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坐在木床前边,腰板伛偻,面露诡笑,从匣子里取出一支造型奇异的锥子。一只小巧的石锤,三根半尺长的银针。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支锥子,上粗下细,中空外镂,闲处同样镶着看不懂的符文,像一只小号的漏斗。
刘昭然博览古籍,一眼便认出这是三件法器,“恸魂锥”,“定魂锤”,“封元针”。
修道之人,尤其是邪道中人,通常都是以针入导,凿锤为震,击锥破灭,而这三种法器与现今截然相反。
刘昭然只在古籍上浏览一二,还未亲眼见识过,亦不知这种法器是何功用,心中不由纳闷:“他又要搞什么鬼,怎么不按常理?”
老人一手攥住锥子,一手在汉子头顶摸索。
蓦然,他动作一停,浑浊的眼神比锥子还要锐利,尖锥狠狠向汉子百会穴戳下,黯淡的锥身华光暴射,一一枚枚符文好似流转起来。
刘昭然瞳孔猛缩,暗啐道:“好个老家伙!这狠劲比起鬼楼的人来也不逊了。”
那的汉子受此重击,紧闭的双眼立时暴睁,几欲撑破眼眶,却只见眼白,不见瞳仁,四肢僵?,牙排飞碰,咬经就如荆棘一样缠布在他的脖颈。
毫无疑问,若非处于假死状态,单单这痛苦就足以叫他魂飞魄散!
头为诸阳之会,百脉之宗,而百会穴则为各经脉气会聚之处。穴性属阳,又于阳中寓阴,故能通达阴阳各脉。
正因如此,百会又是人身六大痛穴之一(如足底涌泉穴),头上其他穴位或致晕,致聋,致盲等,后遗症症虽重,但痛感稍弱,百汇恰恰相反,痛感不但急而烈,且经久不散。
令人称奇的是,这插锥虽狠,但并无流出一滴鲜血。
看到此刻,刘昭然已隐隐猜到老人是要做什么了。
老人拇指紧堵在锥口,抄起三支银针分刺汉子膻中两侧,神封,灵墟,神藏三穴。
银针入体,汉子周身抽搐渐消,法锥上激射的光芒也慢慢聚拢,化作一团青赤褐揉杂的光蕴。
老人慢腾腾的挪到红烛前,足下一踩,地板显出一个暗门,与此同时,一股薰天臭气打出。
刘昭然肚肠翻江倒海,急急撇过头去,深呼吸几口,这才憋气回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死人。
哪里是什么暗格,分明是一潭血池!
血池深不知几许,当中注满了妖艳的鲜红,血面不时浮起破碎的球体,有大有小,还有各种不可言喻的零碎!
一瞬间,刘昭然瞳光暴寒,双拳指节爆响。
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诺大的寨子只见青壮,不见妇孺老幼,又为何会如此安静,只怕这些“没用”的人已经统统做了血池的养料了。
他的表情变的扭曲,指甲渗出丝丝殷红,妖艳的血红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他不算的告诫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看清楚了一切,记牢固了一切,才能下去宰了那个老杂毛!”
老人伏下僵硬的身躯,慢腾腾的探首过去,面门几乎要贴上血潭。
伸出两根手指,在血潭中捻出一抹粘稠,放入口中细细品啜起来。
他干瘪的脸上满是陶醉的神情,他在享受这抹粘稠!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仿佛没有看见这竦魂骇目的残忍。
刘昭然知道,这里所有人的心灵都被侵蚀,腐败掉了,他们都没资格活着。
老人从袖中摸出一纸粉包,向里扬洒后,舀起一瓢令人作呕的红浆,缓缓走了回去。
小心翼翼的掂准血瓢,对准着锥口慢慢倒下,血线一滴不落的注入汉子的身躯。
血的渲染了,那团光蕴更加炫丽。
随着血液的浇灌,剔亮的银针渐渐变的鲜红,冰冷的末端没有来的浮起一蓬血雾,血雾越聚越浓,把汉子整个人笼罩其中。
老人早已张口,露出一口黑牙,贪婪的吞食着溢体的血雾。
渐渐的,血雾又由实转虚,被老人吞咽一空。
他狰出一缕怪笑,摸起那柄定魂锤,一手把住恸魂锥,冲着顶口狠狠砸下。
“噹...”一声清脆的,直击灵魂的声响,锥身那团光蕴被硬生生凿回了身体。
老人迅速拔出恸魂锥和封元针,静待汉子变化。
十息过后,假死的汉子忽然剧烈的抽搐起来,紧闭的双眼再度睁开,这次有了眼仁,可是他的瞳孔却越来越涣散,手脚也折成诡异的内弯。
片刻过后,他七窍溢血,暴毙而亡!
老人须发突扬,一把揪住死尸的领口,恨恨的大骂道:“没用的废物!这点痛苦都承受不住,如何配作神的仆人!给我身形俱灭把!”
说罢手一扬,尸身被丢进滚滚血潭,变作一份新鲜的养料。
“下一个!”
老人怒目瞠圆,暴声喝道。
“不用了!”
一声更加愤怒,怒极而冰的声响飘进。
“什么人!给老夫滚出来!”
老人顺声掠目,怒咤一声。
话音刚落,殿顶一声爆响,瓦崩木落,烟尘簌簌。
与此同时,几十道寒光从烟尘中漫出,轻易洞穿了所有汉子的身躯,阵阵惨嚎过后,留下了一地的鲜血淋淋的尸体。
刘昭然攥着折扇飘然落下,冷冷的盯着老人,说道:“说了不用了。”
老人见不速之客不过是个年轻人,多皱的面孔起了一丝怪异的笑容,古井不波的说道:“小子,你是谁,为什么坏老夫好事?”
刘昭然嘴角微扬,轻蔑一笑,伸扇点点满地死尸,不耻道:“好事?夺血定魂这等邪术也叫好事的话,那这世间与地狱何异?”
老人蓦然睁大了眼睛,黑暗中精光暴闪,说道:“年轻人,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连本族的秘法都能一语道出,可你有一点说错了。”
“错?哈哈...我错了,吾之所见触目惊心,应该早些到此拯救那些无辜的性命。”
刘昭然赫然狂笑,笑声满是恨意。
老人仔细看了他一阵,摇摇头,语声变得极为柔和,“你确实错了,年轻人,让老夫来告诉你。”
顿了一顿,缓缓说道:“本族传承久远,祖上乃是‘虓’氏一部,‘夺血定魂法’也是不懂之人的蔑称,它的真名是‘淬魂延命术’!”
刘昭然“呵呵”一笑,指了指血池,说道:“延命?我看是夺命才对。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延命了。”
”
“不错!”
话音刚落,老人即刻接口。
老人目光半拢,静静的注视着一脸蔑色的刘昭然,轻飘飘的说道:“老夫早在数月前就该魂归天神了,正是得益于此等妙术,这才侥幸活命至今。而且...”
神色微变,郑重的说道:“老夫笃信,只要天神不希望老夫重回怀抱,老夫可以与天地共存!”
刘昭然愣了一瞬,被他的妄言惊到了,片刻,笑着摇摇头,讥讽道:“就凭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老人平静的笑笑,说道:“世人就是如此,真假不分,善恶不辨。”
刘昭然折扇一指,喝道:“你也配跟我讲真假,辨善恶?看看这血池,当中埋葬了多少妇孺老弱,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你的族人,你怎么下的去手!”
老人双眼之中射出一阵如电的冷芒,定了定神,双手平抬,大笑道:“没错,他们的确是老夫的族人,正因为他们是老夫的族人,我才倍感欣慰!他们早早把灵魂献给天神的怀抱,却把残躯留给了我们这些需要在世间行走的人,这难道不光荣,不伟大吗?”
接着,他近了一步,带着无比蛊惑的腔调,柔声道:“孩子,你知道吗?你信错了神,你所修习的并不能让你长生,只会让你埋身荒冢。跟随我,让我们一同作天神的仆人,在天神的怜爱下,沐浴长生的光芒,岂不快哉!”
他缓缓伸出手掌,真挚的邀请刘昭然作他神的信徒。
刘昭然从他的姿态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愧疚,只有满眼的狂热,摇摇头,低沉道:“你疯了。”
老人凝望着刘昭然,好半响,目光充满了失望,叹息道:“年轻人,你真的很不错,我破例给过你两次机会,可你再次拒绝了我的善意,这代表着你错过了逆转人生最后的机会,我很痛心,因为一个年轻生命即将凋零。”
刘昭然心头狂突,“什么意思?两次机会,难道他早就发现自己在窥视了?”
只是听他语调不善,也顾不得多想,横扇于胸,冷道:“牛皮吹的震天响,放马过来吧!”
语气虽不屑,心中已打起万分谨慎。
“送他做天神的奴隶吧...”
老人悠悠叹道。
远处的阴暗中,一个全身暗赤、戴着鬼头面具的人影显出。
刘昭然大惊失色,这人是什么时候进的神殿,为何自己没有发觉,亦或是他早已身在殿中,以高超的敛息术避过了自己的耳目。
无论哪种猜想成立,眼下自己都落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脸色陡然黯然,落在老人的眼里,老人一拂衣袖,叹息道:“现在才知道死亡是何等的恐怖吗?可惜太迟了,你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