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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血厄 三十八

诺大的洞室中沉寂无声,这里还留有生活过的痕迹,地上散乱着一些肮脏衣袜杂物,角落还置有几桶山泉。多日无人照看,水面已蒙上几层尘粉,拨开尘粉,还能清楚地看到桶底的沉滓。

水桶边,形如侏儒的身影把整个头都埋进桶中,贪婪的吞咽着生命的源泉,良久,他才把湿漉漉的脑袋搁出桶外,他干瘪的肚囊稍稍鼓起。再看,桶里的山泉下半,让人不禁怀疑这样的小身板是怎么装下的那半桶水。

浑浊的眼球泛起一点微光,神使走到青儿身前,偻下身子,发出鬼哭一般的腔调,“你,喝不喝水?”

青儿依然手脚绑缚,横在地上。

激战后,平安三人不支倒地,神使还有丁点余力,在林中寻到了她,可惜他也搬不动青儿,只能连拖带拽把她带到了天神洞。

一路磕磕撞撞,以至于青儿吃了平生第三大苦头,此刻蓬头垢面,衣衫孔洞百出,鞋子也丟了一只,春光不时乍泄,姣好的皮肤也被划拉的伤痕累累,血丝遍布。

青儿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神使,她的嘴里还塞着绢布,神使还没有给她取下。

她带着复杂的神色审视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小老头,好一会,才依稀从轮廓中认出这是那个不可一世,自称为“神”的怪物。

神使见她没有表示,目光扫到褴褛上,并非他色心冲脑,在自封为“神”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头纯粹的骡子,只对力量,权势,以及鲜血感兴趣,美色并不能真的当饭吃。

这一点倒是跟当朝天子相若,他老人家也只对礼佛,敛权,长生感兴趣,奏折早就丢光了,后宫佳丽熬成了红粉骷髅,如果他与当朝天子碰头,应该会有不少共同语言,兴致到了说不得还会把酒言欢,妙哉妙哉...

言归正传,那一道道尚未愈合的血痕落在神使的眼中,变成了一盘盘垂涎欲滴的佳肴,舔了舔嘴唇,费了好大力才压下嗜血的饥饿感。

以为青儿磕蒙了脑子,再问一句:“你喝不喝?喝就点点头。”

青儿哞中飘出异样的神采,喉咙滚滚,点了点头。

神使转身把一桶山泉提来,葫芦瓢拨开尘土,舀了一瓢净水送到青儿嘴边,抽出堵嘴的绢布。

哪知绢布刚离嘴,青儿对准神使就是一口猛啐。

神使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唾沫,黏糊糊的还带着灰土,从密布皱子的脸上缓缓滚淌。

青儿扯着嗓子得意地大笑起来,笑音传荡在洞中,三分乐祸幸灾,七分悲怆孤凉。

神使的褶子脸扭作一团,愤愤的一抹老脸,把手中瓜瓢摔得粉碎,提起水桶冲青儿肆笑的面庞浇下。

笑声戛然而止。

“哗啦啦”凉水打在青儿的脸上,从鼻腔,喉咙里钻进去,呛地生疼,吐不出,咽不下,合上双唇,又是更多的灌进鼻孔,更加难受,摆过脸去方好受些。

满满一桶水浇得底朝顶,神使犹不解气,把水桶也摔个七零八落,扬手甩了青儿一个巴掌。

干巴巴手掌虽然没多大力气,但根根柴骨还是抽的青儿面颊火烫,还未消褪的红肿赫然朱紫,隆起高高一片。

青儿狼狈的咳喘片刻,扭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湿哒哒的流海搭上她的眼眸,遮不住寒芒刺透,冷笑道:“好笑好笑,你这‘五短神’如今竟只剩一张老皮披身,越活越有样。”

神使又羞又气,照青儿小肚狠踢一脚,骂道:“老夫好心不杀你,你这臭娘们竟还敢戏弄老夫,你以为你那情哥哥还能救你吗?妄想!我告诉你,他已经被老夫打死了!”

越骂越来气,越气越收不住拳脚,顿时扑下身子,扯住青儿头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青儿硬气,一声都不吭,任由身上拳脚如雨,心中却无比畅快,她就是为了看到他现在凄惨的模样才苟活至今。好一会,神使才停手,气喘吁吁的蹲在一旁。

鼻青脸肿的“啧啧”两声,青儿戏谑道:“打完了?打够了?怨不得人家都说人一老放屁都不响,你这枯树皮连姑奶奶都打不死,还吹什么打死平安,我劝你还是趁有口气,喝口水歇歇的,一会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吧,省的咽气了没人埋。”

打虽打了,但气还是憋在的胸口,压的他很是难受。

自己模样虽然算不上什么多么周正,起码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但跟那小子接二连三的恶战,人手死伤殆尽不说,自己也屡遭重创,就连样貌都一变再变,真是流年不利。

怪物的模样虽然也异常丑陋,但好歹身高马大能唬人,而现在这个鬼样,就算恢复实力,凭这幅尊容,别说慑服别人,自个都羞于见人。

“全赖那忘恩负义的狗杂/种所赐。”,神使恶狠狠的想道。

青儿见他蹲在一旁直抽抽着喘气,也不答腔,以为言语不够力,又讥讽道:“像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人不人,鬼不鬼的,到了阴间怕是小鬼都不收你,还是一把火烧自我了断吧,听说人被火化了,魂魄也会跟着一块烧没,挺好的,挺适合你。”

神使突然转过脸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中晃过一阵复杂,莫名其妙的的说了一句,“好,那就如你所愿,老夫不走了,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里等他,看他能奈我何。”

说着站起身来,用力系了系松松垮裤的裤带,脱下烂鞋,打起赤脚站在门口,盯向通道那边,地上是两排淡淡金粉。

月色蒙蒙,凉风萧萧,草木含悲。

平安坐在一地狼藉中,每每呼吸,肺腑之间都会被那种火辣辣的痛楚刺激得如蒸似烤。

拾过金剑,艰难的拄剑起身,看了看满面密汗,盘膝而坐刘昭然,又看看席地而卧的依尔达,轻道:“你们好好养伤,我先行一步。”

凉风拂着他蓬乱头发,拄着金剑,毅然决然的顺着脚印一瘸一拐的走去。

黑漆漆的洞口,正如他黑沉沉的心情。

兔子着急了也会咬人,掌柜的身受重创,情急之下会把青儿...平安不得不这么想,活尸对鲜血是发自骨髓的渴求,似依尔达这等意志刚强之人,万般无奈下都得吸食飞禽走兽的血液,何况掌柜的这种利欲熏心之辈。

擦亮了火折子,顺着人工开凿的石阶拐下,前边有些许微光,顺着光亮走去,跨进门洞,眼前豁然开朗。

洞中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般漆黑,反而十分明亮。

里面可谓琳琅满目,立满了千奇百怪的钟乳石,顶上是五彩斑斓的溶笋,地上是姿态万千的奇石,有的形似飞禽,有的状如

走兽,甚至还有酷似人形的存在,每一个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除了这些,还有几根倒笋尤为显眼,只见它们晶莹剔亮,浑身散发蓝盈盈的光彩色,照亮了整个石洞,笋尖上凝聚着一粒粒饱满的晶莹,掷地有声。

平安走上前去,惊咦道:“竟然是蓝色的水?”没有多想,伸长了脖子接去。

入口甘甜,极为冰凉,滚落下腹又腾起一阵暖热,稍稍润下喉咙,平安便又顺着脚印走开了。

景再美,亦比不得人。

沿着洞孔钻进钻出,平安终于找了掌柜的。

他就站在石室前静静的望着自己。

“你来了。”

掌柜的遥遥唤道。

看不清他的面容,可平安就是感觉到了,他在笑,又是那种阴恻恻的,望而生寒的笑容。

“嗯,我来了。”

平安轻嗯一声,缓缓向他拐去。

一步,一步,金剑的哐当声,平安剧烈的咳喘声交替回响。

当两人的距离只差十余步时,掌柜的瞳中的身影忽然变的无比高大,挺拔,仿佛擎天巨人,他惊恐的喊道:“你别过来!”

说罢冲回室内,把青儿拖拽出来,五指扼住她的喉咙,赤红的双眼,嘶吼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平安蓦然停下,看上青儿狼狈却依然倔强脸庞。

青儿没有再躲避平安的目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平安同笑,把目光重新放回掌柜的身上,正欲开口,被一声断喝阻止。

“给我跪下!”

掌柜的五官狰狞,声如破锣,完全走了腔调。

平安皱眉,没有任何动作。

“跪下!”

掌柜的使力紧扣,雪白的脖颈淌出五道鲜血。

“噗通”一声,平安毫不犹豫的双膝杵地。

“起来...站起来...”,因窒息的涨红的面庞上热泪滚滚,青儿艰难的低唤道。

掌柜的嚣狂的大笑起来,“狗杂/种,你不是能吗?把老夫打成了这般模样,现在还不是跪在老夫面前。”

呼唤与狂笑交织,声声灌耳,平安置若罔闻,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来,平静的说道:“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辈子跪在你的膝下,为你养老送终。”

一语刚出,如晴天霹雳。

掌柜的惊得浑身打颤,满目愕然,“养老送终”这四个字如醒钟长鸣,久久回荡在他的脑海,五指渐渐松动。