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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面具

峡谷的尽头是一条阴暗潮湿的冗长通道,他们刚来到爬满毒蛇般藤蔓的洞口,银赫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从黑暗里翻卷而出。

影魔迎风而立,一直等到马蹄空旷的回响,从通道的深处靠近。然后那个跟他长着同一张脸孔的男子,从黑暗中出现在他的身旁。

影魔俯下身子,耐心的聆听着分身低沉的话语。等他直起腰板,狂风骤起,黑色的幻影却带着耀眼的白光,迅疾如风。

等到光芒消失,银赫看见前方围成一个弧形的十个分身,心里面就已经了然,前面的路定是荆棘遍布、寸步难行。同时他也在猜测,巴勃罗是否释放了所有的分身。

幻影打头,影魔骑马紧随其后,走进了那个吞噬着阳光的深渊之中。

风息了,只有水滴从头顶下落的声音。墙壁宽阔却藤蔓肆虐,上面沾满了动物分泌物状的粘液。通道的地上散落着蜡烛和腐烂的鲜花。

白色的蜡烛,黑色的花朵。

马蹄踩在蜡烛上,犹如踏入淤泥之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而那些黑色的花瓣,则如同大火焚烧之后的灰烬,死气沉沉。

这里面静得像坟墓,银赫却总觉得有一只庞然巨物,蹲伏于黑暗之中,蠢蠢欲动。他的嗓子很干,身子也因为紧张而僵硬不堪。

“该我登场了!”萨拉丁扭动手指,破碎斑驳的光线开始出现在他的四周,试图驱走黑暗。

“不!”影魔冰冷无情的打断了他,光线马上衰弱、消失,通道重归于暗影的统治。

“光明会带来温暖,”影魔的声音很小,像是暴风中蝴蝶鼓动的翅膀,“但也会引来野兽!”

影魔的分身在前方忽然止步,银赫的头皮跟着发麻。他感觉到萨拉丁的双手,正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

巴勃罗举起长剑,驱马上前。

两个**着身体的神像,交叉地出现在前方的空间。他们戴着毒蛇纠缠而生的冠冕,弯腰扭曲,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拱门。一只手里持有灼灼燃烧的火把,而另一只,则握着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那两颗人头完全一致,相同的脸孔都被挖去了双眼,空洞漆黑的眼眶死盯着银赫,吓得他赶紧往影魔的背后躲过去。

巴勃罗轻轻地吹了声口哨。

冠冕开始纠缠而动,毒蛇覆满鳞片的蛇身扭转盘旋,露出了苍白的腹部。神像的眼睛释放出摄人心魄的光芒,接着,令人作呕的一幕出现了。

成群的毒蛇扭曲地自神像的眼窝里爬出来,沿着风化的石灰攀爬向下。看着那些涌动如同潮水的蛇群,银赫吓得紧紧抱住了影魔的腰。

巴勃罗策马向前飞奔,与此同时,他的分身调转马头,手持利剑,朝着来势汹汹的蛇群冲去。银赫不敢回头,只能听见利剑斩断毒蛇的声响,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音。

突如其来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了银赫的脸上。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美瑰丽的景色,此刻的他仿佛站在了世界的边缘。

那轮烧尽了热量的太阳,就低垂于如同一面巨大银镜的大地之上。金黄色的光辉之下,是整齐高耸墓碑构成的一条宽阔通道。方碑直刺苍穹,染成金黄色的暮云流动在它们的周围。而那些墓碑的前方,则摆满了美丽无比的缤纷花朵,以及银赫见都没见过的各式徽章。

家族的旗帜从墓碑的侧方垂落,昭告世人,里面安眠亡者的身份。松柏点缀于透明无暇的冰壳之间,庄严而肃穆。

就在那轮夕阳将要沉入大地之际,影魔轻声说道,“就是现在!”

萨拉丁逆转黑暗,那轮太阳如同被无形的细线牵扯,又朝着渐暗的天幕抬升了一大截。昏黄的余晖,再次变成了刺眼的白色日光。

影魔满意的点点头,驱马朝着前方的英雄谷走了过去。

这里面安眠着帝国历代的国王以及他们的子嗣,当然,也有那些战功显赫的将军、封臣。老爹拜恩以前常常和他说,如果自己能被安葬在冰封王冢,就算让他立即死掉,他也能微笑着闭上眼睛了。

银赫看着两侧,透明冰墙下方的棺椁,心里面不禁感慨万千。老爹活着的时候郁郁寡欢,却一直期盼着隆重盛大的死亡,这让他觉得悲哀而讽刺。

墓碑变得越来越高大,直到最后,几乎成为参天的巨塔。影魔慢吞吞的向前,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我说影魔大人,你能不能快点找到那个该死的棺材,这件事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呢!”萨拉丁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听起来已经疲惫不堪。

“你拖得时间越久,那小子就会越累,然后嘛!”影魔干笑了两声说道,“然后我们就一举干掉他!”

“我倒是希望如此,”萨拉丁开始咳嗽起来,“不过影魔大人,你的分身好像是半天没出来了,你就不担心他们被蛇群干掉了吗?”

就在梦魇刚说完这句话,背后就传来了雷霆万钧的马蹄响声。影魔的十个分身,全都疾驰到他们的两侧。

银赫惊讶的发现,他们的身上都是毒蛇咬伤的痕迹,而一个分身的脸孔,已经被咬的惨不忍睹,只剩下了森白的骨骼。

“别忘了,我可是受过巫师塔那些男巫诅咒的人啊!”影魔说着,手指一挥。

那些伤痕累累的分身,开始重新被肌肉和筋骨缝合起来,等到那些腐烂的脸孔再次重生,影魔猛然止步。

“就是这里!”他停在一株粗壮高耸的冷杉之下,用手指了指树干后方,那个黄金铸成的墓碑。

银赫侧过身,看了看那个光芒四射的方形墓碑。它的表面光滑如玉,色泽完美无瑕,显示了主人至高无比的权柄。

影魔带头下马,银赫紧随其后,萨拉丁已经虚弱无比,好一会儿才从马背上爬下来。

巴勃罗示意五个分身守在陵墓的外侧,取下袋子,带着银赫与萨拉丁,朝着墓穴走去,幻影马上跟了上来。

那口棺材埋得很浅,就镶嵌在冰层几尺深的地方。棺盖装饰着朴素而洁白的花朵,侧面雕有巨龙、雄鹿的画像,点缀宝石,棺椁的边缘刺有银色的缝边。整个棺椁如同一颗璀璨完美的黑玉,冰冻在他们的脚下。

“我们要赶快,他撑不了多久了!”影魔看了一眼萨拉丁,然后扭头对银赫说道。

银赫点了点头,跟着巴勃罗和他的影子,取出袋子里的冰镐,奋力的开凿冰层。冰镐深入冰层的声响空洞干脆,在这片死寂阴冷的墓园回荡不息。

太阳的光芒再次转暖,萨拉丁嘶吼着,拉回了急于沉落的夕阳。

银赫心急如焚,飞快的挥舞着手里的冰镐。

终于,那口黑色的巨大棺椁,暴露在了寒冷的烈风中。阳光撒在棺椁表面,那口黑棺却像是在吸收吞噬光芒,并不反射任何的光线。

银赫与影魔对视一眼,就要伸手去拉棺椁侧方的拉环。

而就在此时,天空忽然降下了大雪。“呼啦!”一声,流焰自墓碑前方的火盆里激射而出,火光闪烁在冰封的大地上。一个模糊瘦弱的身影,从风雪之中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那张被粗糙面具遮住的脸,在漫天的大雪之中显得神秘而恐怖。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羽衣,赤着脚,行走在凛冽刺骨的冰凌上。

“你们应该清楚,脖子上的脑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面具之后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是要深深地刺入银赫的骨髓。

可是直面死亡之际,他却不在感到畏惧。一股磅礴如海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奔涌咆哮,流动开来。

“你说的是我的哪一颗脑袋?”影魔放下手里的冰镐,抓起长剑,其它的分身纷纷效仿。

那个面具男人冷笑一声,而此时影魔的所有分身,早已挡在他们的身前。

“巴勃罗大人,”面具之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是不是糊涂了,你觉得挖出了先王的坟墓,咱们的好国王会怎么对你?”

“会跟我喝上一杯吧,我猜!”

银赫已经习惯了巴勃罗讽刺不休的话语,但显然,隐匿在面具背后的男人还没有。

茂盛翠绿的藤蔓,从他脸上那张干枯的面具上悄然而生,之后肆意生长,沿着冰面到处蔓延。那些枝干看起来绵软无力,却是尖硬无比,毫不费力的刺入冰层深处。等到所有的根须,都深殖于大地深处,那张面具已经织出了一张巨大的捕食之网。

“盛放面具!”萨拉丁喃喃说道,他的意识逐渐丧失,栽倒在了冰面上。

银赫想要蹲下去扶他,但穿刺而出的藤蔓,早已带着蒸腾的血雾,钻出他的胸膛,然后向回拉扯生长,把痛苦喊叫、挣扎不止的萨拉丁,紧紧地钉在了鲜血横流的大地之上。

“去找我的朋友,银赫,只有他才能教你控制力量!”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藤蔓再次伸长,带着尖锐倒刺的植株,挑破了他所有的内脏血管。

萨拉丁痛苦的呻吟一声,惨死在银赫的怀里。

“现在,你们两个想要跪下求我,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东弦的声音,比烈风还要冷酷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