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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独脚老人

凌风的伤并不重,虽然中了三箭却非要害,这是夜色和水的作用。.吴老大设法弄到了一些外伤药给他敷上,就在城墙洞里隐藏起来。

司徒镇南和陆三一连抓了半个月,闹得全城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连凌风的影子也没有见着。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凌风能隐藏在城墙洞里。他们认为凌风可能死了,要不就是远逃他乡,不敢再回来了。所以搜捕也渐渐松了,只是紫玉的神秘失踪仍然是个谜。

吴老大和小六仍然做着生意,没有人去怀疑他俩,虽然他们撒了石灰,但是没有被人看见。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只在白天卖油茶和烤白果,晚上不再干了。兵荒马乱的年月,谁能去注意这些。他们白天挣一点钱,买一点吃的带回来,晚上陪着凌风。

凌风的伤慢慢地好起来,意志坚强的人生命力最旺盛。报仇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即使是在睡梦里也没有忘记。他能走动了,就坚持活动,期望尽快地恢复体力,报仇雪恨。

时光如梭,进了初夏,吴老大和小六改行了,他俩合伙卖西瓜。还在牌楼市场,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交叉贴着白色封条的“赵记铁铺”。人们并没有把他们忘记,路过那里的时候,或多或少都要看上两眼。从那些流露出来的眼神里能够知道,他们的心里充满了不平和惋惜。

傍晚天气出现了异常的燥热。卖西瓜的生意兴隆起来。吴老大和小六忙得满头大汗,心里很高兴。他们希望多挣几个钱,凌风已经完全复原了,需要营养。这一家子的血仇始终装在他俩心中,尽管人少势弱,拼了一腔热血也要鸣世间的不平。

一个架着单拐的独脚老人在人群中蹒跚着走来。他走得极慢,对这里的一切都看的很仔细。他什么也不买,却什么都看,看每一样货,看每一个人,他好像累了,在“赵记铁铺”的门口站了一会。他用单拐支撑着身体,若有感触地看着交叉贴在门上的白色封条。

封条已经不白了,呈灰黄色。半年多来在风雨的侵蚀下挂满了尘迹。门板上剥落的油漆透过纸浸润过来,斑斑点点地像一张人世间的状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独脚老人气喘吁吁地站着,颤抖抖地掏出一块粗布毛巾在脸上擦了起来。谁也没有去注意他,更不知道他抹去的是汗还是泪。

独脚老人从铁匠铺的门口走开,随后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他掏出烟袋慢慢地吸着,眼睛的余光却始终盯着卖西瓜的吴老大和小六。

西瓜卖完了,吴老大忙着收拾摊子,小六则拿着一条围裙朝烧饼炉走去。他要买够凌风一天吃的,慢慢装了一包,又买了一块牛肉和十个鸡蛋。

独脚老人看得清楚,他心中明白:那不是两个人的饭。

吴老大和小六并没有急着出城。他俩胡乱转了一圈在残阳将尽的时候走了出去,很快地隐身在芦苇丛中。苇丛很密,把他俩严严实实地遮住。他俩呆了一会,看看无人,才放心地朝古城墙走去。

凌风已经完全伤愈,正在发奋练刀,矢志报仇。吴老大和小六走到他的眼前,他丝毫没有发觉。两个人没有说话,看着他练完一趟刀,小六才道:“风哥,歇一会吧。”

吴老大把背上的东西卸下来招呼他们:“咱们吃饭吧,吃完了再练。”

凌风很感激这两个异姓的兄弟,真比亲兄弟还要亲。他赶忙收住刀势,准备吃饭。谁知身后却响起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凭这点武艺还不足以报仇。”

三个人惊呆了,一起转过身来,发现是一位独脚老人。他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不能放过他。三个人几乎是同样的想法,不约而同地把独脚老人围住。

凌风用刀指着他问:“阁下是何人?”

“朋友。”独脚老人平静地回答。

“阁下到此有何见教?”凌风问道。

独脚老人没有看他,眼睛看着城下晃动的苇丛。语调却很郑重地道:“来教你一套剑术。

“什么剑?”

“青萍剑。”

“青萍剑?”凌风重复了一遍。好熟悉的剑法,一定在哪里见过。他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一会,突然把刀锋指向独脚老人的心窝。厉声问道:“你认识韩岚?”

独脚老人没有丝毫地恐慌,他连头都没有抬,轻轻地叹了口气,似有无限的苦衷,“哎!岂止是认识。”

凌风才已经想起来,青萍剑法正是那晚韩岚练的,是韩岚的成名剑法精髓。这独脚老人肯定跟韩岚有莫大关系,未曾想到他坦然地承认了。

凌风深感意外,深深地呼了口气,抚平剧烈起伏的心情,沉沉地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独脚老人语调平静但充满痛苦:“他是我师弟。我这条断腿就是拜他所赐。”

凌风不由得打起了颤抖,持刀的手慢慢垂下来。吴老大和小六相顾惊愕,眼睛里失去了敌对的神情。

凌风声调缓和,仍有不解地问道:“你找我只是为了传我剑法,不会没有别的目的吧?”

独脚老人坚定地道:“当然有,请你替我报仇。”

凌风关切地又问道:“是谁?”

独脚老人抬起头来,暮色里,凌风看见他的眼睛亮得骇人。他钢牙紧咬,双目圆睁地道:“找完颜昌、找司徒镇南、找陆三、找金人、找金吾卫、找骁骑营,当然也找姓韩的。”

共同的仇恨消除了凌风的怀疑。他需要帮助,他需要武艺。他知道韩岚的本事,所以相信这位独脚老人一定也身怀绝技,要不然他怎么能到这里。凌风整了整衣襟正色地道:“我正要去找他们,好,我拜您为师!”

独脚老人的嘴角涌上了一丝淡淡地苦笑,他的眼睛湿润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其实你不一定要相信我。你别把我当做好人,也别把我当做坏蛋。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会认识我的。来,把这个拿去。”他说着掀起外衣,从腰间拽出一个盒子来。

只见他慢慢地打开盒子,出现在众人眼帘的是一柄金色的弓弩和几支乌黑的箭。三人一见大惊失色。凌风被他弄迷糊了,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且不问这柄金弩的价值,但从此弩的威势和构造工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也许只有金兵将军乃至其皇族血统的贵族才能有吧!

“这箭……?”凌风忍不住问。

独脚老人神色凝重,一字一顿地道:“此弩乃是我早年斩杀一名金国的贵族大将时缴获的,一直珍藏至今,不久前才从密处取来。它的优点就在于构造精湛,性能极好,可以拆分且组装方便,如此也就便于携带。可是,我这腿……哎!太不中用了。现在送给你,人家有弓弩可以远程射杀我们,咱们也得有。孩子,练好剑法拳术和射技,报仇才有指望啊!”

“师傅!”凌风双膝跪地,双手平举接过盒子。

独脚老人扶起凌风,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酒坛,“来,咱爷四个喝一杯。”

城墙下的小洞又闷又热,四个人挤在里边实在难受,他们索性把被褥抱到城墙上,露天睡起来。

凌风,睡不着,他看见身旁的独脚老人也没有睡意,两只眼睛仰视苍天,像是在数着天上的繁星,又似在想着无尽的心事。

“师傅!”凌风喊了一声。

独脚老人轻轻地答应一声。他好像知道凌风想问什么,却没有让凌风开口就提了起来:“孩子,你恨韩岚吗?”

“恨!我恨死他了。要不是他,我怎能家破人亡,无处容身?紫玉在分别得时候告诉我‘韩岚不是个好东西。’我饶不了他。”凌风说着牙咬得蹦蹦响,黑暗中也看得见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独脚老人在心里叹了口气,关切地道:“紫玉是个好孩子,她在哪里?”

“她让陆三给抓走了。”凌风低下了头。

“知道在哪里吗?”

“不知道。”

沉默,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其实吴老大和小六也没有睡着。他俩不愿打断他们的谈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沉默了许久,凌风突然问道:“师傅,你恨韩岚吗?”

“恨,比你还恨。”独脚老人回答着,语调怆然。

“师傅,你能告诉我吗?”凌风像个孩子一样想问个明白。

独脚老人没有立即回答。他面对着苍天,一口口出着气。胸脯在急剧地起伏着慢慢地趋于平静。显然他在克制着极大的感情。过了好长时间,他伸出手抚摸着凌风的头,像似在告诉凌风,又像似自言自语地道:“孩子,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吗?人都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事。孩子,你还年轻,阅世太浅。人间的事,密如蛛网,纵横交错。而其间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你知道人世有多深吗?人世比海深,人情比山高,而恨最长久,它比长江黄河还要长,绵绵无尽期……”

凌风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觉得独脚老人的话有的很深奥,似乎在说明一个道理。有的又很明白,就像师傅对他的抚育、紫玉对他的爱、吴老大和小六对他的感情,能忘得了吗?能报的完吗?而面对金人、司徒镇南、陆三的仇恨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把他们放过。他觉得面前的独脚老人一定有满肚子苦衷。

“他是个善良的老人,我不能让他难受。”凌风在心里暗道。独脚老人好像已经睡着了,可是在天光和星光之下,凌风分明已经看到那苍老的脸上流满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