄们来演这一场戏,吓得那名女子自己跳出来认罪,你现在只怕早就成了毕长荣的女婿了。”

顾云臻脑中嗡地一声,爬起来,连声问道:“吴骁呢?他在哪里?”顾十一拉住他,“小侯爷,你现在不能去看他,不然咱们可有欺君之罪。”

顾云臻呆了片刻,转头看向顾宣,颤声道:“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顾宣气极反笑,“十一,你听听,他居然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顾云臻太阳穴突突直跳,大声道:“就让我受刑,让我贬为平民好了!为什么要拿吴骁的命来换!他若是死了怎么办?!”

顾宣踱到顾云臻面前,冷笑道:“怎么办?我来告诉你怎么办,如果十一刀法稍有不准,如果圣上稍有怀疑,抢救的时间被拖延,吴骁将背着违背军纪、咎由自取的名声死去。他的家人也不会得到朝廷一两银子的抚恤,他的儿子将在耻笑中长大,成年以后也不可能从军,只能沦落街头,做一名小混混。而这,都是你的错!”

顾云臻被他凌厉的眼神逼得别开头,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轻易相信那名女子的话……”

顾宣叹道:“看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错在哪里,总以为是不幸中了人家的圈套,事到临头则只会凭一腔血勇喊冤。毕长荣为什么要弄伤十三?我现在还没想明白。是毕家小姐自己想引你上钩,还是圣上或者苏理廷的主意?咱们可以边走边看。”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戳着顾云臻的胸膛,顾云臻被他戳得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眼神冰凉,声音更是冷如寒冰,“你不过是姓了顾,又得了这身衣服,人家才尊称你一声‘小侯爷’,若是扒了你这身皮,谁还会多看你一眼?!你不要以为自己穿上了纪阳侯的衣服,便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就可以与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你问问你自己,配不配穿这身衣服?配不配姓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