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零看书 > 人事总监 > 7

7

美其名曰支持环保,实际上是希望多睡半个小时的觉,罗伯特现在每周总有一、两天不开车而是乘地铁。

地铁也挤得厉害。尤其是夏天的时候,什么味道都有。更不舒服的是,人挨人,摩擦增多,吵架,甚至打架是经常的事情。无论男女,都有许多的尴尬。有时候,旁边站个女的,自己的身体却跟对方贴得很紧,罗伯特总是两手抓着扶手,免得肌肤相碰时,人家怀疑你故意做手脚。

按理说,开地铁的司机要比开公交车的文明些,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最常见的就是踩刹车。在途中你踩几脚也就罢了,经常是,已经快到站了,他突然踩一脚急刹,把个车厢中本就因为拥挤而不堪的乘客摇得前仰后合。就像在小便时,排泄完了,你又使劲地挤了那一下的感觉。

时间其实是没有任何含义的,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况下却给时间赋予了很多的意义。比如说,周五的下午,你会觉得时间带给人惬意;而周日的同一时间,你会觉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有时候,你会觉得时间非常宝贵,而另一些时候,你叫它垃圾时间,巴不得它快点过去。

这天,正值周五,也是斯泰尔斯Casual Friday(休闲周五)的时间,大家可以不用正装上班,罗伯特也摘下了领带。中午,他叫上凯利一起去附近刚开的“科斯塔咖啡”。自打“科斯塔咖啡”开了以后,罗伯特去“星巴克”的时间反而少了。倒不是其他原因,只是“科斯塔”里面的沙发比“星巴克”舒服。

罗伯特坐下去后,就像埋在沙发里面了。凯利笑着说,“老板,你坐在里面,人和沙发浑然一体了。”

“你是挖苦我胖了是吧?”罗伯特做了个要敲打凯利的动作。

啃了两口三文治后,罗伯特说:“我这些天一直在想,一个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的水平高低,到底用什么来衡量?”

“我觉得是为公司招了多少人才,培养了多少人才以及这些人才给公司带来了多少利润。”

凯利噼噼啪啪就说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但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你刚才那句话里,动词前面的主语是什么?”罗伯特问。

“主语?那当然是人力资源部咯。”

“对。也就是人力资源部为公司招人、培养人,对吧?”

“那当然咯,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呀。”凯利不解地看着罗伯特。

“我最近有了不同的看法。”自打袁克敏告诉罗伯特要善于“幕后运筹”以来,他就一直在思考。“因为这会给人一个感觉:这些事情都是人力资源部的事情,业务部门只是在配合你做这些事情。我理想中的情景是,各个业务部门自己是这些事情的Owner,是他们在培养人、考核人、发展人、淘汰人……人力资源部门只是后面的推手。所以,我认为我们的价值在于提高整个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的意识,让每个管理者都成为人力资源的专家。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到你公司来,他们发现各级管理者都是选人的高手,都清楚怎么去培养、激励、考核、辅导、反馈下属。而一般员工也都有自我成长、学习的意识,那我们就可以说,这家公司的人力资源管理水平很高。”

“我明白了。你是说,你希望看到的情景是,公司具有很高的人力资源管理意识,而不只是人力资源部在做人的管理。我们的成果无处不在,而不是我们无处不在。”

“Exactly(完全正确)!”罗伯特兴奋地说。

最近一段时间,他老是有一种某一个阶段快结束的感觉,自己想拚命地发动起来,但总有股力量拉扯着他动不了。

不断地有人在离开。但这次跟威廉等人离职的情形不同。当时,罗伯特心里憋着一股气,一定要为公司保有优秀的人才,他就是要打赢一场人才争夺战。最终,他打赢了,公司人心没乱,主力干将没走,向心力在增加,新鲜的血液在加入,人才梯队初步形成,不断有人在顶上去……罗伯特由衷的高兴和自豪。

现在,他有些被新的变化搞糊涂了。虽然自己仍然能顺应大局、适应变化,但他觉得公司的某种灵魂正在失去,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正被一股不能控制的力量撕碎,而自己的成果正在被吞噬。那些在公司蒸蒸日上时候所提出的人才战略、计划,突然间就不当一回事了,被当风扬其灰。

罗伯特看到斯泰尔斯在中国并没有任何衰退的迹象,但从全球来看,斯泰尔斯确实有些不妙。他特意到各大搜索引擎上去寻找任何关于斯泰尔斯的消息,了解到现在私募基金威卡已经进入了斯泰尔斯董事会,主流媒体都在预测威卡会进一步改组公司。

联想到中国区最近的一系列收紧政策,罗伯特大概可以猜得出来公司还会出现重组和重大人事变化。但在当前的商业社会里,常变常新的情况并不新鲜,如果听到风就是雨,一有变化就拔腿跑,是不是也太过于明哲保身了?就算你跑了这次,你就能肯定其他地方的天空不下雨?

向大中华区求教?戴安娜似乎也没更多的消息。

罗伯特从来没有自命为公司的守护者,他只是在尽到自己的责任。而在现在的情形下,他自己都茫然于如何向员工解释那些涉及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变化。最近不断有分公司的同事、各部门的同事来向他打听公司到底怎么了,罗伯特都只能告诉他们公司的经营正常,有重大消息可以查看总部的网站。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言不由衷的政府发言人。

他觉得有必要让钱伯斯,甚至特伦斯代表公司高层与员工进行沟通,否则人心散了,要鼓起来就不容易了。

他也想到过离开。但自己走了以后,谁能够接自己的班?自己手下这帮精兵强将怎么办?外面空降一个人过来?罗伯特实在不想看到自己建立起来的系统被其他人改得面目全非。

里面的人是否已经准备好接班?海伦在*事业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而自己所在的事业部,还有谁可以接?

凯利是唯一有资格的人,但罗伯特又不放心。凯利性情刚烈,有冲劲,有担当,专业能力强;但做事比较冲动、有时候太嫉恶如仇,非黑即白,容易跟人“崩”起来。而且,她很固执,按罗伯特的话说,是一味拼杀而不知妥协。

这半年来,凯利已经调整了很多,但离罗伯特的期望值还有一点距离。于是,两人在聊过人力资源管理的价值后,把话题引到了如何做好一个人事高管上来。

“我听过一个讲座,心理学方面的,说人在发育的时候,主导感情的神经是先行发育的,然后才是主导理性的神经。所以,人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感情用事是天生的、自然的、第一的反应。而所谓的成熟,就是能用第二反应去控制第一反应。如果你认同这个标准的话,你如何看待你现在的心理成熟度。”罗伯特笑着对凯利说。

“唔。我觉得我还达不到。不过,你提醒过我以后,我已经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了。所以,现在每当可能发生冲突的时候,我都会尽量地控制自己,而不是像以前一样,任由自己的情绪发出来。”凯利撅着嘴说。

“呵呵,看你这个样子,就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其实,我非常appreciate(欣赏)你的直率。只是因为我们选择的这份工作,需要我们比其他工作更多地要克制自己的情绪。在我看来,做财务的人眼中,应该只有白与黑,事情只可能这样,不可能那样;但是,做人事的,如果也仅有白与黑,就不够了。虽然我认识的不少HR仍然是黑白高手,但我个人更倾向一种弹性的风格。”

“但是老板,我还是想不明白,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怎么可能颠倒黑白呢?”凯利不解,刚好一口咖啡喝急了,她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罗伯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只有递过去一张纸巾。

好一阵子凯利才缓过劲来,红着脸连说不好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说黑白不分。你还记得威廉吧?当时他在斯泰尔斯的时候,我一直支持他。虽然我并不认同他带团队的一些做法,但这不影响我们的良好关系。包括他对肖兵的姑息,我多次提醒过他,但我总不能绕过他去处置肖兵吧?就像我们刚才说过,我们的价值在于通过他人来实现,而不是我们包办一切。那时候,你说威廉、肖兵在我眼里是白还是黑呢?后来,当威廉再次回到斯泰尔斯,与刘凯PK渠道销售总监的时候,我没有站在威廉一边,而是向管理层力荐刘凯。威廉还是那个威廉,甚至出去兜过一圈回来后的威廉的境界其实提高了,但为什么后来我不再支持他?道理很简单,我认为公司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我们做人事的,一定要考虑种种可能性,然后因势利导。”

凯利默默地点着头。

“其实,你的专业能力已经很不错了,只是需要一些在诗外的功夫。”

“我也有这种感受,比起专业能力的提升,眼光和格局的修炼才最难。”

“不急。我倒是认为,对一件事情有没有意识才最重要,有了意识,其他的只是技术性问题;没有意识,就像我们常说的,没有sense(意识),那才可怕。我一直很欣赏你做事认真,能咬住不放,这点比我强,我有时候大而化之的。”

凯利的脸有些红。

“做事情,我们一定要professional,对自己的专业,我们一定要不断钻研,做出来的活要经得起挑剔。另外,我们必须熟悉一切明的、暗的组织规则,不仅要了解,而且要谙熟于心,运用自如。这不是培训可以解决的,而是经过多年的经验磨砺而成。但做人,我个人认为不要太professional,那样也太无趣了。我第一份工作的老板是个女的,做事情一板一眼,很认真,眼睛不揉沙子,对人也严厉,只要谁错了,她是毫不留情,按她的做事标准是零失误。但是,真要做到零失误也很难,是人都很难避免犯错,这是常识,但她就是不通融。所以那时我们都很苦呐。这样对待工作还说得过去,但做人也如此就太过了。我们以前还一起出去吃饭,她经常是从坐到饭桌上就开始评论餐厅的服务,只要上菜上慢了,她就开骂,然后把服务员和餐厅经理叫过来训斥,对菜品也是品头论足,一会儿说这个咸了,那个淡了,反正一顿饭吃下来,都是她的骂骂咧咧。当然,有些服务员也该骂,但是我们是去吃饭呀,菜上慢了就慢了呗,咸了淡了就那样呗,何必让这些事情来影响我们的心情呢?她把自己搞得不愉快,也把我们搞得神经兮兮,后来,她再找我们吃饭,大家就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午后,随着食物消化的进行,罗伯特突然感到一股疲惫;沙发上坐着又这么舒服,不禁闭上了眼睛。凯利没有打搅他,兀自陷入了沉思。

就像某个开关被触动了,罗伯特猛的惊醒过来,耳朵里面传来阵阵嗡鸣,绕着圈的在头这边那边来回响着。心跳也突然加快了,分明能听到怦怦的跳动,一阵揪心的感觉从脚底袭来,然后停留在胃里,变成了一丝绞痛。

最近的压力是否太大了?

“走吧,回去上班。”罗伯特嘟哝着说,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回到公司,他先到盥洗间冲了冲脸,感觉头脑清醒多了。一走进办公室,助理小张就跑了过来说: “老板,我们申请的今年那笔‘敬业度调查’的钱又被财务给驳回了。”

“驳回?”罗伯特感觉自己的血在往头上冲,“为什么?都一个星期了,我还以为早付出去了,下周二就要开始做了呀!”

“这是申请单,还有财务的驳回意见。”小张递了过来。

罗伯特眼睛快速地扫着申请单,看见在财务审核意见一栏,泰勒歪歪斜斜地写着“未能说明清楚此笔款项的用途”。

“放屁!”罗伯特冲口而出。停了几秒钟,他意识到小张还在旁边,压了压火气说:“你先出去吧,我回头去找财务。”

自从泰勒上任后,罗伯特明显感觉各种报销、付款的速度慢了。他三周以前的出差报销到今天都没下来。而且,人力资源部几笔重要的申请,包括薪酬调查和培训的款都被财务给驳回,罗伯特让下属解释了几次才予以放行。

一开始,罗伯特还以为泰勒是不是在针对自己,先隐忍不发。他让手下去了解了其他部门的报销情况,结果都是一样。罗伯特忍不住又去问刘凯,得到的答复也是这样,甚至刘凯还告诉他,本来跟市场部准备好的一次营销活动,也是因为经费迟迟批不下来,最后效果大打折扣。气得刘凯杀上门去,找泰勒理论了半天。

“是不是公司的现金流出问题了?”罗伯特问刘凯。

“应该不会啊!我们对给经销商的信用放款控制得很紧的,我以前听财务经理说,我们的AR(应收款)数额很低。”

搞清楚了财务部这么做是针对所有部门的,罗伯特排除了“个人恩怨”;核实了公司的现金流,罗伯特排除了“现金短缺”。那是什么原因呢?

罗伯特唯一排除不掉的就是,泰勒托大擅权,让大家都知道他是个somebody(某个大人物)。

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罗伯特决定亲自去领教一下泰勒。

泰勒好像特别怕光,一到斯泰尔斯履新,就特别叮嘱行政部在他的办公室加上一层不透光的膜。

财务部静悄悄的,不像罗伯特他们那边,几个女人经常叽叽喳喳,笑声时有所闻。

当罗伯特走过的时候,大家都在埋头做事,偶尔抬起的一张脸,都显得漠然。

罗伯特敲了敲门,泰勒在里面说了声“进来”。

罗伯特进去后,泰勒没有立即抬起头,而是继续在电脑上打着什么。罗伯特都走到跟前了,泰勒才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我一分钟,好吗?我把这组数字处理完。”他抱歉地说。

“没关系,不急。”罗伯特坐了下来,眼睛环顾下四周:跟他自己的桌面相比,泰勒的桌上堆积如山,好像不这样不足以显示他在工作一样。其实泰勒的年纪并不大,罗伯特看过他的个人资料,40刚出头,但都上的白发已经很明显了。他桌上的照片显示,他要孩子一定很晚,因为他怀抱里的那个小孩,看起来也就两三岁。

“不好意思,要赶一个report。”泰勒好歹做完了,然后习惯性地把眼镜推到头上去。

“泰勒,是这样的,最近我们有几次的申请都被财务驳回了,我想知道为什么?”罗伯特开门见山。

泰勒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说,这有什么奇怪的,驳回就是驳回。

“比如这笔。”罗伯特把那份“敬业度调查”的申请递给了泰勒。

泰勒把眼镜从头上推下来,然后凑拢了看了看。

“你们没有说明理由。”然后他就像刚用听筒听了病人的胸一样,下结论似的说。

“我们当然有说明理由。这个项目在去年做budget的时候就向管理层做了说明,得到了批准的。我们是按计划进行,我不知道还要说明什么?向谁说明?”罗伯特瞪大了眼睛。

让人做解释的,永远比被要求做解释的人多一种优越感。罗伯特心想:你有什么权力来让我做解释!

“做了budget并不一定意味着一定要花这笔钱,你同意?”泰勒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淡定。

扯淡!当然不一定要花,但花不花是我的老板和我来决定,而不是你。

“这是两回事。如果公司取消这个项目,我的老板会来告诉我的,我自然不会再来申请这笔钱。”到现在为止,罗伯特都没有把心里想的全部倒出来,只是含蓄地回应着泰勒。

“但是,财务部有责任了解公司要付出去的每一笔钱的用途。”

“这我同意。不过,如果做过预算,并得到了批准,只要能拿得出依据,就应该及时付款。财务部门应该把关的是流程,而不是为什么要花这些钱。为什么要花,应该由业务部门来决定!”罗伯特把身体往前倾:两只狗打架,不在于谁大,而在于谁的气势大,艾森豪威尔说过。

对罗伯特来说,如果一旦确定要开战,他是丝毫不退的。

泰勒身体往后仰去,他不习惯离罗伯特这么近。

“如果要由财务部来决定的话,还要其他部门做什么?还要做预算干什么?”罗伯特连珠炮地发射过去。

“我们只是在做好我们的工作。公司每天要处理的款项很多,我的staff天天加班时间都不够。你们要理解我们的工作。”泰勒振振有词,但已经开始在防御了。

“理解是相互的。”罗伯特回了一句。转念一想,凭什么我要跟你的逻辑走?

“泰勒。我们这笔款,一周以前就提交上来了,按财务部内部的规定,三个工作日必须答复,现在已经超过时间了,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第二,就像我刚才说的,是否做一件事情,应该由每个部门来提交计划,然后公司管理层批准。我们这个项目,早就得到了批准,我无须再向财务做任何解释。”

然后他站起身来。

“OK,你可以拿到我的签字。”泰勒刷刷两笔把字签了,递给罗伯特,脸上还是那么平静。

“谢谢。”罗伯特不动声色地说,“我希望今后我不会因为类似的事情再来麻烦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