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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蓝徽容化名方清,投入了那岳铁成军中,这名她也是临时取的,因见自己是冒充的方家村人,又无端想起那清娘子的画像,便替自己取名方清。

蓝徽容从新州出发后便反复想着如何行事,她知那‘铁符’对慕少颜来说极为重要,要想潜伏到他身边,探查出此物的下落,并成功偷将出来,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投入军中后再相机行事,所以才女扮男装,也适时抓住机会迂回投入岳铁成军。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要面临的战争竟是这样的残酷,而军旅生活又是如此艰苦。岳铁成军甫到莲花关以南十余里处,便接到军令前往洛门峡作战,蓝徽容因是半路投军,也未接受任何新兵训练便投入了战场。

从洛门峡到和风渡,再由和风渡到花石镇,岳铁成军连日奔波作战,有时夜深时还在野地行进,普通军士们根本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作战,要面对的又是西狄国哪方人马,只知疲倦地不停奔波,不停与敌人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眼见同营的士兵一个个在战场上离去,岳铁成军也由最初的三万人马剩下万余人,蓝徽容心头沉重无比。

多日来的风吹日晒,多场的生死搏杀,使蓝徽容的面容变得粗糙,也使她的心变得更加的坚硬,每日,都有前几个时辰还嘻哈调侃的同营军士倒在血泊之中,她已由最初的伤心变得渐渐麻木。是啊,又能做些什么呢?难道洒几滴眼泪、哀叹几声就能阻止这场战争吗?就能挽回这些年轻的生命吗?就能消除掉西狄国王勃勃的野心吗?

在这壮烈的战场上,蓝徽容也日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同生共死的士兵们都是为了身后万千平民百姓的安宁生活在牺牲,而自己呢?只是为着一个沉重的承诺,为着一个不知何物的‘铁符’,为着隐隐猜到的惊天图谋,但那图谋之后,又将牺牲多少人的性命?想到这些,她就宁愿死在这疆场之上,埋尸于青山之中。

由于自幼母亲便曾授过她兵法,她用心观察这段时间的战况,总觉慕少颜采取的是一种消耗迷惑战,而这种消耗迷惑战的牺牲品便是岳铁成部,而且她感觉到慕少颜的网在越收越紧,应该再过数日到岳铁成部兵力消耗殆尽时,便是他集中全力与西狄军主力最后一战的时候。

蓝徽容为不暴露女子身份,在营中甚少说话,睡觉时也是远离众兵士,缩在营帐一角,虽然那些士兵们每夜的粗言秽语让她心中难堪,也充耳不闻,忍耐了下来。她作战时勇猛无比,身手高强,不多久便博得了梁飞梁副将的赏识,请示过岳铁成后,提为校尉,管束五百兵士。

她手下这五百名兵士起初欺这方校尉个头不高,身形单瘦,又沉默寡言,有些不服指令,蓝徽容趁一日没有战事,挑出其中个头最大的十名士兵,以一敌十,数招内将他们打倒在地,这才立了威信,训练和带领这五百人作战也逐渐得心应手。

这日天未亮,全营将士便被集合出发,寂肃而行,穿过数座山峰,于黎明时分赶到了一处山谷,掩于密林之中,蓝徽容细观不远处岳铁成神色,再联想近日来作战情形,心陡然一紧,知终到了最关键的一战。

她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手下士兵,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心中暗叹一声,终没有说话,又转回头去。

日头从东边山峦之后喷薄而出,夏日的早晨已是十分炎热,照得伏于地上的蓝徽容汗流浃背,多日未曾洗浴,她觉浑身粘腻无比,这一刻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就在这一战阵亡了呢?是否可以去九泉之下与父母相会,是否就不用背上那沉重的承诺,再世为人,是否就可以追求自己想过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远处山路尽头,鸟群冲天而起,蓝徽容心道:终于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惊天动地,烟尘滚滚,明晃晃的□□刀剑在朝霞照映之下熠熠生辉,这批西狄军竟有数万之众。

待那数万西狄军悉数入得山谷,岳铁成阴沉着脸,右手向下一沉,冷喝一声:“上!”

鼓声如雷,震耳欲聋,雕弓强矢,漫空而过,一轮箭雨过罢,谷下西狄军稍稍慌乱,却也未阵形大乱,显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眼见岳铁成身侧旗牌官令旗一挥,进攻号角吹响,蓝徽容心一横,轻啸一声,喝道:“兄弟们,跟我上!”

这一场狙击战前所未有的激烈,山谷内回荡着死亡与绝望的气息,阳光依然灿烂,青山依然苍翠,只是山下的小溪却渐渐腥红,水面也似乎沸腾起来。

万众咆哮,震得山谷隐隐颤抖,西狄大军被岳军一冲,分散开来,但不久又重新聚合,尸体逐渐堆积在山谷之中,双方互不相让,层层搏杀。

蓝徽容手持利刃,在阵中前冲后突,同时注意呼集手下五百兵士,经过她数日训练,各人互攻互补,聚合在一起,倒也所向披靡,在数万敌军中如飓风般,杀出条条血路。

不久,西狄军中吹响号角,西狄军渐渐有序后退,数千人马从阵后穿梭向前,掩住后面主力,火箭向岳军密密麻麻射来。

岳军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了多人,许多士兵身上着火,滚于地上呼叫哀嚎。

眼见西狄军主力就要撤出山谷,岳铁成面色阴沉,大喝道:“拼死力战,不能让他们出谷!”

蓝徽容轻啸一声,踏蹬上马,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弓箭,直冲入阵中,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无一虚发,转瞬将敌军十余名火箭手毙于箭下,同时身形在马上马下腾移,避过敌军火箭,待得冲到敌军阵前,右手擎过马侧长剑,气贯剑尖,横扫而过,瞬间将敌军前排火箭手杀伐殆尽。

西狄军一片哗然,火箭攻势略缓,岳铁成已亲率全军杀到,这一轮血战令天地暗然失色,蓝徽容渐感疲倦,身边兵士也接连倒下,眼见己方只剩下约三千人马,忽然杀声震天,西狄军后部阵脚大乱,蓝徽容松出一口长气:援军总算赶到了。

此时岳军已是疲惫不堪,眼见援军赶到,逐步向旁散去,蓝徽容率着手下活下来的百余名士兵本已厮杀至谷口,便将他们集拢过来,靠于谷口一块大石边暂作歇整。

正在喘气之际,身边士兵一阵欢呼:“小侯爷来了!”

蓝徽容心一跳,眯眼望去,谷口处,黑色飞鹰大旗下,曾在容州城赛舟节上见过的那小侯爷慕世琮正银盔乌靴,英挺颀长的身形肃然坐于马上,面沉似水,五官似雕刻出来一般俊朗,眼神凛冽森寒,默默地注视着前方战场。

蓝徽容正细细打量于他,忽闻身边士兵惊呼:“岳将军危险!”

她抬眼望去,只见山谷小溪对面,岳铁成与身边数百亲兵被数千西狄军团团包围,形势危殆,而小侯爷率来的援军正与西狄军主力在溪涧上游作战,无法前去援助。

蓝徽容心中焦急,不知为何,她对那岳将军有着莫名的好感,觉他就似自家长辈一般可敬,多日来,又亲见他爱护手下士兵,与士兵同甘共苦,现在眼见他处于生死存亡之际,便‘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持起长剑,正欲回头招呼手下士兵跟上,这才发觉众人都是身上带伤,歇得一阵以后又皆显疲态,就这百余名残兵能救得出岳将军吗?

眼见岳铁成身边亲兵纷纷倒下,蓝徽容脑中一热,直冲至谷口慕世琮马前,慕世琮身侧精兵呼喝声中,蓝徽容单膝跪地,低头大声道:“侯爷,请您派兵驰援岳将军!”

慕世琮一愣,注视着马前之人,见只是一名普通校尉,冷冷道:“调兵之事岂能由你区区校尉发号施令!”

蓝徽容抬起头来,急道:“可再不派兵救援,岳将军性命堪忧!”

慕世琮未料到这普通校尉竟敢与自己顶撞,不由仔细看了蓝徽容一眼,平静道:“我身后这些人马可是要留着做最后一击的,你休得多言,退下吧。”

蓝徽容心中激愤,一股热血直冲大脑,猛然站起身来,眸中射出痛恨之色,大声道:“小侯爷就是这样对待为你卖命的将领么?岂不让人寒了心?!”

慕世琮没料到竟被这小小校尉喝斥,未及反应,蓝徽容已转过身去,扬起头来,喝道:“不怕死的弟兄们,跟我来!”

她手下那百余名士兵见头领虽身形瘦弱,立于风中却威风凛凛,傲骨铮铮,眼神更是明朗清亮,喝声又铿锵有力,人人为之豪气所感,心中气血上涌,纷纷站起来聚拢到她身后。

蓝徽容侧头向慕世琮冷笑一声,身形突然拔起,寒光乍闪,慕世琮本能下身躯后仰,蓝徽容已踏上其身侧骏马,右手急探,取过他身后飞鹰大旗,右足急蹬上马背,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落于数丈开外,清啸一声,带着百余士兵杀入战场之中。

待慕世琮挺正身躯,已只见那校尉左右呼卷着飞鹰大旗,一路披靡,身边西狄军纷纷倒下,不久便冲到了敌阵中心。

慕世琮看得片刻,忽然一笑,悠然道:“这小子,倒是个不怕死的。”他微微侧头,向身后一人和声道:“孔u,你带些人去接应一下,这小子有些意思,可得留着好好玩一下。”

他身后一名黑衣男子轻应一声,纵马出列,带着上百人奔向战场之中。

蓝徽容左右挥卷着大旗,旗面呼扬,旗杆尖锐,西狄军一时不敢撄其锋,纷纷避让,竟让这上百人杀出一条血路,直冲过溪涧,到得岳铁成身侧。

岳铁成此时已是血染盔甲,汗湿战衣,正在哀叹天亡我也之际,忽闻一声大喝:“岳将军,抓住!”他抬头望去,一面黑鹰大旗如祥云压顶,意识模糊中伸手抓住旗杆,蓝徽容暴喝一声,身形下蹲,双手用力向后扬出,旗杆带着岳铁成身躯向溪涧对面安全地带飞去。

岳铁成在空中竭力稳住身形,眼角余光扫到上百人驱骑赶到,为首之黑衣将领从容甩出马鞭,喝道:“岳将军,接住!”岳铁成身形下坠,探手握住鞭尾,那黑衣将领轻吠一声,顺势卸力,将他轻轻带落于地。

岳铁成在黑衣将领马前立稳身形,看清来人,笑道:“多谢孔郎将了!”他回转身,这才发现救自己出战场的方校尉已陷入重围之中,焦虑下正待开口,那孔u已驱骑如风,跨越溪涧而去。

蓝徽容将岳铁成送出战局,正待转身杀出去,又有上千名西狄军涌来,将她团团围住,她虽竭力左突右挡,终因势单力孤,无法杀出重围。

正在汗流浃背、体力透支之时,却见围住自己的西狄军人马一方有些慌乱,显是被人从后方攻来,她知机不可失,力运右臂,全身劲旋,手中大旗横扫数圈,将最靠近自己的数十名敌军扫落开去,趁敌军阵脚稍乱,她将旗杆猛力戳向地面,身形腾空飞向有人攻来的那一方。

她手中旗杆抵住敌人砍来的刀剑,足尖在空中连踏,有如踏歌,气力将尽时又将旗杆戳向地面,数下之后便出得重围,眼见本方一黑衣将领驱马赶到,索影闪烁,本能下伸手抓住他甩来的马鞭,一股大力传来,身形在空中矫健飒爽,轻轻落于那黑衣将领身后。

黑衣将领回头朗笑道:“兄弟,身手不错嘛!”

蓝徽容坐稳身形,正好望上他明亮的双眸,烈日薰蒸下,竟让她有微微的失神,杀伐声中,她眼角瞥见身下骏马,赫然正是青云,不由大声道:“是你这偷马小贼!”

黑衣将领勒转马头奔向大军,修韧的脖颈微微扭向后方,轻笑道:“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