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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勇气

死者大概50多岁,脸色苍白,双眼圆睁,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微微吐出,两手抓着胸口,乍一看像是惊恐而死的,可仔细一看他的颈部后仰,喉头上扬,一副想喘气而无气可喘的样子,分明是害了心病而死。

平安长期跟药铺打交道,多少懂一些医理,一眼就断定此人一定是死于心病,绝不是什么被妖怪害死的。

平安稳了下心神问道:“村长知道这人是怎么死的吗?”

村长斩钉截铁的说:“当然是外面那妖物害死的!”

“我想问的是当时是否有人目睹妖怪害人?”

村长招来一人说:“问他,大根,你看见了你来说。”

大根战战兢兢的说道:“我们两家相邻不算远,当天夜里我正在睡觉,突然外面那边一声哀嚎把我给惊醒了,我赶紧起身到外面看看是咋回事。我顺着声音一路小跑刚到阮医生家门口就看见他家的屋子‘砰’的一声直接飞上天了,漫天的木头渣子乱飞,劈头盖脸就朝我砸来了,我吓得赶紧趴下,过了好一会我才敢起身。摸过去一看,我的娘咧!一个白毛妖怪正趴在阮医生的身上,我吓得赶紧跑。等招呼大伙过来的时候,妖怪好像也昏过去了还是趴在阮医生身上,白毛倒是没了,不过阮医生早就挺直了,等大伙拿住妖怪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阮医生的养女,整件事就是这样。呸!呸,真TM脏,晦气!”

平安沉思了一会违心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我想去阮医生家看一下,说不定还有些许脏活需要处理,至于‘妖怪’我想既然抓住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明天一并给村长处置,不知村长意下如何?”

村长觉得这道人似乎有那么一些本事,索性就依了他,“好,就按你说的办。”

平安再开口道:“在下还有个不请之情。”

“你说”

“在下想跟这‘妖怪’单独谈谈”

村长脸色立变:“不行!”

平安劝慰道:“我们修道之人总是对这些天地奇物感兴趣,何况,有这么多的村民在,妖怪也无法逃脱,希望村长成全,”

村长左右思虑,才答应下来,“只能在祠堂里,我会叫人看着你们的。”

祠堂大门紧闭,两人中间只隔着一个猪笼,均陷入沉默,

平安解下包袱,摸出一张硬饼递给她。

她接过饼子狼吞虎咽的啃完,低声说:“谢谢”。

“够吗?”

“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

“谢谢”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你”

“我知道”

“我想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

“我叫阮玉,是父亲从外地捡回来的,他对我很好,很好。”

平安静静聆听着,不再出声。

“父亲曾告诉我,他自小患有心病,不只是他,爷爷,曾祖父也都有患有心病。在他还小的时候爷爷新病发作,去世了。所以他自小就想从医,可惜因为家境不好一直没钱拜郎中学习,只能自己想法设法的去摸索,几近而立之年才攒了点钱拜了师傅学了几年。”

“以前父亲的心病几个月才发作一次,可这几年父亲身子大不如前,心病发作越来越频繁,轻时胸闷背痛,重时大汗淋漓,心痛如绞。我虽然虽然跟父亲自小学医,可是也无甚办法,只能用温通之法针灸消除些许痛苦。”

“父亲说爷爷就是这样去世的,熬不熬的过去只能看天意。”

说着嘲笑道:“天意”。

“父亲终究没熬过去,我摸着父亲的身子,他还有余温,可是已经没了声息,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胸口一口郁结之气,之后就昏倒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你看到的这样了,他们说我弑父,说我是妖怪,我不认,他们就打我。他们以前那么好,可是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了。”

“我真的没杀人”说完已泣不成声。

平安只能沉默,他觉得信任这东西突然变得很矛盾,一个人与一群人的矛盾。

“他们说你头发变成白色,可是现在你的头发依然是漆黑如墨。”

阮玉抽噎着说:“我不知道,我当时昏过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说我是白毛妖怪。”

平安沉思了片刻,说道:“或许只有一种解释,你知道伍子胥吗?”

“不知道”

平安于是把伍子胥一夜白头的故事讲给她听,然后说:“伍子胥在极其忧虑的情况下一夜就愁白了头发,而你父亲病故你因悲痛而一夜白发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你现在头发恢复如初也只能说是你身体异于常人,这并非是无稽之谈,西楚霸王项羽便是天生重瞳。”

“这些我会明天会对给村长说明,至于……我尽力吧。”

“我知道,不管如何,谢谢你。”

两人不再言语,平安斜坐在梁柱下思绪漫天,阮玉已经很累了,沉沉的睡去。或许她已经不看重自己自己生死,她所求只是人们相信她没杀人,哪怕之后人们发现她的骨骼和他们并无区别,一样要归于黄土。

墨色的云掩去青色的天空,沉沉的就快要坠下,连心情也被它挤压的更沉重。

平安跟着三大根来到了阮玉的家外,这里已经不能算是家了,方圆十丈内只剩下满地的残屑,连地上的泥土都像被犁过一遍,空气中充满了厚重的气息。

大根说道:“就是这里了,你看看这模样,就算被千军万马扫过也不至于这么干净,真的吓死人咧。”

平安凝神静静感受着,心道:“炁”。虽然与他自己感受的“炁”有所不同,可这确实是“炁”无疑。他体内的“炁”温热平和,而这里的“炁”充满了暴虐的气息,浓郁,厚重。

平安有些狐疑阮玉并不是修道之人怎么会又这么强的“炁”,自己全力施展也不过了损坏了一只毛笔而已,还是自己失控的情况下,或许真的是她天赋异禀,这也让平安更加肯定了阮玉绝非妖怪。

“回去吧,我已经知道了大概了。”

两人回去后立即面见村长召集村民商议。

平安站在祠堂前郑重的对村长抱拳,指着猪笼:“村长,在下可以肯定阮玉绝非妖怪。”

村民顿时一片哗然。

村长脸色铁青,凌厉的瞪着平安:“你说什么?”

“阮玉绝非妖怪。”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在下感觉到阮玉的炁,他和在下的炁严格来说并无二样。”

“你说炁是什么,老夫可不懂,你也休想胡言乱语来糊弄老夫!”

平安无可奈何只好说:“可阮医生是死于心病,这的确与阮玉无关,在下信得过她。”

“外来人,抓人抓脏,抓奸抓双,老夫人证物证俱在,更何况阮老头的死相分明是吓死的,就凭你一句相信她就草草了事,老夫如何跟死去的阮老头交代,这些村民你问他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绝不答应”村民一阵阵聒噪。

“那你想怎样”

见村长柴米不进,平安已经有些压制不住自己了。

“外来人,老夫是看你有些伎俩才让你放肆的,既然你没什么真本事,那就还是按照本村的规矩来。来人,把妖物拖出来烧死,把这个外来人赶出本村!”

平安大怒:“你敢!你这是草菅人命!”

村长怒极而笑:“老夫有何不敢!都愣着干什么,动手!”

两个大汉不由分说立刻架起平安往外拖。

平安挣扎着大骂:“放开我,老匹夫,你这是草菅人命,放手啊……”

猪笼里的阮玉已经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

挣扎下平安的袖子被扯破,几张符咒激荡而出,平安眼疾手快扑向一张摄气符攥在手里,这一扑把两个汉子也扯倒在地,三人砸成一团。

运气,运气,平安只觉得一股暴虐的气息从体内喷涌,一股脑的钻进手中,而后撕裂般的痛楚从五脏六腑传来。

“破!”一声大喝,一股气浪炸开,两个大汉被横推出数米外,重重的落地,没了声响。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平安觉得浑身酸楚,晃晃悠悠站起来:“她……不是妖怪。”

村长脸色从青变白,又变成青,转了好几个来回总算回过神来:“好啊,原来你也是妖物,我就说你怎么哪里都不留宿,偏偏这么巧来到本村,我就说你一个外人这么肯定她不是妖物,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大伙一起上,拿下此獠。”

众人面面相觑被刚才的一幕吓的不轻,谁也不敢先扑上去。

村长气急败坏大骂道:“都愣着干什么,这妖物已经打摆子了,怕什么!”

三癞子见状悄悄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的朝平安掷去。

石块不偏不倚砸在平安头上,一股血水溢出,从脑门顺流而下淹没了平安的眼眶,顿时天旋地转仰面倒地。

村民见平安果然无力还手,一拥而上拳打脚踢起来。

平安浑身无力只能本能双手抱头蜷缩着身子仍由他们踢打,眼前血红一片,耳边金鸣声环绕,仿佛听到人们的各种叫骂声

,还有哭泣声。

阮玉头重重的锤地,一下又一下,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别打了,别打了,我认!我认!我是妖怪,是我杀了我爹,跟他没有关系,你们放了他吧……”

村民把平安拖到村长脚下,村长摆摆手:“一块烧了。”

血水糊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平安好像看见面前站了一个衙役,又是你!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平安一跃把村长仆倒,骑在他身上死死的掐住他的脖子,混着血水的口水喷的村长一头一脸:“为什么!为什么!”仍由众人撕打就是不松手。

眼见村长就要翻白眼,平安忽然转身又仆倒一人,张口狠狠的咬下去。

“啊!”三癞子一声凄厉的惨叫,痛的满地打滚,半个身子被血水染红,平安从他肩膀生生从他肩膀上咬下一大块肉。

平安狠狠的吐掉嘴里的秽物,就这么直愣愣看着眼前的村名们。

“叱”的一声,一道惊雷响起,雷光照在他的脸上,一边苍白如雪,一边鲜烈如火,嘴边淌着带血的碎末,状若疯魔。

村民们嚎叫一片,不约而同的转身逃去,边跑边吐,有的实在瘫软了起不来,只能混着屎尿爬着嚎叫,有的干脆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平安拽住村长裤腿,不管他如何嚎叫,拖在了猪笼边上。

平安用力撕扯着猪笼却纹丝不动,只好一口一口的咬在上面,咬出一个大洞,轻轻的把阮玉抱出来。捧起阮玉血肉模糊的双手放在村长眼前:“你看,她的手跟我们一样,她的血也是红的。”

不去管已经呆傻掉的村长,平安弯下身子背起阮玉,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这里。

磅礴的雨幕下,佝偻的身子蹒跚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