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糕点已经摆在桌上,花木兰拿起罩子,晶莹剔透的花瓣嵌在里面。原来这么多人盼着她死。
她不可能一一把这些人都杀了,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想在前头做在前头。
她把糕点全赏给了花房。她知道那个女孩应该不会吃的。
她让小童去告诉朱砚,主子回来前,她的饭要清淡,糕点一律免了,茶也不要了。朱砚不明白,说这是要吃斋吗?小童说,你照办吧,别问这么多,主子的心,我们也搞不懂。
只是这饭菜,别马虎。凡上跟花有关的,就先停了吧。
朱砚以为是因为死人。厨房的人也觉得在情理中,不吃就不吃吧,不碍他们的事。别人想吃还排不上呢。
花木兰似乎迷上了喝酒,隔几天就要一壶酒。酒现成,多的是,但她只喝一种。每次还会分小佩一杯。
他们不知道,这酒并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为蓝丁儿。
那时候蓝丁儿还是克克沁的妹妹,在翎屋不知因何被打伤,差点被杀,她一时心软出手救了她。她不说话,却一路跟着她。横空来了,她却躲了起来。后来横空被下了毒禁,她送了很多草药被混进他的饭里。如果没有她,大概横空也等不到青衣来救他了。她喜欢横空,但不能说。花木兰能感觉得到。
所以她一直没暴露她,数次帮她掩盖踪迹。
她的眼神总是冷冷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花木兰说,以后我不吃带花的食物了,你也不要吃了。蓝丁儿不解,她说,在这桃花源里,万事是以花房为中心的,别看花房全是弱小的女孩儿,可联合起来的力量是可以将很多人摧毁的。她们制花的本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家。
本来这花做的东西是很招人喜欢的,但一旦用了别的心思,就会让人厌恶。
蓝丁儿说,我对吃食本就没多大兴趣。花木兰说,你是野大的孩子,抵抗力反而强些,若是旁人,怕早一命呜呼了。
蓝丁儿捋捋发梢,用手语说:你忘了我也是懂药的人?
花木兰说,是我们自大了,原以为这不起眼的东西,大家天天都在吃,谁承想竟中了招。
蓝丁儿说,你可是不舒服了/
花木兰说,今日幸得一人开解,连日来名医都查不出的症状终于找到了根源。
这儿原来也有好人?蓝丁儿不信。
你不是?花木兰成心戳她。
不是,你和我都不是好人,蓝丁儿回答得干脆,花木兰听了心里窝火。吃了人家的好歹说句好听的。但蓝丁儿不怕。
她又发问,我哥回了京城,你可知他的近况?
你还担心你哥?我又如何得知他的近况?
蓝丁儿喝酒。花木兰说,你就是只狐猩,小心一日猎人回来了,你自投罗网。
蓝丁儿喝得更多了。
她愿意投某人的网。
花木兰到庭院里摘下一朵花别在蓝丁儿耳朵上,她的容颜并没因为花而黯淡,反而更妖俏了。花木兰说,你知道这花呀,每一朵,也都是有生命的,有开始有结束,它们全知道的,它们通晓我们的心灵。
这花,是有花语的。
蓝丁儿带着花离开了,她住在西山下面的村子里。
闻着她又一身酒气地回来,早已等候她的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给她倒水她不喝,问她话她不语。把饭端给她她不吃。最后还是耐着性子陪着她,直到她睡去。
起初这个人也不知道她到底住在哪里。
前些日子他偶然出门,在镇上竟然就遇见了她。她仿佛受了伤,嘴角还流着血,一边躲着一边逃跑。他掩护了她,并随她回到她的住处。
她对他既不感谢也不撵他。
她自己会配药,只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会比较痛。他来的时候很勤快,带干净的被单,不来的时候她就安静躺着,看着阳光来了,又走了。
他经常会带一把花过来。插在破的陶罐里,那些花都是山花,凋落得很慢,都对生命有着顽强地感染力。她看着,心情竟也渐渐不那么烦燥了。
这些花,竟也像通人性。
他没问,什么也没问,她也没讲,什么也没讲。有时候他呆的时间长一些,也只静静坐着,看蜡烛慢慢燃尽。她也静静坐着,有时候写几个字,但不做女红,她不会。没人教她。倒是他,针线活做得极好。
他做的时候,她就静静看着。时间却也溜得相当之快。
不管多晚,他也会走。因为她不会留他,他也留不下。
她在西山开垦了片田,种了些药材,起初只是实验,后来成功了。她想治自己的嗓子。他先当了试验品。拿自己的腿开刀。借口是父亲得了跟她一样的病。她不问,任他采。
后来别人也喜欢,也过来取。她知道是他引来的,也不怪。
她也送给花木兰一些,让她祛脚臭。
有一段时间,他不来,说是家里丢了东西走不开。她就常去另一个地方转转。偶有战利品,带回来,也留一点给他。留不住,放些日子竟坏了,只好先扔了。
但她喜欢上了花。那里的人竟然将花做得如此精美。
路过的路上,她都采一把回去。
以前住的地方,极寒,雪能将一切都埋掉了,花,是不多的。
她一直没再等来那个人,听说,是死了。
她不信。去了西山,原本旺盛的药田,竟枯萎了。
它们也知道他走了?随他一起?
她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村里人都觉得她怪异不爱跟她来往。但她不挑事很隐忍,所以也容得下她。只是好事从来没她什么份。她也不争不抢。她的世界里本来也不认识这些庸俗的东西。
他经常把自己不舍得吃的水果带来给她,说是自家树上结的,吃不完的。哪有送水果只送一个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花是不要钱的,可以随便采,所以每次都是一大把。
她觉得应该还他点什么,毕竟他把最后一些时间给了她。那些花放在风里已经成了标本。她没扔,就那么干了,放着,也不生厌。
只是每次看到,她仿佛听到她的心里在呜咽。
她啊了一声出来。她的耳朵听到了。
打开手掌,有根刺刺出了一点血,红红的,像另一颗痣。
他落下了一只碗。这只碗,他用他盛过饭,果子,豆腐,鲜叶子,还有她以前没吃过的小东西。
她在清水里把这只碗洗了又洗,碗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痕,不大看得出来,所以汤汁每次也没漏出来。裂痕旁边,刻着三个字:青山寺。
他第一次就说,他不是坏人,他只想交个朋友。
居然是个和尚。她想。
她从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也从不关心他的真实身份。
他就像是她家里突然多了一只碗,或者一枝花。
他瞒了很久,可能无数次想告诉她的。
后来哥哥来找她,她出去,半夜下了大雨,她赶不回来,想起窗户还开着,屋里定湿了。等她回来,窗户关得严严的,没有雨水漏进来。她不担心贼,路过的贼住一晚顺手关了窗只是怕淋湿自己,没什么大不了。她也不介意。
她随哥哥到过青山寺,那时竟没怎么注意还有这么个人。或者她根本对任何人不在意,因为他们不重要。
一个不重要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