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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陛下的心思

阮玉静静的趴在平安背上,双臂环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

两行温热的雨水顺着脖颈流到了平安的肩膀上,他打了一个冷颤没有先开口。

“谢谢”

“不用谢,他们终究还是没有相信你。”

“还是谢谢你,连累你也成了妖怪”

“妖怪就妖怪吧,起码我们还活着。只是你恐怕再也不能回去了,你父亲还没有下葬……”

“相信村里人会帮衬一二的。”

“你差点被他们烧死,还信他们?”

“信,,那里是我是长大的地方,父亲里村是唯一的医生,德高望重,就算受了我的牵累,他们也不会让父亲曝尸山野的。”

“你能自己走了吗?”

“能”

平安刚要停下脚步。

“等等”

“怎么了?”

“能再背我一会吗?”

平安犹豫一下,肯定道:“能”。

“前面左拐有个山洞,我以前出去采药累了或者遇上风雨就在那里歇息。”

“好”

山洞很清敞,角落铺了不少干草跟柴禾,麻利的点了一堆柴火,慢慢驱散着两人身上的寒意。

“你的伤……”

“只是点皮外伤,已经不碍事了。”

“你刚刚的样子……”

“你害怕?”

“是”

平安拨弄柴火的手微微颤抖,不动声色的问

“那你跟我走是因为你怕死?”

“我不怕死。我是妖怪。”

平安一暖。

“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算了,等放晴再作打算吧,你饿吗?”

“有一些...”

“我也饿了,可惜面饼都被他们打坏了,要是雨水小一些,或许我们还能吃点面条,可惜今天的雨有些大。”

说完两人的肚子齐齐打鼓,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两人就这么放肆的躺在干草堆上。

“你救了我,可你差点丧命,现在更连饭都没的吃。”

“其实我还要谢谢你。”

“为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我之前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救你。”

“不知道,但是我能理解。”

“以前也有一个女孩面对过那样的我。”

“然后呢?”

“她不是妖怪。”

“对不起”

“没关系,只是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她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嗯”

“那你会去找她吗?”

“会的”

“我想你也一定会的,你是个好人,就算伤人也是情非得已。”

“我不想伤人,可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不好的事情都忘了吧。不过你刚刚的样子真的比我像妖怪,特别是那两个人飞出去的时候,我只是看见你抓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他们两个就没了。”

“我是道士,也不是,只是跟着我师傅学了一段时间,学了一些防身的伎俩。”

“你师傅一定是高人。”

“嗯,待了却一些事情后,我会回去陪师傅终老的。”

想起师傅,平安赶紧起身翻开包裹,看到两本油纸包裹的书并无损坏后方才躺下。

“怎么了?”

“没什么,看下师傅赠我的两本书,幸好有油纸包着,不然也坏掉了。”

“恩.”

“我们两是不是有点傻。”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两一起被人当成妖怪,一起挨了打,一起淋了雨,现在又一起饿肚子,竟然还能这么悠哉悠哉的躺在这里烤着火,聊着天,是不是有点傻?”

“还真是有点傻。”

“傻哥哥,我能这么叫你吗?”

“我又不姓傻。”

“可你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真的?我竟然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是啊”

说完,两个傻蛋又笑成一团。

“我姓沈,名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

“沈大哥”

“嗯”

“睡吧,醒了,雨就停了。”

“好”

睁开朦胧的双眼,天气已经放晴,微风中带着清爽的湿气扑进山洞,顿时所有的不快都被带走。

阮玉很不淑女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发现干草堆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些野果,疑惑道:“他呢?”

这时洞外传来一阵声响,摸出去一看,原来平安在林子里挥舞着一根短枝,时快时慢。快时疾若鹰隼,一根树枝长驱直入点在树干上“砰砰”作响,或是如灵蛇吐信翻转之间草叶纷飞;慢时如平波缓进,万物不惊。

耍了几个来回之后平安收身而立,阮玉这才出声。

“沈大哥。”

平安闻声,转过身子看到阮玉倚在洞口,也不再练习扔掉树枝走了过来。

“吵醒你了啊”

“没有,我自己醒的。”

“那就好,那边有道小溪,很清澈,你去洗漱一下吧,回来我们吃点果子,歇息一下就准备出发吧”

“嗯”

顺着平安所指,阮玉来到水洼边上,果然很清澈,草草梳洗一番后,阮玉俨然焕然一新。一张白净的梨子脸,乌云般的头发披在腰间,两鬓随意的垂在鹅颈,虽然素色的胡服仍有一些污渍,也难掩一身的柔美。

待回到山洞的时候平安都诧异到了,微微一愣才招呼阮玉吃果子。

“沈大哥刚刚是在练武吗?”

“嗯,算是吧,师傅给我的一本击剑之术,叫五蕴剑法。”

“你以前练过武吗?”

“没有,我一点练武的根底都没有。”

“怪不得我觉得的你舞的时候怪怪的。”

“我也觉得我舞的有问题,虽然招式已经记下了,可是收放不够如随心所欲,腾转挪移之间不够圆转如意。”

说完平安不好意思的说:“想不到你能看出来,我舞的很难看吧。”

阮玉红了红脸,知道平安会错意了,细细的解释道:“不是,沈大哥舞的很好看,我说的怪怪的不是指你舞的不好,是感觉……感觉你舞的时候似乎跟林子格格不入。”

平安微微皱眉,问道:“怎么格格不入?”

“你舞的快的时候就像是狂风吹进了林子,虽然声势浩大,可再大的风也无法吹倒整片林子的;你舞的慢的时候就是像要拿大铁锤砸断一根小草,就算再重的铁锤也是办不到的;而你拿着树枝……唔,不对,是拿剑的时候又像是杉树林里混入了一颗杨树,嗯……有些猝然。”

平安低头不语品尝着这几句话,越想越觉得直击要害。

阮玉怯生生的说:“沈大哥,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别在意,你舞的真的挺好看的。”

平安抬头若有所思的看着阮玉,笑道:“你说的很对,你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从前海边住着一户渔民,他的孩子跟鸥鸟特别投缘,鸥鸟见到他也不会逃走,反而跟他嬉闹玩乐,他的父亲发现这件事后让孩子刻意去靠近鸥鸟,以便于自己捕获。但是当孩子再次靠近鸥鸟的时候,鸥鸟直接就飞走了。”

阮玉歪着脑袋:“我有些懂,也不太懂,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平安笑道:“好了,吃完我们就该上路了。”

——

亥时已过,寝宫里却依旧明亮。

气势恢宏的大殿外站着一位已经八十多岁老人。若是按照常理说他风烛残年,行将就木都丝毫无过,可他并非常人,乃是大梁之君,萧衍。

他比去年更清瘦了,宽大的龙袍兜住了他整个身子。可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浑浊,精神也很斗烁。

自从修佛以来,他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远离了繁琐的国事,淡忘了苦辣的家事。事实也的确如此,有多少年没有早朝,有多少官吏不曽谋面,甚至多久没有临幸后宫,他早已忘记了。

那段日子他觉得自己已脱胎于凡尘,青灯之处古佛若隐若现,他相信自己的求佛之心无人能及,求佛之诚无人能胜,以至于他差点忘记了自己一位帝王。

直到那年萤火入南斗,他慌了,急得满殿乱窜,他突然记得自己还有个副业叫天子,所幸的是那等凶相并未在他身上应验,反而发生在敌人身上,他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安,天象所示即是天下所势,难道大梁并非大势?可转头一想,乱成一锅粥的可是北边,随后也就释怀了,依旧该念经念经,该拜佛拜佛。

但他忘记了自己的能臣武将也一样相继离世了,如他的白袍战神陈庆之,山中宰相华阳真人等等。

这次凶兆比之以往更甚,乃是荧惑守心,六凶齐现,分明是亡国之象。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跪在萧衍面前,他不懂陛下为何连日来都不阅佛经,反而每到深夜必定仰望苍穹,他也好几次顺着陛下所望瞭去,那里除了闪烁便是幽暗。

“启禀陛下,钦天监郭大人到了,现已在殿外候着。”

“宣”

“遵旨”

郭越眉头紧锁,自从他在钦天监任职以来摒弃一切朝内朝内琐碎,为人为事都力求谨小慎微,无他,因为当朝天子是萧衍。

郭越一度以为萧衍是真真正正的天命之人,曾经的萧衍每逢战事必亲赴战场,披坚执锐,所向披靡。在书阁中他又化身当世大贤,文韬武略无一不烂熟于心,相卜之术亦有所涉猎。

直到很久之前,久到自己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被天子召见了。

那年他的师傅华阳真人仙逝,他从此之后更加如履薄冰,算来应该近十年了。

听到殿内传来脚步声,郭越迅速收起了思绪,平静的整理了下仪容,一如既往的从容。

“郭大人请。“

郭越压着脚步来到萧衍身后,默不作声的陪着萧衍观星。

半晌过后,萧衍才凝声道

“郭爱卿,知道朕为何深夜传你吗?”

“臣不知”

“你师承华阳真人,近日发生如此巨变你竟然不知?”

“先师学究天人,微臣所学不及先师万一,未能先知先觉。”

“郭越,如今国难当头,你竟然还如此敷衍,不怕朕杀你的头吗?”

“陛下佛法高深近于佛陀,臣愚陋不能及也,恳请陛下罢免臣一切职务。”说完便跪在地上。

“唉,罢了,起来吧”,萧衍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朕问你,你还记得十年前荧惑之像吗?

“臣略有所闻”

“当年华阳真人说此等凶相未必会应在我大梁,结果果真一语成谶,如今你看此乃何相。”

郭越知道已经无法再推脱了,如果连这都说推脱不知,岂不是辱没先师之名,只好直言

“荧惑守心,六凶现世。”

“此等大凶之兆史上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商纣之时,一次是大秦之末,而今它再次现世了。”

“朕想问你,可破否?”

“不可”

“当真无破解之法?”

“人生在世,岂可逆天而行。”

萧衍顿时厉色,冷声道,

“何意?”

“人力有时尽,而法力无穷尽。凡人岂能斗转星移?”

“当真无解?”

“无解,但陛下无须担忧。”

萧衍立时急道:“为何?”

“依臣之见,十年前所像映在了魏国,魏便一分为二。而两魏国此刻正是斗的最为激烈的时候,此次也不应该例外,怕是两虎相争,必有一死,说不得二者皆亡。”

“何况……”

萧衍欢喜道:“何况什么?”

“何况陛下乃是修佛之人,修为比之十年前何止高了一筹,此等天象无论如何也应不到陛下身上。”

萧衍大喜,哈哈大笑:“极是,定是。”

终于摆脱了萧衍,郭越的眉头反而更加凝重了。

他看着殿前的谤木函和肺石函,一个空空如也,另一个也空空如也。

本是朱漆的盒子有些发黄,或许过不了几年就会发灰,变白,碎成一地。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