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焱发现废墟之间，还有一座宫殿保持着最初的完整，应该是主殿，如果皇宫一直没有修复，那么这座主殿在最初的连天战火下，是怎样存活下来的？
而看众人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是朝着这座宫殿而去。
走在满是碎石的千级梯上，羽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身边的两人对视一眼，给出了答案。
“皇宫不做修复是陛下的意思，没人知道用意，主殿有强大的禁制保护，极难损毁。”
羽焱闻言一愣，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能站稳。
一个失去了很久的词汇，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问道：“陛下？”
那两人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说道：“是殿下您的父亲。”
羽焱的身体急剧的颤抖了一下，尽管立马恢复正常，但身边的两人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有些担忧的说到：“殿下您？”
羽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从来没想象过这个场景，所以此时显得很是突兀，以至于让他手足无措。
双腿仿佛突然变得有千斤重，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和勇气。
军队里有人察觉到羽焱的异样，于是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
众人缓慢且沉默的走着。
但是，哪怕走得再慢，终究也会走到，哪怕千级梯有千级，终究也会到尽头。
斩邪军团停在了殿前的空地上，所有人单膝跪地。
羽焱看着那敞开的殿门和殿内的黑暗，努力平复心情，直到心神回归如常，才独自走了进去。
主殿内很黑，但他依稀能看清，昔日的金碧辉煌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厚厚的尘埃，地面、墙壁和房梁，到处都是尘土，不知多少年没打扫过了。
羽焱的双眼从那些泛旧的痕迹上一一扫过，似乎还可以看到当年百官朝拜时的盛况。
忽然，他的视线略过所有的痕迹，落在了主殿上方端坐的那个人影之上。
看清楚的一刻，羽焱只觉心神巨震，如同千百万斤的巨锤砸中胸口，强烈的眩晕感和窒息感，让得他直接是哇的一声，一口心血喷了出来，差点倒地不起。
哪怕承受重创，也能坚毅战斗的他，这一刻脸色苍白如纸，虚弱的好像一个久病不起的人。
羽焱单膝跪地，勉强用长剑撑住身体，结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地面上的灰尘被血洗褪，昔日的痕迹越发清晰。
他身体震颤着，再次朝那道身影看去。
那人一身长袍，双目紧闭，单手托腮端坐在高处，似乎是在闭目思考，因为那处阴影很重，所以羽焱进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他。
那人面容端正普通，但却自生威严，眉宇间宛如还透露着那股谈笑风生，傲睨一世的凌然霸气，双目好似随时都会睁开，射出睿智的光芒。
但他的面色却是比羽焱还要苍白，分明早已没了呼吸，已经……已经死去多时。
沉默，羽焱看着那道身影，大殿内是无尽的沉默，此时他终于知道，先前跟随自己的二人，眼中的担忧和犹豫是从何而来。
有秋风卷入大殿，带起一片尘土，原来不知何时，已然到了深秋，寒意渐沉。
夜已深，忽有雪花从天而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密集。
斩邪军团八十九人无声的单膝跪在原地，不曾离去一人。
羽焱缓缓起身，从旁边的角落提了把座椅，也没心思擦拭，直接坐到了那人身边的阴影里。
“你这样了不起的一个人，如今却一声不响的死在这里，现在，我就陪你说说话吧，期望这样你能走的不是太孤独。”
羽焱的声音像是一张白纸般，没有丝毫感情，他眼神空洞的就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旁边，可惜没有听到回答。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你，如果不是师傅，我甚至不知道有你这样一个人，结果呢，现在刚一见面，你就死了……”
……
雪下了一夜，斩邪的将士在殿外守了一夜，羽焱在殿内坐了一夜。
后半夜风雪骤增，没人知道这一夜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像没人知道为何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这么毫无先兆，这么迅疾。
清晨雪停，羽焱推开了殿门，八十九位将士齐齐抬起头望着他，肩上和头盔上的积雪抖落了一地。
羽焱一夜未睡，原本就惨白的脸色，被积雪映得更白，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通红的双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安宁与平静，只不过眼底有着掩饰不住的悲怆。
整齐划一的声音：“吾等请殿下节哀。”
羽焱抬头往远方望去，这一场雪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入眼处，都是遍地的白。
他说道：“母后现在何处？”
这一夜他说了很多，现在接受了这个身份。
一个人说到：“葬在十里外的皇陵。”
羽焱停顿了一会，将散乱的长发系好，然后说到：“随我，替父皇出殡。”
“末将遵旨。”
……
因为事先清了街的关系，城中的民众都在家中闭门不出，所以众人行进在街上很安静，也不用担心发生不必要的麻烦。
此时应该还是早饭的时间，一道道青烟从民宅的烟囱中升起，飘散得很远，屋檐的积雪被热气一冲开始融化，水珠叮咚的不断滴落。
羽焱走在车队的最前方，并未披麻戴孝，只是换上了一声白衣，车轮碾压着积雪，随着一声马嘶，越走越远。
皇陵安葬的是轩辕世代皇族先列，羽焱并没有一一祭拜的心思，他先来到了两座皇后的陵墓前。
先皇轩辕启有两位红颜知己，其中一位便是念儿的母亲，而另一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个自己从未见面的生母。
他问了下众人，然后单独走到一座陵墓前，双膝跪地，发了会呆。
没人上来打扰他。
好一会，羽焱才站起身，看了一下石碑上的名字，记了下来，然后看向另一个石碑，也记了下来。
随后，他吩咐众人，将三人合葬在了一起。
轩辕皇室的葬礼极为繁复，步骤极多，尽管羽焱交代过一切从简，但还是到了日落时分，葬礼才算完成。
一代天骄轩辕启，如此简单的便终结了自己的一生。
做完这一切，羽焱站起身来，直到视线触及远方依旧湛蓝的天际，他终于才轻松了许多，如释重负的舒了口气。
大地上的积雪将要化尽，羽焱问了一些事情，然后出了城。
众人本想跟随，但他没有同意，只是让这八十九位轩辕的古老将士，继续守护着这座古都。
站在城外，他打发走前来送别的人后，看着那红漆脱落的城门缓缓闭合，没来由的想起了一首诗。
汪洋我看到了，山我也看到了，那么你呢？
他想着昨夜大殿里的那个身影，失落地说道：“你什么也看不到吧？”
之前羽焱向斩邪的众人问过念儿，但却并未得到结果，他猜想，应该是生死境被毁，通道的空间出了些偏差，以至于让二人分散开来。
他决定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轩辕六境每一境都别有深意，那么这窥天境中的汪洋，又是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羽焱重新踏上了那条路，他没有刻意加快速度，但身后的城墙还是很快便看不到了，紧接着，万家灯火也看不到了。
海面上风声和浪声夹杂着，不一会就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而落，或者落入海中，或者落到路上。
由于天气没到最冷的时候，短时间内积雪还比较困难，海面上更不可能结冰，羽焱脚踏踩影，加快了速度。
雪花落在他的衣袍上，很快的化为水珠，然后被冷风一吹，结出了一层层冰晶，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厚。
羽焱冒着风雪跑了一夜，衣袍上全是冰雪，早晨太阳探出海平线，温度提升，大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他的衣袍便也开始滴落颗颗水珠。
以这样的速度，羽焱跑了三天三夜，为了节省时间，他中途并不曾休息，全程都是借助元力来狂奔，消耗十分剧烈。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他已经逐渐能借助天地间的元力来弥补自身，所以哪怕消耗剧烈，也勉强能够支撑。
之前和凌辰巳遇见的地方，早已被羽焱甩在了身后，他看到了满地的断剑和战斗的痕迹，但是不知为何，没能看到那袭白衣的身影。
第四日早晨的时候，前方的路终于是出现了变化。
似乎是有人布下了禁制，将前面蔚蓝的海水朝两边分开，脚下道路的方向也是随之改变，径直的向着水下而去，似乎是一直延伸到了海底。
这一幕真的很奇异，到底是需要多么庞大的伟力，才能做到与自然抗衡？
羽焱站在最前方海水开始分隔的地方，看着脚下通往海底的路，似乎是想要看清楚最深处的情景。
可惜的是，海终究还是太深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未知的漆黑。
面对着这条路，羽焱突然闭上双目，就这样盘膝坐了下来。
他用了十息的时间来静心凝神，再度睁眼时，脸上的疲惫已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