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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被封印的眼睛(1)

奥玛森人“二月似水,五月如荼”,换到胜基伦却是“二月的月亮,五月的花”。

清冷如月的二月份,所有金药树仍在落叶期,离最美丽的大树头村之夏还有三个月。

“依丽娜,出来帮我看看,是我老眼昏花了吗?”老人的毛病就是睡少眠浅,诺顿婆婆在天刚绽露星斑大的鱼肚白时便醒了,走到院子里做自编的早操。

就在这个渗满凉意的二月早晨,四匹马一辆车冲破稀薄的淡雾,驶进了村中的斯诺维娜奉庙。

国家神殿的高级神官薇儿塔娅从车厢里冲了出来,抱住久别重逢的老人,低声欢呼起来。

“薇儿塔娅,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不是风吹,是我随风而至!”

“那么,这一回可得多住些日子了,好让依丽娜多跟你学习。”

“一定会的,如无意外,我可能要住到秋天。”

村民们对四年前步履轻快、精力充沛地游走于乡间野里的女神官可谓记忆犹新。她就如夏天风雨般从天而降,为死气沉沉的庙宇增添了意外的活力。四年后,女神官大人再次重临,仍然可预见会受到热情的欢迎。

诺顿婆婆这才现,除了薇儿塔娅,还有几位别客。

“婆婆,我回来了!”

“露西,你怎么也在这?”坚持要到最热闹的梅兹蒂亚城过驱龙节,渡过难忘的十六岁,铁匠家的女儿露西尔,从马车里跳下来的时候,比陌生的客人还让老人意外。

“婆婆,赶紧进屋里,我再给您介绍今天的客人。”

依丽娜终于收拾好朦胧的睡意,披着外套跑到院落里。与老人一样,她惊讶地看着平时孤清的院子闯入两匹丰神俊秀的高头大马,还有一辆由两头上等马骡牵拉的马车。两名青年骑手长身玉立,车夫则是魁梧有力,然后旁边还站着个身背七弦的红青年,手里还拿着根竹杆。

久违的薇儿塔娅神官并没有继续跟依丽娜拥抱,而是反身走到车旁,先跳下一名女子,细心地在地上搁张凳子,然后相扶着一名与高大的女神官身材不相伯仲的妇人慢慢步下车来。

四男四女四马,这冷清的院落一下就被填满了。

“依丽娜,斯诺维娜从不会怠慢远方而来的客人,快进去给大家倒茶。”

“啊,是!”

三年前,女神官大人利用了只能使用一次的豁免权,帮助十九岁的年轻姑娘依丽娜成为新晋神官,与年老力衰的诺顿婆婆共同打理着孤寂的庙堂。对于仿佛凭空出现的故人兼老师,依丽娜紧张和兴奋之情皆有,连奉茶的手都因激动而有抖。

“依丽娜姑娘,水井在哪里,有马用的水桶吗?我给马打水。”

客人们的马夫追着进来问道。

“我这就去给您打来。”

“粗重的活,交给我们男人就好。”

抬头一看,居然是那位骑灰马的青年,爽朗笑容如拂晓清风,叫人看着便会从心里舒坦出来。

“你带伙子们去准备吧,他们不知道在哪里。”诺顿婆婆指挥着,拉着别外几位年轻人坐了下来。对着一群此生可能再也碰不到第二回的奇怪家伙们,再恋恋不舍,露西尔也必须告辞离去,按照父亲规定的计划,她昨天晚上就应该到家了。

迪墨提奥最后才进来。他习惯就是如此,如果不走在队伍最前面,就一定会是最后一个。

“这位大人,您也请坐。”

“打扰了!”

绿眼金的青年对老人家保持周到礼数,没等到长辈许可前,他宁可站在一旁。这种教养让诺顿婆婆心里赞许地头。

薇儿塔垭习惯性地看看四周,最后凑到老人耳朵低声了会儿话。

比起更年轻有力的依丽娜,她觉得婆婆的年龄与丰富的人生经验更能迅了解到自己要表达的复杂内容。

“虽然得很简略,但是我明白了,”老人浑浊的视线盯着坐在对面,至今除了问好外未一言的美妇人,语气明快地着头,“这位夫人跟她的孩子就放心地交给我们吧。秋天之前,她们一定会平安渡过。”

孕妇身材越来越明显的奈苏美杜并非因为警惕而保持沉默,实在是中长途的旅行强度,令她脸皮青,快要扛不住了。

“依丽娜姑娘,请与我一起扶夫人进房间休息吧。”

艾拉拉心思与个头都比姐姐相应细一。意识到双刀夫人脸色不堪,急忙招唤神官回来帮忙。

“您就是薇儿塔娅大人的妹妹?”依丽娜知道自己本来通不过武试,但薇儿塔娅女神官却把唯一一次的豁免权赠送给她,事后她得知大人的妹妹也是一位武试不过的候补神官,更是内疚有加。

“我很早就听姐姐过这里的事情,所以一切都不必在意,姐姐她做得很好。”

自信骄傲如艾拉拉,不可能要求用豁免权来达到目的。因此她展露出真心的笑容,拉着与自己身形相若的少女,一起去整理姐姐曾经宿过的房间,好让它更舒适地迎接新客人。

“迪奥先生吗?愿斯诺维娜远离你!”面对英俊男性,来自斯诺维娜信仰的称赞是不分年龄的。

“谢谢,我心如磐石!”微着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右拳轻触左胸,金青年坚守着敬老的好传统。

“那旁边这位充满艺术家风范的先生又是谁呢?愿斯诺维娜远离你!”

“艺术家风范?”除了当事人,其他两人眼角都抽搐了一下。

“非常荣幸得到您这样的评价!”瞽目乐师也站起来欠身行礼,当然,因为看不见,无法知道在看清他面容时,诺顿婆婆脸眼里流露的惊讶。

“唐尼,唐尼.雪兹,”报上名号后,似乎能感觉到来自于老人极为短暂和轻微的呼吸停顿,红青年胸有成竹地笑着继续道,“能蒙斯诺维娜的召唤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诺顿大人,接下来的日子我有很多事情要向您请教呢。”

*****

大树头村的人们一早起来干活,就现一夜之间莫明其妙地多了几个陌生人,可是没等大家对这些外表不凡却行色匆匆的客人留下更深印象之前,他们便骑着马、赶着车离开了。

茶色长的美丽少女,身材高大却带着面纱的孕妇,由三名帅气的男子护送着,经由村子那条青砖铺就的道一直步行到村口,然后其中较年轻的两名男子骑着高大的骏马,另一个则驾驶着看上去相当沉重的马车,载着两位女客踏上旅途。

听着母亲与隔壁家的大婶一起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这些八卦,露西尔非常后悔。她甚至没来得及跟那位驱龙节篝火会上散光华的青年来一次道别——这心情就有如刚刚见识完彩虹的美丽,却有人告知你一生只能见这么一次般的失落。

回村的路上,坐在马车里的露西尔,经历了她一生最难忘的经历。第一次与过两位以上的陌生人亲密相处,第一次见识只在里听过的厮打拼杀,第一次闻到牲畜以外的浓烈血腥味,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以斯诺维娜的名义誓守秘,第一次因为离别而彷徨惆怅,第一次深深地感到自己生活天地的狭。

“那位夫人好像要躲在这个神庙里待产吧,走的应该是薇儿塔娅大人假扮的孕妇。这些奇怪的人都是司祭大人的朋友吗?果然是出色无比呢。”好奇与兴奋驱散着各种负面的情绪,不停隐约地憧憬着别人的故事,露西尔想起那奇怪的瞽目乐师,他过要去拜访的人正是神庙的诺顿婆婆,“红唐尼,这家伙会不会替我解答婆婆的秘密呢?”

想起驿站上,那人耍了个把戏,可是却与自己惦记着的奇怪场面如此相似,不由不耿耿于怀。

如果是那家伙,率言相问应该没事吧?一直把婆婆当作尊敬的恩师,诸如因为想偷摘鲜花所以“不心”偷窥到对方秘密的事情,她还是羞于启齿的。

可是……

“伤脑筋,被你现级秘密了,”唐尼歪着脑袋,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却准确快地一手握住露西尔的下巴尖,阴森森地道,“如果不想被诅咒的话,你要为自己的好奇付出代价哦。”

被吓到的少女壮着胆子问:“是什么代价呢?”

“要以身相许哦!”

露西尔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决然地:“……你诅咒我吧。”

“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嘛?”难道他没有半威慑力吗?

“不,我只是觉得与其屈身无所事事的流浪汉,还不如独自遭受奇怪的诅咒算了。”

唐尼双手抱胸:“我又没要娶你这个黄毛丫头。”

“我成年了!”少女一挺胸膛。

“像依丽娜姑娘那种才叫成年。”

“时间问题罢了!”

“露西,有人找你。”依丽娜辅祭清脆的声音在院子里传来,正与唐尼在房中拌嘴的农家少女才猛地想起,她几乎把自己来的目地忘了。

“倒霉,我转头再来,不许再跟我打哈哈。”

“人生就是起落不定的闹剧,你这么年轻就想向严肃的迪奥看齐吗?”唐尼知道露西尔最近心中的百合花,正为金冰块绽放。

“反正,要老实告诉我,你跟婆婆……到底是在干什么。”因为找不到适合的代词,只好模糊其辞。

“露西,家里正忙着呢,你快跟我回去。”院子里的母亲高声催促着。

农家少女只得放弃好奇的追问,气呼呼地红着脸,转身离去。

“欺负村中可爱的女生,你不怕受到斯诺维娜的惩罚?”诺顿老司祭接着少女前脚进来了。

“隐秘居然被偷窥,您还真是老了呀。”

“等你活到耄耋之年,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我真的介意,她怎么可能会看到?”因为知道对方是个瞎子,所以老人自力更生地搬过椅子,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明白,您想女人是与老无缘的生物吧。”

“子,就这样对可以当曾祖母的前辈话吗?”

“不敢,准确地,我的曾祖母还郑重地托我向您问好!”没错,这个老女人已经15o岁以上了,绝对是越曾祖母级别的人物。

“哼……”仿佛是天性,提到年龄就不爽似乎是女人的通病。诺顿老人突然变戏法般拈出一朵水仙,搁在掌心上覆按到唐尼的额头。后者坦然地任她摆弄着。

“原来是个风见师。”

“不同能力的预见者很少能互相感知的,您真不愧是最厉害的花见者!”

年轻的后辈惊赞不已。老人却嘲笑他少见多怪:“五十年前我已经能熟练掌握几种媒介了,你称呼我什么都可以。”

擅长以花为媒介的预见者称花见师,以风为媒介的称风见师,诸如此类,还可以有水见、土见、火见、星见。唐尼听对方自称居然能熟练掌握多种媒介,不禁加倍敬服。

“花见者诺顿”,他的族人以此称呼着眼前这位早年便远走它乡的天才预见者。不同能力的预见者因为天然的屏障,非常难互相感知。当然,幸亏她身兼多种特质,身为资深星见师的曾祖母才能煞费苦心地占出她出现的时间和空间。

也许,这位能力佼佼的老人能给他提供最实质的帮助。

“年轻人,我离开那里多久了?”

“曾祖母告诉我时,是144年。”

“那么我才18o多岁?”花见者如梦初醒地开始掰着手指数数,“看来我还能再活个2o年左右。”

因为预见者也无法感知自身的事,所以干脆把年龄都忘掉吗?唐尼一脸黑线地想。

“离开是正确的,活得越久记性越差。”

“哪里的话,您不是一眼认出我了吗?”

“你跟玄祖母长得很像吧,可惜她不是继承者,年少时最亲密的玩伴现在只有我独自回忆了。”继承着预见者力量的族人,力量越强,寿命越长;而普通的族人,只要不离开家乡的圣地,也能随便活个一百岁。

“因为不想活太久而逃离家乡,大家肯定都觉得我是怪人。可是你看,活这么久有什么用呢?即使青春比普通人长,但衰老期也一样是常人的两倍;不希望死前经历太多的病痛就只能困在圣地附近安分守己。就连跟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预见者们都得比旁人经历多一倍。”

“但是在这种地方,您不觉得要经历的生离死别更多了吗?”

“等我明白到这后,却有了不想回去的理由;等这个理由消失时,又没有了回去的精力。”诺顿言及于此时,变出一副怏怏不乐的表情。

“好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唐尼吗?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怎么了?”预见者不应该有残疾。他们是族里继承力量的人,越年轻,身体上的疾病越容易被治愈。另一种力量的继承者便称为光疗师,在圣地的阳光下,他们能治疗一切身体内外的病痛。

老人掌心的水仙花在热力下散出淡雅的香气,然后慢慢转冷枯萎,她对自己的诊断结果很吃惊:“被封印了的眼睛?你是‘锁’?”

“是,”红青年平静地着,“‘钥匙’失踪的时候,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你找了他多久?居然感应不到他所在吗?”

唐尼地摇摇头:“‘钥匙’失踪十多年,我只出来了六年。”

诺顿突感苍凉。想及一名瞽目青年,背着七弦便走过无数的穷途恶道,这需要怎样的毅力与智慧?

枯枝般的双手拍拍后辈结实的肩膀,卟卟有力地表达着老人的称赞:“你好好去找吧,只有这样你的眼睛才能重见光明。”

“倒是习惯了。刚刚现自己失明时,最初想到的就是还好自己不是星见师,否则看不到晚星就糟糕了。及后,翻越雪山西行,又高兴自己不是个花见师或土见师,我可无法随时随地扒开坚硬的冰层挖取到下面的泥土,而雪花却是水见师的领域;没有柴薪取暖时,转而庆幸自己不是火见师,否则怎么在饥寒交迫下摸出前进的方向?当我穿过刚生旱灾的村庄时,则高兴自己不是个水见师……”

涓涓而述的语调,平静得仿佛几年孤身路途,不过是场惬意的郊外踏青,不曾有过什么艰难困阻。

“所以,总而言之,我实在庆幸自己是个风见师,有风的地方,眼睛瞎不瞎对我没有区别。”

“我明白了,我会尽自己所能帮你实现目的,就算作我为家乡的年轻人尽贡献吧。”诺顿眼珠转了转,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挺挺佝偻的硬脊,似乎这样能拉近一下两人身高带来的距离,“你离开圣地时,应该会经过一座终年雪白的山吧?沿着它山脚往深走一,应该会看到有个峡谷口。你去过那里没?”

“……请原谅,对瞎子来,虽然走弯路是家常便饭,但故意去走也是不太可能的。”

老人有些失望地头。

“身为‘锁’,你离开的时候,圣地有生异状吗?”每代的“锁”与“钥匙”没试过长时间离开圣地,因而会有什么后果,自然无人知晓。

“没有吧,我是风见师,对远距离的事物感知力比谁都强。”如果刚离开的地区有什么风吹草动,风是会把这种信息准确无误地带给他的。

星见师的领域是时空交错下的命运之途;花见师则是对有生之物动向的掌控;水见师擅长以水为媒跨越时间的墙壁;土见师则是空间区域的感悟;火见师比较神秘,不但能直达灵魂深处的探求,而且对于各种高阶神秘意志的通感力也是最高的。

每一种能力都是特殊的天赋,会成为某位预见师的属性标志。但拥有一种擅长的能力,不代表对其它几种领域一窍不通,只不过是效果高低有别。例如在驿站,少女露西尔体验过的把戏,类似探心术这种技能若交由火见师来执刀,就绝不是风见师唐尼口中那般简单的“把戏”了。

诺顿老人在午夜的星空下,端出盆子,水中漂着若干水仙花,唐尼看不到这些,只能通过声响与气味来判断都有些什么物事。

“对长年在此的花见者来,每年金药花开的季节必定是她最灵敏的时间,可是现在才是二月份,只好增添道具弥补我的感应力。”

安静地等待着诺顿出乎常轨的施为,唐尼有些后悔没让离去的迪墨提奥呆多一天半日。他们对他提到的“占卜术”尽管将信将疑,但在收到关于寻找丝罗娜的建议后,毫不犹豫地动身了。

“若让他们听听她的建议,会更有作用吧。”年轻的风见师被四周强烈震荡着的气流所震撼,同时也为自己天生的风见天赋却仍比不上这位老前辈的实力而羞愧。

“下面就看你的领悟能力了。”

“永远不要写下或者口头告知对方你们使用能力后的结果。”一块铭刻着铁律的石碑就立在圣地的中心,这是祖先对后人的制约。不管对方是同行还是普通人,预见师能把自己感应到的知识传达给委托人知道的途径,只有一个。

魂是精神之灵,魄是**之灵,预见师可以把自己的魂与他魂相通,把自己看到的与别人分享。但是别人“能看到多少”,则是各自的领悟了。

正如当他给依欧迪斯及迪墨提奥传递心灵影像时,他们二人看到的虽然不会相反,但一定不会相同,甚至影像的质量也不同,感觉也不同,连风见师本人也无法知道对方的获得有多少。

“这个是……”唐尼本身的天赋决定了能比普通人看得更多。现在,他看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是自己从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影像,另一个,竟然与他为离去的男人们所作的占卜相去不多。

“不要描述你看到的东西,这是约定,”诺顿提醒着他,“当然,你可以提问。”

“两种途径?直接的,和间接的?”

“也可能是,一个代表终,一个代表过程。”

唐尼歪着头沉吟着,若有所思地眨了眨那对空有其表的眼睛——

相关番外:《金药树之夏》/《花见者诺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